《演绎游戏》黄亦风

5、谎言

　　“季先生，到了。”
　　季瑾珩下了车，林在熙忙跟着下。
　　这家名为Marocan的餐厅位于来布罗斯大桥的东侧，桥上和海畔的灯光将夜色点缀，轻柔翻涌的海浪声一卷一卷地随着晚风游来，像是礁石上人鱼阵阵空灵的颂歌。

　　林在熙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咸涩的水汽意外怡人：“这真漂亮！”
　　“喜欢？”季瑾珩问道。
　　“喜欢！”她重重地点头，黑夜下的眼眸带着光，“除了看雪外，我最喜欢看海了，一看到大海，就感觉能把所有烦恼和压力都抛下。”

　　海浪翻滚而过，哗啦一声拍碎在浅滩上，留下肥皂水般雪白的泡沫。

　　“烦恼和压力还能抛下？”
　　季瑾珩似乎对她的观点产生了兴趣，似求问，也似喃喃自语。他也顺着她目光的方向看向夜晚的海面，波光粼粼之下，蓝黑色的海水似乎深藏着神秘和诱惑。

　　“当然，人的心不像大海一样宽阔，如果不及时处理内心过多的情感和压力，就会像香槟一样——boom地炸开！”林在熙双手合十又夸张地打开，演示了一下情绪爆炸的形象。
　　季瑾珩偏头，沉沉的目光看了她良久，而后轻笑了声：“是吗。”

　　“嗯，所以把不好的情绪交给大海，”她指了指涌动的浪花，“海浪就是带走坏情绪的使者。”
　　浪潮一阵一阵地前进又后退，似乎真的带走什么，又轻柔地带来什么。

　　“没想到林小姐还是个浪漫主义者。”
　　“我高考语文考得还行。”她扭头一笑。

　　季瑾珩正欲开口，手机传来震感，有信息进来了。他垂眼，打开消息。
　　“怎么了，季先生？”纵使对方神色没有任何变化，林在熙依旧敏锐地察觉到身侧人的气压一下低沉下来。
　　季瑾珩收了手机，晏然自若：“没事，走吧。”

　　林在熙看了他一会，点头。
　　餐厅内部装潢精致，整体偏暗色调，罗列整齐的木质桌椅旁，透明高大的落地窗显现出来布罗斯大桥的夜景，华灯点点，与餐厅内祥和的景象应和，流动轻快的钢琴声压下人们清浅的交谈声。
　　林在熙扫过餐厅内装饰的绿植，跟着季瑾珩到了预定的桌椅边。

　　“请坐。”他拉开了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谢。”

　　服务生很快上前，为两人递上菜单，弯腰询问。
　　“女士，先生，请问要点什么？”

　　“嗯……我看看。”
　　林在熙硬着头皮低头看，密密麻麻的英文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除少有的纸页装饰外，一张图片也看不到。
　　在看到这份菜单之前，她一直对自己的英语很自信的。
　　明明今天和司机的交流也很流畅啊，怎么写纸上的英文就看不懂了呢？

　　对面，季瑾珩已经点好了餐，偏头看着窗外的景色。
　　她抬头，和服务生大眼瞪小眼。
　　对方给了她一个疑惑的眼神。

　　“有什么推荐吗？”
　　林在熙简直要被自己聪明到了，只要等服务生说出餐厅的热销品，她就说要这个就好。
　　她在心里哼哼笑了两声。

　　“我们餐厅的菜品都很受欢迎，主要看不同人的口味。”
　　“……是嘛。”

　　“是的，不过看您是亚洲面孔，可以试试这一份，很多亚洲客人都说好。”
　　“那就这份吧！谢谢。”
　　林在熙赶忙开口。
　　“好的。”

　　将菜单递回后，林在熙才发觉对面的季瑾珩看着自己。
　　“怎么了？”她对他眨了眨眼，问。
　　季瑾珩垂眼，开口：“你就点一份？”
　　“一份够了。”
　　别人请吃饭她都不敢点过多，即使是对方要请，她也会尽量把费用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刚刚只粗略扫了一眼价格，林在熙就有种钱包疼的酸感。

　　季瑾珩又看了她一眼，又收回了视线。
　　不知怎的，林在熙总觉得季瑾珩像是欲言又止。
　　“咳，”林在熙把杂念甩出脑袋，抬手捂嘴轻咳一声，把话头引回正题：“那个，季先生，你派人查清楚今天的事情了吗？”

　　季瑾珩的视线没有落在她身上，抬手捏起勺子，在咖啡里搅动：“什么事？”
　　“就是，我刚刚在车上和你说的那件事啊。”
　　醇厚的咖啡香扑鼻，但却无法让林在熙的神经松懈半分。

　　“你好像很在意这件事。”
　　季瑾珩终于把目光投向她，他双手交握，身体倚上椅背，桌顶吊灯投射的光线外，他覆上一层阴影，模糊了他的神色。
　　“我当然在意这件事啊！”林在熙表现的很真诚，“这事关我的信誉。”

　　“季先生，我可是你的粉丝啊。”
　　“如果你的偶像对你表现出不信任，你难道不会伤心吗？”
　　她把手捂在双颊，做出伤心的表情。

　　“我没有偶像。”季瑾珩抬起咖啡杯，抿了口。
　　“所以，不知道会不会伤心。”

　　“……”
　　简直就是把话题扼杀在摇篮里。
　　“那也很好说明了，季先生你就是偶像top级的存在。”

　　咯吱——
　　咖啡杯在杯托上发出脆响，与此同时，季瑾珩凝神望来：“林小姐，认识这么久，我也没有向你打探过什么，我希望你可以对得起我的信任。”
　　显然，季瑾珩刚刚根本就没有放下对自己的戒心。
　　林在熙蜷在桌下的手指捏紧了裤子的布料。

　　“现在，请你告诉我，你千里迢迢地从C国追到M国，你的目的是什么？”
　　气氛骤然沉下，人群和钢琴乐分割开来，他们被拉入另一个孤立的空间。黑与白的界限来开，难以捉摸的气息顺着裤腿向上攀岩，将她牢牢地禁锢在冰冷柔暖的座椅上。

　　“季先生，我之前不是说了吗？我很敬佩您，然后就是想找您投资我们的技术……”
　　她艰难地扯开嘴角，话语如程序设定好般一字一句地吐露。
　　“那么这些，你不是已经达到了吗？”
　　季瑾珩第一次无礼地打断她的话，犀利地指出她的漏洞：“投资，你已经拿到了。说我是你的偶像，这点我想不会是你擅自跟着我的理由吧。”

　　“对不起，季先生！”
　　林在熙低头，整张脸都埋入阴影之中，而后又抬起头：“我来M国确实是因为你！但我敢保证我不是什么危险分子。”

　　季瑾珩偏头：“林小姐，你的保证似乎没有什么说服力。”
　　“我，我后来跟上来是因为我担心你会出事！”林在熙垂眼敛去情绪，“之前，我家人去世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

　　不知道听到什么字眼，林在熙扑捉到男人眼底的尖锐柔和了少许。
　　她乘胜追击道：“而且，季先生调查我也很容易吧？我不过是个倾佩您的平平无奇的女大学生罢了。”

　　季瑾珩扯唇：“为什么要调查你？侵犯个人隐私是违法行为。”
　　“电视剧不要看太多。”

　　林在熙终于理解了为什么说商人是最难缠的角色，真是像泥鳅一样滑溜溜地捉不住头。她浅薄的资历在他面前根本算不上什么。
　　她遽然起身，椅子在地毯上发出闷响，她低头快步走到季瑾珩的身侧，低声道：“季先生，我是个很肤浅的人，如果我对你有危险，你知道发生在你身上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季瑾珩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并无动作。
　　林在熙猛地弯下腰去，和他平视：“就像这样。”
　　女孩清浅的呼吸呼在他的鼻尖和脸侧，他能闻到她领口散发出的淡淡的山茶花香。餐厅内，钢琴声悠扬，逐渐拉长，变缓，像是酸甜山楂串上打起的糖丝，丝丝缕缕，最后消弭于空气。
　　就让季瑾珩当自己是个愚蠢的花痴，除了爱情，眼底没有任何东西就好了吧。

　　她直勾勾地看着季瑾珩的眼睛。

　　季瑾珩没有后撤，和她保持着这过分暧昧的距离。
　　“之后呢？你想做什么。”
　　季瑾珩似乎对她的举动没有半点儿意外的情绪，反倒像在诱导她的下一步动作。
　　林在熙在心里啐了口这莫名其妙的念头，视线偏右，季瑾珩的目光依旧锁定在她的脸上。

　　气氛都到这了——

　　林在熙眼一闭，垂下脖颈上前去。
　　唇瓣将要触到男人的唇角时，季瑾珩偏头躲开，林在熙的脸颊擦过他的短发，整个人几乎越过他，远远看去，像是一对恋人正亲密地相拥。

　　“哇哇哇哦。”
　　一道陌生的男音至身后传来，带着揶揄，“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林在熙脑袋轰的一声，还未等她找支点撑起身体，双肩就被一双大手握住，林在熙借着力道急忙起身。

　　来人穿着雪白的厨师服，金发碧眼，倒是个端正的外国人，不过脸上暧昧的笑意破坏了整体的和谐。
　　“没想到你居然有女朋友了啊？”他坏笑着朝季瑾珩挑了挑眉。

　　“少来，Harlan。”季瑾珩看了眼林在熙。
　　林在熙连忙回了自己的位置。
　　季瑾珩揉了揉眉心，解释：“她不是我女朋友。”

　　“季，做男人要有担当，刚刚你们美美拥吻的样子，我是看的一清二楚。”
　　Harlan抱着手臂，语出惊人。
　　林在熙瞳孔地震，忍不住扭头去看季瑾珩。

　　好巧不巧，季瑾珩也看着她。
　　“……”
　　林在熙突然读懂了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眸深处的含义：解释。

　　“Harlan先生，”林在熙硬着头皮开口，“我真不是他的女朋友。”
　　Harlan显然没有被说服，看着林在熙削瘦的肩膀，怜香惜玉地宽慰：“没事，小姐。如果你受欺负了，我会帮你。”

　　“……谢谢，真不用，他是我老板。”
　　“老板！”Harlan惊讶，他看向季瑾珩，对方冷漠地撇开视线。
　　“哈哈哈，早说嘛。”
　　Harlan大笑着走过去，揽住季瑾珩的脖子：“你看得出来我是在开玩笑吧。”

　　“好笑吗？”
　　季瑾珩略带嫌弃地扯下Harlan的手臂，“什么事。”
　　“你求我的事，成了。”他拍拍季瑾珩的胸膛，又夸张地挑了挑眉，“哇哦，又壮了！”

　　季瑾珩凉凉地睨了他一眼，Harlan抬起双手投降：“OKOK。”
　　又朝目瞪口呆的林在熙挤了挤眉眼：“跟在你老板身边，闷吧？”

　　季瑾珩的视线投来，林在熙坚定地摇头：“不，我觉得我的老板很有趣，风度翩翩，极具吸引力。”
　　Harlan显然没想到身边居然还有这么个……狗腿子。
　　他难以置信地摇头：“Oh，Jesus，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一个服务生小跑来，和Harlan小声几句。Harlan点头，而后对他们挥了挥手：“有活，下次再聊。”
　　林在熙抬手回应，回头发现季瑾珩微凉的目光直勾勾地注视着自己。
　　“老板？我刚刚不是你偶像，又成你老板了？”

　　“林小姐，你嘴里几句真话？”
　　林在熙摸了摸鼻尖：“形势所迫，下次再也不会了。”
　　季瑾珩依旧注视着她。
　　林在熙耳尖逐渐发烫，强撑着继续说：“而且，你把我收入麾下也不错呀，我科研能力还不错呢。”

　　“胆挺大，想得也美。”
　　季瑾珩将冷掉的咖啡推到一边，“我可不放心一个目的不明的人加入。”
　　听到这话，林在熙的脸颊又升起刚刚擦过硬发的搔痒，她努力挽回：“季先生这么有远见的人，肯定不会因为这么个小事影响我们长久的合作关系的吧？”

　　季瑾珩掀起眼皮，声音低沉磁性：“想进人工智能研究部？”
　　林在熙点头。
　　“靠自己努力。”

　　“那只要季先生不把我刷下去，我肯定能进。”林在熙信心满满。
　　“这么肯定？”
　　林在熙向他笑：“因为我猜没有一个人会像我一样亲自得到季总认可和投资吧？”

　　“拭目以待。”

　　“先生，女士，你们的餐好了。”
　　服务生从餐盘端下几份菜品，微微躬身：“请享用。”

　　偌大的雪白餐盘内，食物分量少的可怜，除去食物料汁，更是所剩无几。
　　“……”
　　林在熙突然明白了季瑾珩刚刚为什么用那欲言又止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僵着手捏起叉子，抬头：“季先生，能加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