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君两意春不归》逐玉云舟

4、养病

　　那日秦梦瑶刚走没多久，秦铮就来了，随行的还有急切的沈睿。
　　一进门沈睿就扑到了陆怀瑾跟前，神色满是担忧和责备：“陆大人！你终于醒过来了，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多么担惊受怕，我差点就想……”，眼前的人甚至带着哭腔，却被陆怀瑾一把推开。
　　伤口还未愈合，被猛地挤压痛的陆怀瑾额角狂跳，咬牙切齿地开口：“你……压着我伤口了……”，沈睿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站在一旁跟做错事儿的小孩一样。陆怀瑾虽面露无语，内心却感动，至少，不是所有人都期待他死，总还是有人盼着他健康地回来。
　　陆怀瑾才想起一旁安静的秦铮，自己的窘迫被外人看了个遍，尴尬地让沈睿把自己扶起来：“对不起，是在下教导无方，让属下失礼了。快，给大将军谢罪！”
　　沈睿向秦铮行了个大礼：“刚刚是属下失礼了！望大将军宽恕！还有多谢大将军此番照料我家大人，若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无妨，小事儿”秦铮走上前边说边扶起沈睿，又转头看向陆怀瑾，语气里是藏不住的赞许：“此番应当我感谢陆公子你才是！若不是你以身冒险探到旗人粮仓，这仗不知还要打多久！我照料你是应当的！回去后我必将事情如实告知皇上，陆公子必是成大事之人啊！”
　　陆怀瑾行礼：“秦大将军谬赞。陆某只是做了该做的，都是为了大宋的天下罢了，绝无功利之心！”
　　秦铮看着眼前的少年内心更加赞赏，却发现少年相比刚刚面色更加惨白，额角留下了几滴冷汗，才反应过来，许是刚刚被沈睿压到再加上行礼不动作拉扯，伤口裂开了。于是又叫来了家里的郎中，嘱咐陆怀瑾安心养伤，朝廷的那边他已经写了折子上报，这段时间就在秦府将养，等谈判结尾和秦家人一起回去，路上也有个照料。
　　等郎中来换药后，二人眼瞧着也帮不上什么忙，就离开了。走之前陆怀瑾嘱托沈睿往京里送信，把自己的情况交代清楚，然后便独自在床上思考着回京的事。
　　此次虽是凶险，可也值得。至少他有了这次功，是实打实的，那些人也无话可说，其次他也了解到秦铮这个人，虽说过于小心谨慎，但作为一国大将，这也算不得什么。可秦铮这人……不似那人所说，将来回京之后倒是麻烦。想着想着他便睡着了，内心是第一次这般安心自在。
　　于是陆怀瑾就以养伤的名义在秦府住了下来。
　　若说初次见面，陆怀瑾对秦梦瑶的印象是内敛温和，和以往在京里见过的姑娘相比是大胆了些，也没什么特别，可接下来的日子里，陆怀瑾就意识到自己当时真是错得离谱。
　　而且一切的起因，只是因为秦梦瑶翻墙偷溜出门恰好被陆怀瑾撞了个正着。
　　那段时间秦府管的紧，堂堂将军府上竟被贼人闯入，还偷走了不少金银细软，气得秦铮在府上吹鼻子瞪眼，捶胸顿足地觉得自己脸上无光，于是加高了府上所有的围墙，又在府外加了卫兵。
　　平日本就不好出去的秦梦瑶更是没了办法，当时又来了一队异域的杂耍班子，勾得秦梦瑶心里痒痒地，可秦父秦母自是看不起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若是去求他们定会被骂一顿玩物丧志。
　　所以她只能想其他法子，想着想着却突然想到，陆怀瑾住的院子没有加修围墙，因为秦父想着陆怀瑾养伤不好打扰，就没让工匠过去。心下一喜，便叫上阿梅阿黎准备晚上穿的衣服：“阿梅，给我准备套素净的，嗯……还有就是多拿点儿钱，听说最近食岳坊上了新，我也想尝尝鲜。”
　　秦梦瑶心中欢喜得很，专心挑选着晚上要戴的发簪，却发现身后的二人没有动静，回过头去才发现阿梅和阿黎互相瞧了眼又面色为难地望向她：“小姐，您忘了最近夫人晚上会过来查您抄的《心经》了吗？”
　　听完阿梅的话，秦梦瑶就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阉了下去，小脸皱成一团，欲哭无泪：“都怪那个阿嬷，非说我急躁要我抄心经静心……我不过就是忘了绣荷包秀得急才显得比较潦草吗？我要是认真，那绝对没人比得上！”
　　阿梅阿黎对视一眼，噗嗤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秦梦瑶抬起头凶巴巴地：“有……有什么好笑的！”，二人看到她略显心虚却又虚张声势的表情又忍不住笑起来，强忍笑意回答道：“奴婢不敢。小姐说的对，小姐做什么都会是最好的！”
　　秦梦瑶自觉得羞，一抹绯色爬上了耳廓，瞪着一双大眼却又无话可说，只能转过身对着首饰盒发气。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她转过头，看向还在憋笑的阿黎，上下打量起来，慢慢露出一个笑来。
　　“阿黎，我平日对你好不好？”秦梦瑶笑颜如花地盯着阿黎，明明是一张纯善稚气的脸庞，却让阿黎觉得有些不太妙：“回小姐，自然是好的。小姐待我们如同亲姐妹般，这份恩，奴婢当然不会忘。”
　　“哦——是吗？”秦梦瑶拉长尾音，边说边站起来，走到二人身边：“那我有一个事让你们做，你们敢不敢答应？”
　　虽说感觉不妙，但是二人也不敢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奴婢愿意为小姐做任何事。”
　　“那就好。”
　　午时刚过，近日天气还算不错，也少有的出了太阳，可外面仍旧冻得人走不了路，大家伙也都不爱出门，除了商铺繁华，四处都很冷清。可秦府内却热闹的很，只因为秦家大小姐得了风寒十分严重，秦父秦母请了郎中来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卧床歇息。
　　秦母看着秦梦瑶虚弱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心疼得都在滴血。秦梦瑶偷偷看着眼前一整晚没合眼的秦母有些愧疚，可事已至此也不敢坦白，只能心一横眼一闭接着装下去。
　　过了会儿，秦梦瑶便“虚弱”地睁开眼，用故意没喝水的嗓子声音嘶哑地喊着秦母：“娘……”
　　秦母看着女儿醒过来，心疼地抓住秦梦瑶的手，发现还是烫得厉害：“儿啊，咋病的这么重……都怪娘没照顾好你……都怪娘……”，说着说着竟哽咽起来，吓得秦梦瑶身躯一抖。
　　秦梦瑶抬起手抹掉秦母的眼泪，心里愧疚得很，轻轻说道：“娘，不怪娘，是女儿自己贪玩没注意才感染了风寒，害得娘担心了……”
　　秦母看着懂事的秦梦瑶心里更难过了，把秦梦瑶的手放回去，又把秦梦瑶扶起来，叫人热了热药汤，端进来放到秦梦瑶手里，关切地看着：“喝吧，喝了好好休息，这几日不用学习了，把病养好。”
　　秦梦瑶看着手里黑乎乎的药汤，差点表情失控，还是努力控制住没吐出来，硬生生挤出一个苦笑：“谢谢娘”。然后一口气喝掉了，随后将碗放到一旁，拉起秦母的双手：“娘，这几天女儿就自己好好休息，您派人把药送过来即可，阿梅会给我喝的。女儿这次风寒严重，怕不好和母亲多接触，要是让母亲感染伤风寒，女儿真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说罢又放开秦母的手，装作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将头转到一边暗自神伤地咳嗽起来。
　　秦母尽管再担心女儿，可看着女儿懂事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满口答应了下来。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过了会儿，看着秦梦瑶躺下睡着后，秦母虽万分不舍的还是出去了。
　　只待秦母一走，床上躺着的人就睁开了眼，秦梦瑶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趴在门上听到秦母一行人走远后，把门开了个缝，招手让门口的阿梅和阿黎进屋。
　　秦梦瑶招手让阿梅递了张帕子洗去脸上的白粉和汗水，看着洗下来的白汤，眼里充满了计谋得逞的快感。
　　这也是她计划中的一环——装病，发烧嘛是不可能的，为了让自己看起来虚弱，秦梦瑶把匣子里的白粉几乎是全擦在了自己脸上，又悄悄让阿梅拿了许多暖袋放被子里，把自己弄成浑身发烫。虽说听着不靠谱，却也真的没让秦父秦母看出来。
　　秦梦瑶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递给阿黎，让阿黎穿上，边换阿梅带给她的衣服边打量着阿黎，越看越满意。二人本身年龄相仿，身高也差不多，阿黎瘦弱但是好在冬天穿得多躺床上也认不出来，于是她也乐呵呵地梳起头发来。
　　一旁的阿黎神色忐忑：“小姐，这样真的可以吗？”
　　秦梦瑶扭过头去，语气里是绝对的自信和满意：“相信本小姐我吧，肯定万无一失！”
　　在嘱咐阿黎后，秦梦瑶和阿梅二人便悄悄溜进了陆怀瑾的院子里。一路上，秦梦瑶心中欢呼雀跃，满心满眼都是食岳坊的新糕点和杂耍团的表演。
　　熟悉地摸到最矮的院墙处，二人也十分默契地找到以前用来垫脚的石头，搭好了翻墙的梯子。
　　秦梦瑶拍了拍手，给了阿梅一个坚毅的眼神：你放风，我先上。然后纵身一跃翻上了墙头，她乐开了花心想：虽然很久没机会出去了，身手还是不错，不愧是本小姐……
　　秦梦瑶稳了稳身形，得意地向阿梅伸手想拉她上来，却发现阿梅一动不敢动，还时不时咳嗽，低垂着头不敢看她，眼神却往她的左边看去。
　　秦梦瑶顿感不妙，顺着阿梅的眼神僵硬地转过头去，就看到站在庭中的陆怀瑾以一种揶揄的目光注视着她，一瞬间顿在原地，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自己这些日子在陆怀瑾面前维持的形象算是彻底崩塌，却还是只能扯出一个看起来很命苦的笑，打起招呼来：“晚上好啊，陆大人，巧遇，巧遇啊哈哈哈！这么冷的天你也在……赏雪啊，哈哈哈哈”
　　听完秦梦瑶的话，陆怀瑾低头轻笑。
　　“秦小姐好雅致。不过陆某只是听到院里有什么小猫小鸟跑出来了，才出来，没想到却看到了秦小姐。”说完又打量着秦梦瑶听到他说自己是小猫小鸟后明显脸色丰富多彩，却又不敢说什么的样子，觉得有趣得很。
　　转眼又似担忧地关心道：“可我听说秦小姐身体抱恙高烧不止，只能卧床将养，这么严重，怎么还能出来赏雪呢？要不我去叫秦夫人把小姐带回去吧免得又加重了。虽然在下到时候有错，这也事小，可小姐你的身体是大啊……”，说罢装作转身要出门去找秦夫人。
　　这可把本来刚刚被打趣成小鸟小猫还觉得有些羞恼的秦梦瑶吓得够呛，心急想去拦陆怀瑾却忘了自己还在围墙上，脚一滑便径直摔了下去。
　　秦梦瑶摔下去的只觉得呼吸一滞，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这怕真是要大病一场了。
　　“小姐！！”阿梅急匆匆跑过去却摔了个四仰八叉。可意料中秦梦瑶落地的声音却没有出现，阿梅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就看见眼前的一幕：
　　陆怀瑾抱着摔下来的秦梦瑶，怀里的人因为惊吓还没睁开眼手，却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许是怕得很，秦梦瑶在陆怀瑾的怀里居然还在发抖，可丝毫不影响那双抱得稳当的双手，甚至还有余力轻拍安慰着受惊的秦梦瑶。
　　过了半晌秦梦瑶睁开眼，发现意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周身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才发现自己被陆怀瑾抱在怀里，而背上的手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安慰着。
　　“多谢陆大人相救，我……我可以自己下来了。”
　　秦梦瑶有些不好意思，闹了个脸红，感受抱着自己的双手卸力后便跳了下来，低着头不敢看陆怀瑾，也不敢有其他动作。
　　陆怀瑾看着眼前耷拉着脑袋的秦梦瑶心中一片触动，怀里还残留着少女的温暖和好闻的味道一时有些愣神。
　　两个人竟相顾无言。
　　就当秦梦瑶觉得自己的计划要泡汤了，想要找个理由回屋时，却听到陆怀瑾问她：“我不告发你，前提是你带我出去玩，可好？”
　　秦梦瑶猛地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人，目光灼灼，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正注视着自己，只觉得惊喜和不可置信：“此话当真？”
　　“陆某从不撒谎。”陆怀瑾看着刚刚还闷闷不乐的少女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又变得活泼起来，也不自觉地跟着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