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之曲》春江如水

1、朝堂风云

　　大唐宝应元年，十月丁卯日，夜，宦官程元振私宅。
　　高楼连苑金璧辉煌的府邸大厅之上，舞伎们精心装扮轻歌曼舞，厅上陈列着精致的酒席，席上只有两人，宅邸的主人程元振小心翼翼坐在下首相陪，殷勤地斟酒布菜，时不时说几句凑趣拍马的话只希望讨得来客欢心。
　　「恭贺博陆郡王获圣上封爵，老奴敬郡王一杯。」程元振举起酒杯堆笑奉迎，来客却始终面色阴沉，看得人暗暗心惊。
　　程元振当然知道是为了什么。
　　短短数月的时间，罢官、削职、夺权、封王……这种种明升暗降的动作，让他这位贵宾和天子之间的关系陷入极度紧张剑拔弩张的状态，朝堂上大臣们之间的窃窃私语一直没停止过，各自私下动作不断，有趁势弹劾的，有另谋出路的，有落井下石的，有事不关己的。
　　只有程元振一直表现得不离不弃。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这位老长官自先帝时期就已是搅弄朝堂风云的一把好手，多年累积下来的势力盘根错结无可撼动——除非出现意外，否则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将这位老长官真正拉下他的位置。
　　看着朝堂上忙乱无章不得要领的同僚们，程元振心里暗笑这些人的迂！
　　有朝一日李辅国复势，这些蠢狗一个个都逃不过！
　　李辅国则坐在主位上，一张丑脸阴森严厉，眼中不时闪过利如刀刃般的锋芒。
　　想当年，先皇能在天宝年间就开始的这场天下大乱中顺利登基，收复被反贼占领的失地，哪一项功绩背后没有他李辅国的影子？先皇也的确厚待他，让他以一介内监的身份封爵，掌握禁军权倾天下。
　　就连先皇驾崩之际宫中政变，还是自己第一时间出面稳定大局，如今天子能即大位，也有他的一份拥立之功。
　　李辅国很自豪地想起，在政变之中年轻的新皇是如何惊魂不定，自己则是一出手就控制了整个局面，当然也顺势接管了所有能接管的大权。
　　而如今，年轻的皇帝想夺回他手上权力？
　　天大的笑话！
　　身为皇帝就该垂衣拱手无为而治，其他大事自有他李辅国来处置，不劳皇帝费心。
　　「老奴劝郡王酒。」程元振堆着笑：「圣上这几日心疼郡王劳心劳力，命老奴代郡王执掌禁军，老奴这才知郡王素日的辛苦啊！」
　　提起这事李辅国又是一脸狠唳，他一仰脖将酒干了，不怒反笑，和程元振对视着：「圣上初掌朝政，现在是愈发有自己的主意了，凡事都想着事必躬亲，不想让我们这些老奴才插手……不过元振啊，你就等着看吧！」
　　程元振一凛，已知李辅国有逼宫的打算，便也笑道：「老奴只是代郡王暂掌禁军，其实无才无能，哪里吃得了这份辛苦？将来一切都还要郡王提携带挈老奴呐……老奴再敬郡王一杯！」
　　李辅国喝着程元振的劝酒，一杯接一杯，他想到了很多往事，这个从小他曾背着抱着，尊自己为「尚父」的小皇帝，如今要来对付自己……
　　哼！那就来吧！
　　李辅国已不再年轻，但权力的斗争让他仿佛回春，他自信一定能在和皇帝的对决中取得最后的胜利，他会让年轻的皇帝见识到什么是真正的无力和绝望，并且此后终身心甘情愿当他的傀儡。
　　李辅国脑中千回百转，一张丑脸涨得通红，也许是酒喝得多了，他有些躁热。
　　程元振揣摩上意，忙一扬手：「来人，上醒酒汤。」
　　不一会，由后方转出四个青衣白袜低首敛眉的侍仆，为首一人率先跪地举起托盘：「为郡王上醒酒汤。」
　　此人声音淡漠但很是清脆，李辅国心中有些异样感觉，命令道：「你且站着，抬起头来。」
　　青衣白袜的侍仆依言起身抬头，一对上眼李辅国更是震撼。
　　眼前的侍仆很年轻，约莫只二十四、五岁，身形瘦长，眉秀目清、唇红齿白，那双漆黑如墨的眼，那么深邃又那么清亮……挺直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薄唇，这张脸，竟比很多女人都还要来得好看。
　　的确，李辅国年少就入宫当了宦官，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情欲，他甚至有着妻妾。
　　但是和眼前这个侍仆相比，他所有的姬妾又算得了什么？多么好看的一个人！
　　李辅国眯起眼，一张丑脸逼近这俊俏的侍仆：「你叫什么名字？」
　　侍仆不闪不躲，依然敛首低眉谨守分际：「小人名叫沉四。」
　　「沉四……很好，元振！」李辅国狞笑着：「今晚我就要他。」
　　程元振意味深长地陪着笑：「老奴明白，立刻为郡王安排。」
　　大堂上，李辅国笑着，程元振笑着，周围的其他童仆不敢说话，只能用眼角余光同情地瞄向沉四。
　　他们知道接下来几天再也没有人会看到这个侍仆，而再过不久，沉四那被玩弄得支离破碎满身伤痕的身体，也许会出现在长安狗坊的某个角落里，成为群狗抢食的对象……
　　然而沉四自己的脸上，一点多余的表情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