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性子》银耳更

4、防不胜防

　　南城的天气很好，落地窗外看见小区花园里繁盛绿树，缠绕在雨廊上的藤蔓自在舒展，池子里的小鱼被小区里的孩子们喂得懒散。此刻清晨，三两只小雀正停在沈明朗卧房的窗外，鸟鸣不断。
　　沈明朗躺在床上，刚醒，迷茫地盯着天花板。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她在家。
　　沈明朗喜欢不同的生活，她儿时立志，以后希望过着“每天醒来都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的日子。她确实做到了，没有回来的这几年，她常驻T国工作，假期里会在世界各地游走。
　　可她刻意避开了A国——秦华商去留学的地方。
　　她曾玩笑过，日后去A国找秦华商一起旅行。秦华商那时没有回应，她索然无味、又倍感尴尬。
　　昨日不欢而散，又或是沈明朗单方面的落荒而逃。她没多少情感经历，却直觉事情朝着她无法控制的方向驶去。
　　甩了甩头，沈明朗把思绪从脑子里抛开，起身去洗漱。
　　中午去外婆家吃饭，兄弟姐妹又聚一堂。众人聊得欢，不免又提到她的私事。
　　“明朗，昨天我跟你舅妈开车经过商场，你舅妈看见你跟一个男孩一起，你怎么没跟我们说你带男孩子回家了呀！”舅舅问道。
　　正边啃鸡腿边激动万分地跟哥哥姐姐们聊这几年受的苦的沈明朗被长辈提到，一下子僵住。
　　舅舅跟秦父是朋友，当初助力她跟秦华商在一起的大部队之一。
　　她不知道这时候该庆幸舅妈不认识现在的秦华商好，还是该懊恼有人瞧见了她跟男人在一起好。
　　“没有……就只是朋友。”她企图语义模糊地带过去。

　　所谓说一个谎就需要一万个谎来圆，沈明朗体会得很彻底。
　　下一刻，铺天的问题就涌来。
　　“还真是你朋友呀！”表姐大呼一声，朝舅妈问道，“长得帅吗？”
　　“高个子，看着背影很挺拔。”舅妈笑眯眯道。
　　“哇！有钱吗！比你之前那个相亲对象怎么样！”嫂子眼睛发光，八卦地问。
　　沈明朗转过头去，默默啃了一口鸡腿。
　　“瞧那衣服气质，肯定不是一般人。”舅妈感慨。
　　手里的鸡腿翻过来，啃完最后一点软骨，沈明朗神色愈加凝重。
　　“对你怎么样，明朗，性格好不好？”
　　沈明朗抽了一张纸，将手指一根一根地擦干净，在拍桌子骂人和与亲友团聚不要吵架之间来回跳跃，最终几乎选择落荒而逃。
　　恰巧这时沈父沈母姗姗来迟，笑着和各位道歉：“出门有点事，各位久等了。”
　　沈明朗这也不答那也不答。沈父沈母一来，众人算是抓到人了，迅速围上去问东问西。
　　沈明朗递了个凶狠的眼神过去，沈父不动声色地擦擦汗，笑呵呵地打马虎眼：“她都多大人了，交什么朋友还是我能管的吗。”
　　这可不能糊弄过这帮好事者，吵着闹着，干脆开了赌局。
　　“肯定是男朋友！”姨妈豪气地出了一百，把红钞票按在桌子上的时候偷摸瞟了一眼沈明朗的神色，却发觉对方真是不动声色。
　　表哥笑哼一声，掏出一百拍在桌上，自信道：“我们明朗，重事业轻男人，顶多在约会，不可能是男朋友！”
　　嫂子笑眯眯地在一旁点头。
　　“在追呗，”舅舅一甩手，拿出两百晃了晃，“明朗那时候连秦家小儿子都没看上，一般人真入不了她眼。”
　　沈明朗闻言，立马惊恐摆手：“可不能这么说啊舅舅！只是我比较重视事业，大家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方式，没有谁看不上谁。”
　　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由“到底是不是男朋友”的赌局又变成针对芳龄三十仍母胎单身的女青年个人生活的讨论。
　　沈明朗舌战群儒，这边指着对方吼那边对着人淡定回击，以健身多年的体力和十足的中气成功把大家都喊累了。
　　最终吃了饭，大家在屋檐下懒散地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好无聊啊”。倦意袭来，沈明朗听着家人的聊天声，躺在躺椅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明朗都迷迷糊糊地醒了。表哥这时刷手机刷着刷着，猛然坐起。
　　“郊区新开了个小山庄，风景很好，走！”
　　兄妹几个默契地立马起身，准备开车。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样的决断惹人发笑。年轻小辈大笑着告别了长辈们，开着两辆车，奔向了山庄。

　　一路热热闹闹、斗嘴嬉闹，天气晴好，沿途人少景美。沈明朗长期紧张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
　　山庄大门敞开，门头俊秀字体，镌着“明华山庄”。只是并未上色，不明显，故而沈明朗一行人也没发现，只顾着往定位的营地走去。
　　山庄背靠小山，临湖而建，湖边一片大草地，草地上几个已搭好的露营帐篷，是山庄为客人提供的。
　　眼见着天色不早，太阳西垂，便打算租几个烧烤架，看场露天电影。
　　今晚除了他们还有两批客人，有一批是学生聚会，应该是才出校门，看起来笨拙又可爱；还有一批是一家人，穿着舒适却精致，不像只是来露营的。
　　选烧烤食材的时候，沈明朗正好碰上了那家人中的女儿，是个身材高挑、活泼可爱的女孩，正好奇心满满地跟服务员交谈，询问各类食材的烧烤时间。
　　轻松的环境下总愿意散发些善意甚至多认识些朋友，出于多年的社交习惯，沈明朗率先开口打招呼。
　　带着她标志性的真诚的笑容，沈明朗在对方的安全距离之外问道：“跟家人一起出来过周末吗？”
　　女孩的视线从服务员的身上移开，转到了她这里，见到她的时候似乎眼睛一亮。
　　“是的呀漂亮姐姐。”女孩声音轻快地答，转身面向她，笑意盈盈。
　　沈明朗常被人夸赞外貌，向来能做到自信有礼地回应。但突然这么被一个漂亮妹妹直接表达出来，她也一下子怔住了，随即眼中溢出笑来。
　　她走到女孩身边，进了她的安全距离，才发觉女孩个子比她以为的还要高。
　　“你是模特吗？”沈明朗一边挑选食材，一边跟女孩聊天，“太夺目了，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你。”
　　女孩夸张地拼命挥着手赞同，捂嘴激动道：“美女果然欣赏美女！”
　　自信又可爱，一旁的服务员也禁不住弯了眼睛笑了。
　　女孩间总是容易热络起来，两人又是即外向合拍的性子，很快聊起来。到后来，两个人干脆趁烧烤的时间，躺在草地上，看着洒金天幕，像旧相识似的，有说不完的话。
　　女孩叫金寒野，才从国外读书回来，这次是陪父母和山庄老板洽谈合作。老板是父母老朋友了，她过来学学生意经。
　　“不过，我确实是学艺术的，”金寒野伸了个懒腰，手臂擦过沈明朗的头顶，“我还没放弃呢。”
　　独生女想追梦，但被迫回来继承家产？沈明朗脑补了一番。
　　“你看起来真不像30岁，看起来比我小。”女孩又说。
　　沈明朗尴尬地看了看自己的穿着——她又习惯性地穿了度假的休闲服。
　　“我懒，不需要正式衣着的时候，可能看起来就比较……涉世未深。”
　　她措辞很有趣，把女孩逗笑了。
　　“你什么时候回去工作？到时候找你玩去。”
　　“我原本只打算休一两周，但现在……发现还有好多朋友没见，先休着吧。”
　　“真好啊，自由自在的人生。”女孩感叹道。
　　沈明朗苦笑：“也不是一直自由自在的……”
　　月亮已显，由远及近的引擎声传来，沈明朗以为是来夜宿的客人，没在意，继续和女孩说起这几年在外遇到的小坎坷，像说笑话那样说。
　　等聊到如何被白男献殷勤、暧昧约会了两次结果发现对方是个yellow fever的时候，她听见渐近的脚步声。
　　没起身，她偏向女孩的头回正，微微向后仰去，在倒转的世界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她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心虚感。
　　沈明朗再伪装成熟，还是改不了偶尔太容易脸红的毛病，幸亏夜色遮掩了几分，叫来人看不清全貌。
　　结果是金寒野先站起来和对方打招呼。沈明朗余光瞥见，金寒野的父母正走近前来。
　　“是秦先生吗？”女孩问候，“久仰，我是金寒野。”
　　秦华商绅士地点了点头，毫不掩饰地将目光转向背对着他坐起身的女人。
　　沈明朗慢慢整理了下衣着头发，意识到，这不只是简单地“洽谈合作”。
　　她觉得讽刺又荒唐。
　　随意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沈明朗撑地起身正要走人，却突然被拉住。
　　秦华商十分自然地凑近她，帮她拍下背后的草屑，边拍边问：“来这不跟我说？”
　　她第一时间看向金寒野，女孩表情茫然、震惊、又似乎很……激动？
　　沈明朗迷惑了，一时都忘了挣开。
　　“我为什么要跟你说？”她觉得驳面子不太好，很轻声地问。
　　秦华商顿住，叹了口气，更轻声地说：“这是以前那个小别院在的地方。”
　　沈明朗大为震惊，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金寒野的父母就来了，慈爱地看着他们笑，问秦华商：“这就是你妈妈说的，你的女朋友小朗吧，沈兆的女儿？”
　　沈明朗不明白她都已经离开了三年了、怎么还会有这种谣言，第一时间要反驳，秦华商却更快一步认下了：“是的阿姨。”
　　他抓着沈明朗的胳膊改为轻揽着她，向她介绍：“金先生，向阳集团的老总。”
　　沈明朗一下子不挣扎了。
　　她爸现在的客户。
　　所以说你的甲方可能是别人的乙方啊。
　　——既然如此，这有什么好拉不下脸来的呢？
　　——左右都误会了，不如捞点好处。
　　沈明朗被职场打磨得老练了些许，不再是个死脑筋的小孩。她迅速挽起秦华商的胳膊，开始逢场作戏。
　　开玩笑，这机会不抓住，多让我爸赚点钱？
　　得亏金寒野在一旁没拆穿，可全程的表情非常精彩，像是现场追了一次生动的八卦，眼睛都发亮。
　　等爸妈离开，金寒野转头就问沈明朗：“你不是说你……”
　　秦华商面无表情地替她答：“我没分，她单方面分了三年。”
　　沈明朗咬紧后槽牙，忍气默认。
　　“可你说你单身主义……”女孩问沈明朗。
　　秦华商又替她答：“我说我把所有钱都给她。”
　　金寒野不说话了。沈明朗也不说话了。
　　“所以，你为了留学跟她分手的传闻是假的？”金寒野抓住现场答疑的机会。
　　秦华商拧眉：“她那时候一心想出去看看世界，我只是想……以后在她出去的时候有能力追上她的脚步。”
　　“那不是小朗先追的你？”
　　秦华商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她单身主义，怎么会追别人？”
　　得，绕回来了。
　　金寒野像是要一次性问个够，秦华商居然也耐心地一一答了，虽然涉及到沈明朗的很多部分都是编的，但……似乎借机道了他的真心。
　　“我第一次见面就喜欢她，但是不敢说，”秦华商这下敢直视沈明朗了，沈明朗却不敢回应，只装作在眺望远方。
　　秦华商不在意，他轻轻握住沈明朗的手，叙述他多年未曾说明的心意。
　　沈明朗第一次听见他说这些，虽然诧异、也分不清真假，却耐心听了下去。
　　“我怕我配不上她……她也一直只将我当朋友，界限画得分明，我根本不敢越过。
　　“她说她的理想伴侣是很优秀的人，于是我努力读书，努力赚钱，想有朝一日能成为她心中理想的样子。
　　“我想追上她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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