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之不谏》茉莉星星

21、不能见

　　顾雨宸惊醒时不断大口喘着粗气，他观望着四周，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间熟悉却破旧的屋子里。

　　手指抓紧身下的被褥，他几乎是从床上一下子坐起，可后背却如同散架过又重新拼装了一番，疼痛简直到了极限。

　　可是他还不能倒下，他还要去见到他的孩子……

　　而那抱走维朝的人，就坐在自己身边，见自己这般受惊的模样，顺势靠得更近了些，面露出明显的担忧：“小三儿，你快躺下歇着。”

　　“顾裕丰……不是，家主，我的孩子呢？你快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顾雨宸抓着他的衣领直奔主题，他足够狰狞，可却没有什么力气，连发狠地威胁都没有威慑力。

　　顾裕丰没有掰开他抓紧自己的手，刚刚的悲怆挥之不见，换做成平静，平静中还夹杂着他难以言说的阴狠。

　　“孩子，我已经交给义真抚养了。以后，他都会在大夫人那里，接受良好的教诲。”

　　经历了寒风，终于盼来了始作俑者，而他却还是站在高处，向下望着自己，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对失魂落魄的自己解释道，这就是最好的安排。

　　可顾雨宸不要这番慷慨，红着眼睛，声泪俱下：“顾家……顾家上上都是你的了，我只要一个维朝都不行吗？……我只是要我的孩子以后能在我身边……为什么不行啊……”

　　顾雨宸的拷问字字泣血，因为他实在是太不懂，顾家如今上下全是他的，这里都已经不再是自己曾经待过的模样，可这些为什么还不够，他拿权钱换回自己的骨肉，为什么这些还不够！

　　“维朝？你给他起的名字吗？”

　　“我要见他……我求求你让我见他……你要我以后……我以后做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给你…我求你了我只要我的孩子！……”

　　他哭得几乎快要昏厥，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哀求的态度虽然急切，搭配上他极具渴望与真诚的眼眸，他的渴求根本没有半点虚假。

　　这些顾裕丰怎么会没有看在眼里，他还看得清清楚楚，但却无动于衷。

　　顾裕丰抓住他的肩膀，没有让他强行看着自己的眼睛，而是又把他搂进怀里，顺着他的后背，妄图安抚他的激动。

　　可那话过于刺耳，扎在顾雨宸内心的伤口之上，与其说是抚慰，不如说是警醒：“冯家的儿子，理应有个良好的教育，他如果在你身边，你能教他什么？还不如早些清醒，也好不耽误自己与孩子。”

　　顾裕丰的话可以说得无比简单，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的身份与处境勾勒得如此明白，却丝毫不提如今顾雨宸会落到这幅天地，有多少还是他的推波助澜。

　　但这都没什么，黑的说成白的无碍，只要能让不听话、还心存妄想的顾雨宸对自己留有羁绊，终生终世无法将自己摆脱，那顾裕丰的目的就达成了，何在乎手段是多么龌龊肮脏。

　　他抚不平他的颤抖，却有节奏地左右晃动起身子，轻拍着他的后背，这都是哄小雨宸时的把戏：“你乖乖的，今后还是有机会能见到他的，要是不顺我意，那就说不准了。”

　　顾裕丰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怀中人的泪浸湿了他的肩膀，可他竟然只能无可奈何，大脑也一片空白。

　　这多好，早早乖顺些，还省得彼此都心绪不定。

　　只是顾雨宸被他僵硬抱紧，不久后，他的哭声还是干脆不去压抑，凄厉地回荡在屋中，呼出他满腹的痛与酸楚。

　　顾裕丰不亏卧薪尝胆多年，他对此竟还能不管不顾，充耳不闻，安稳地抱着他，唇边在他的耳廓轻轻蹭过几下，无奈一笑，随即无用地嘱托到，不要闹了，好好休息吧。

　　他把顾雨宸心中最牵挂的事了结得太简单，顾雨宸看似是哭累了才睡去的，实际上他是不太想要面对顾裕丰的惺惺作态，根本已不想再去思考他接下来又有何所作所为。

　　他以为等自己再醒来，大抵就会回到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可再醒来时已是深夜，外面风声呜鸣不断，自己浑身酸痛，想要起身，却被身边一股无形的力气压制。

　　顾雨宸侧过头去，借助月光虽然看不清身边人的侧脸，可如今会将自己搂入怀中的，恐怕也只剩下还想折辱自己的顾裕丰。

　　他想要从被中抽出胳膊，这细微的动作却转瞬惊动了顾裕丰，在顾雨宸还在整理身上的被子时，他已经睁开迷蒙的双眼，在黑夜中尽力看起了他的一举一动。

　　他以为顾雨宸会发现他的转醒，可他却翻过身去，彻底背向了顾裕丰。刚被唤起的兴趣变为不可思议，所以在他刚刚转过去的一瞬间，顾裕丰就又收紧了胳膊，给了他明晃晃的提示。

　　“还疼吗？”寂静衬托得他的声音清晰，顾雨宸在他怀中，身体微微打了一个颤。

　　“我什么时候能见维儿，我总可以见他吧。”

　　又是那个孩子，顾裕丰面露不悦，只是顾雨宸看不到，他也不能表现得不耐烦：“你乖的话，自然而然就见到了。”

　　“我想……现在就见他……就让我看看他的样子，让我知道他无恙就好。”

　　顾裕丰无法让他转向自己，顾雨宸浑身疼痛，动一动身子就像要散架，他只得将他抱得更紧，让他无法忽视自己的存在，也让他更加清醒，如今再不能够痴心妄想。

　　“你这副样子，看起来神情恍惚，孩子见了也会害怕。赶紧好起来吧，等你好得差不多了，说不定就可以了。”

　　他是执掌生杀的人，却把这件事说得如此置身事外。顾雨宸瞬间提取的，是他话语里的“好起来”与“可以”，忽略了他的模棱两可，无奈之下，他只好在心中宽慰自己，还有希望，总归是还有希望。

　　顾裕丰也没想到，抹杀掉一个人所有的兴致，原来只需要拿住他最在意的事情，也就等于葬送了他的一切。

　　顾裕丰又只听见了顾雨宸的呼吸声，虚弱却不会停息，持续在漆黑之中，作为他还活着的佐证。

　　寂静再度被打破，那是一阵熟悉的歌谣。

　　它仿佛从远方的空旷之地传来，顾裕丰走入过去之中，拨开层层烟雾，看见了在桌边写字的自己，还有捧着脸，正在看着自己入神的顾雨宸。

　　歌谣是顾雨宸母亲教给他的，他从小到大都在哼唱，曲调轻柔，变成河流，环绕在暖阳午后。

　　“日尽孩儿归家去，归去紧贴母怀抱……”

　　只是这一刻，歌谣了平添上忧伤，不再是过去单纯的悠扬，它与自己近在咫尺，却又仿似相隔了万丈深渊。

　　回到现实，原来这不是天外来音，是顾雨宸正在轻轻唱起，却不过是在为自己的失去悼念。

　　记忆果然是折磨人的东西，爱恨交织时，它更是成为残酷，直叫人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