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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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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寂静。
哪怕知道这栋房子里其实还有很多人,但现在这个餐厅里只有他们两个。灯光明亮,只有蒲沧用勺子喝面条的窸窣声音。
宴明舒盯着蒲沧手上的冻疮,思绪起伏。
他家倒是没什么私生子的丑闻,他妈去世二十年了,他都不怎么记得妈妈的长相了,但他爸一直记挂着,从来没想过找其他人。所以他不知道私生子是什么处境,也不需要为了家产和父母宠爱勾心斗角。不过他听别人讲过蒲家的八卦,人太多,斗争起来格外狠毒。
难道蒲沧小时候也跟灰姑娘一样,吃不饱暖不暖还得天天做家务?从小没东西吃,现在才这么瘦,就连自己做的东西都能这么轻易送进口。
这么想想还挺可怜的。
也不对啊,他现在已经很有钱了。金姐做的饭味道就挺不错,他怎么就不这么大口吃?
不明白。
还在想呢,蒲沧把所有东西吃光,放下餐具,示意他跟着。
宴明舒跟上,一路跟着蒲沧到了衣帽间。
蒲沧拉开其中一扇衣柜门:“都是新的,自己挑。”
宴明舒:“……”
自己现在需要的是钱,有了钱自己会去买自己喜欢的衣服。
——不对,衣柜里好像都是自己最喜欢的潮服品牌最新款。
不过他说是新的就是新的了?万一他穿过呢,自己可不穿别人穿过的衣服。
——不对,吊牌虽然都摘了,但衣领袖口的定位线都没拆,好像就是新的。
不过这是蒲沧的衣服,尺码适合自己吗?
宴明舒这么想,手却有了自己的想法,拿出其中一套衣服。
都不用试他就知道,就是自己的尺码。
宴明舒的心情瞬间就好了,不客气的把自己喜欢的都挑走,高高兴兴告诉蒲沧:“就这些吧,衣服的钱从我工资里扣。”
蒲沧没说话。
宴明舒抱着衣服要回自己房间,走了两步又想到什么,回头:“我还没有内裤。”
蒲沧咬肌微动,拉开抽屉。
宴明舒双手都抱着衣服,现在腾不出手:“我拿不到。”
蒲沧拿了一盒,放到他衣服最上面。
宴明舒垂眸看到盒子上标着的尺码,欲言又止,但哽了哽,只又说了一遍谢谢,离开了。
回到自己房间,宴明舒先把那盒新内裤洗了烘干,这才去洗澡。
洗完澡换上新内裤和柔软的睡衣,站在浴室里吹头发。
吹一会儿,伸手提提往下滑的内裤。
……
内裤有点大。
凉飕飕的。
……
蒲沧看上去那么瘦,是把营养全拿来长这玩意上了吗?
=
晚上睡前宴明舒跟巡视领土的国王一样,巡视了厨房冰箱,泡上黄豆和糯米,给自己列了明天早饭的菜单。
美龄粥,烤肉肠、蛋饼,再腌一个脆爽可口的酸黄瓜。
第二天闹钟一响,他就爬起来,洗漱后冲到厨房。
把豆子全部放进去开始打豆浆。趁豆浆机工作的时间,他开始削山药。
没做过这种活,带着手套更是不习惯,削了很久才把山药削好,随便切成段放到锅里,再把糯米燕麦也放到锅里,等豆浆打好了,一起放到锅里。
不过豆子好像泡多了,现在的豆浆非常浓郁。
他想了想,把满满一壶豆浆一分为二。一半早上煮美龄粥,一半晚上喝豆浆。
锅里煮着粥,他开始处理小黄瓜,切成歪歪扭扭的长条,用醋、糖、盐、生抽泡上。
冰箱里的肉肠拿出来,刷上一层油,放到烤盘送进烤箱。
再打上鸡蛋,加面、小葱、牛奶,搅拌成面糊。
面多了加鸡蛋牛奶,觉得太稀了就再加面。
如此反复,他搅拌的工具从小碗变成了大盆,才终于得到一盆自己觉得满意的面糊。
一直到这一步,虽然因为经常不做饭动作不熟练有些波折,但总体来说非常成功,没有任何意外。
宴明舒都要觉得自己非常有做饭天赋,幻想自己觉醒宴家的做饭血脉,从此一鸣惊人成为新一代烹饪大师,扛起宴家的大旗,狠狠打那些看不起自己的人的脸了。
直到他拿出摊煎饼的平底锅,刷上油,把面糊液倒进去。
……
面糊-100。
边缘凹凸不平、中间破洞、一边薄一边厚、薄的那边焦黑厚的那边中间没熟透、形象各异但没一个正常的蛋饼+7。
铲子-1。
……
在他手忙脚乱摊蛋饼时,另一边锅里的美龄粥又漾出来了 。
宴明舒心如死灰,简单收拾残局,同时尝了一小口。
完蛋。
那山药不是铁棍山药,是淮山山药,口感脆脆的。
他认不出来,但尝出来了。
=
蒲沧八点二十来到餐厅,早饭已经在桌子上放着了。
一碟腌黄瓜。
一碟烤得滋滋冒油的肉肠铺在绿色蔬菜上。
一盘摞在一起的蛋饼,最上面那张有些不平整,但看上去色泽金黄很是诱人。
宴明舒还在厨房捣鼓,头发有点乱,后颈有块骨头圆圆的突出来,像雪地里一颗剥了皮的冻荔枝。
他的二十六,好像和十八岁也没太大区别。看上去好像更成熟更能适应成年世界,实际上依旧挑食,依旧娇气,依旧以自我为中心没心没肺,做饭的手艺也依旧那么差劲。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宴明舒回头看过来,眼睛滴溜溜的,眼尾飞起来,神采飞扬。
蒲沧感觉到自己心脏快速跳动,速度太快,那一瞬间整个胸腔甚至都是疼的。
他想,宴明舒果然还和以前一样。
依旧……
那么让人讨厌。
=
虽然非常不敬业不道德。
但宴明舒就是在给蒲沧盛粥。
把口感脆脆、和软糯丝滑粥体非常不符的山药全部盛到蒲沧碗里。
他煮粥时不太清楚分量,用了整整一根,豆浆之前也放了很多,沸腾后漾出来很多,只剩下一点点。就导致他哪怕只给蒲沧纯山药堆,也只能留下大半碗粥。
所以捞了半天山药,他看着最后一层稀粥,还是把粥全部倒进蒲沧碗里了。
端着整碗粥转过身,发现身后不知道看了多久的蒲沧。
因为有过前科,这次也没太惊讶,自然而然走过去,招呼:“可以吃饭了。”
蒲沧回到餐桌前坐下:“一起吃。”
宴明舒把粥碗放到他面前,跟着一起坐下。
粥是不喝的。
蛋饼也是不会吃一口的。
他目标明确,叉了根肉肠。
没有特别好吃,也挑不出什么毛病。这种自己参与度低的半成品果然是最香的。
他低头认真吃,余光注意到蒲沧把最上面那张蛋饼翻过来。
叠起来的地方破了个大窟窿。
而底下的那张,焦糊。
蒲沧把几张蛋饼一一翻过来,就第一张的品相还好一点。
时刻注意着他动静的宴明舒已经汗流浃背了,他移开视线,决定假装一无所知。
但蒲沧只是把品相最好的那张蛋饼放到碟子里,推到他面前:“吃。”
宴明舒摆手:“不用,你吃,快趁热吃。”
他尝过了。
给这张品相最好的蛋饼翻面时,不小心把中间戳出来个窟窿,掉下来小片蛋饼。他尝了尝,盐放得太少,葱花完全没有发挥去腥的作用,蛋腥和奶腥混在一起,冲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现在想到那个味道都心有余悸。
然后就这么看着蒲沧面不改色开始吃,好像尝不到腥味,也尝不到糊味。
宴明舒把肉肠吃光,叉了块腌黄瓜。被酸得面目狰狞,艰难咽下去后对这个爽口小咸菜也敬而远之,又叉了根肉肠。
蒲沧又问:“你的粥呢?”
宴明舒:“没注意火候,粥漾出来了,只剩下这么一点,给你喝吧。”
蒲沧没说话,尝了口粥。
宴明舒无意识觑他的表情,试图判断出他对这碗粥的评价。
蒲沧:“没怪味,为什么不喝?”
宴明舒:“……”
他心里咯噔一声,不知道蒲沧为什么这么一针见血。但自己毕竟是被雇来做饭的,总不能说自己做饭难吃自己都不愿意吃吧?他嘴硬,“煮得不多,都给你。”
蒲沧冷笑一声。
肉肠烤得滋滋冒油,里面也有充沛的汁水,但单吃肉肠还是有点噎。宴明舒咀嚼下咽的速度越来越慢。
蒲沧冷不丁开口:“热牛奶去喝。”
宴明舒莫名理解了蒲沧的意思,再看蒲沧现在吃着蛋饼喝粥并提醒自己喝牛奶的样子,总觉得这个场景非常家常,像自己在家和爸爸吃饭的样子,心里就软和下去。只是想到昨天自己热牛奶的惨状,拒绝:“不用了,很容易漾出来,麻烦。”
蒲沧又喝了口粥,提醒:“微波炉。”
宴明舒咀嚼的动作一停,飞快放下手里的叉子和肉肠,去厨房。
把牛奶倒进杯子里,送进微波炉半分钟,就得到一杯温度刚刚好的热牛奶。
他拿着牛奶出来,迫不及待喝了一口,觉得自己找到了什么奇妙的烹饪小技巧。
有了牛奶,宴明舒吃得更香了。而看着他吃饭的样子,蒲沧不自觉的加快吃饭的速度。
吃完饭离开前,他通知宴明舒:“做午饭,中午司机来接。”
有了昨天的经验,宴明舒很快接受这个要求,并且总结自己做的这几次饭的成功经验,得出自己插手越少食物越能吃的精辟道理。
当天中午,从冰箱里翻出冻好的成品水饺,煮熟送过去。
水饺也没煮好,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水饺黏在一起、粘在锅底。他越看越不对劲,用铲子试图把它们分开,但越努力越悲哀,反而把水饺全部戳破了。
煮到最后,就变成了面皮和馅料混合的面汤。他自己看着这个面汤都觉得像泔水,奈何时间也来不及让他再做其他东西,想了又想,硬着头皮把早上蒲沧没吃完的蛋饼也带上了。
虽然这两个东西没一个能入口的,但起码……也算是给蒲沧一个选择的空间了。
他就这么来到蒲沧办公室,把午饭拿出来。
蒲沧倒是没对他把水饺煮成这样发表什么意见,还和之前一样,好像不管宴明舒送上什么东西,他都能面不改色吃下去。筷子夹不起来就用勺子舀着吃,吃了两口,突然停下,问:“水饺你包的?”
宴明舒自己做饭难吃自己心里清楚,小肚鸡肠玻璃心,听到这种疑问句,马上疑心蒲沧是不是质疑自己的手艺。
他如实:“不是我。我是冰箱里翻出来的,应该是金姐和王婆包的。”
蒲沧不再说话,放下勺子,转而吃早上剩下的蛋饼。
宴明舒:“……”
所以水饺到底是多难吃,居然能输给完全是自己做的蛋饼。
=
做晚饭时,宴明舒决定放弃平底锅,转而投入微波炉和烤箱这两个更加权威的领域。
小羊排用海盐腌渍半小时,送入烤箱。
而早上剩下的豆浆装到碗里,送入微波炉。
一分钟后,微波炉里的豆浆开始沸腾,并很快就漾出来,宴明舒连忙关上微波炉。但已经晚了,豆浆还是撒了一半。
都给蒲沧吧。
宴明舒专心等待烤箱里的牛排。
但大概十五分钟后,小羊排开始溅油。
油花溅到烤箱玻璃上,留下一道道划痕。宴明舒甚至听到烤箱里气球破开一样的声音,随后就是油溅到烤箱壁上的声音。
他心惊肉跳,又等了五分钟,眼看玻璃都要被油渍溅满,只好关闭烤箱,把小羊排拿出来。
整个烤盘、烤箱,都惨不忍睹。
但都这样了,他拿刀划了下小羊排,还是能看到里面粉色的纤维。
还没完全熟透。
不过……
应该也没事吧。
七分熟刚刚好。
……
应该是七分熟吧?
晚上蒲沧下班,他把看上去成色相当不错的羊排和豆浆呈上去,自己只喝牛奶吃面包片。
蒲沧看着两份的小羊排,拿起刀叉:“为什么又不吃?”
宴明舒装傻充愣。
蒲沧划开小羊排。
血液顺着他的刀口流出来。
宴明舒再次汗流浃背。
但蒲沧愣是跟没看到一样,把羊排切成小块,吃掉了。
=
冰箱里金姐王婆留下的半成品存货彻底吃空了。
明天还能做什么饭吃?
宴明舒自己是想不到了。
就在晚上和爸爸视频时,询问有没有什么非常方便就能快速做好的早饭。
宴爸爸建议:“阳春面?面条煮熟加上猪油酱油糖,再加上一个荷包蛋。特别方便。”
“荷包蛋不会煎。”
宴明舒为难,“总是煎糊。”
正热心建议的宴爸爸皱起眉头,问:“明明,是你要做饭吗?”
宴明舒不想爸爸担心,本能想说不是。但是真的很需要爸爸给自己一些建议,所以撒谎:“嗯,因为朋友帮了我很多,我想感谢他。他很挑食,我想给他做些好吃的饭菜。”
宴爸爸松了口气,疑惑:“什么朋友,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等你彻底好起来能出院了,就介绍他给你。”
宴爸爸噙笑点头,随后给宴明舒出主意:“早餐可以做个蒸蛋,鸡蛋加水打散过筛,鸡蛋和水的比例一比一点五。再蒸十分钟,拿出来加芝麻油、生抽和葱花就好。”
“主食吃葱油拌面,小葱切段加油,放到微波炉里炸,就是葱油,炸完后可以放点芝麻增加香气,要吃的时候就把面条煮熟过凉水,用葱油一拌,简单方便。”
宴明舒连连点头:“我先去厨房看看有没有材料。”
宴爸爸含笑:“去吧。”
宴明舒也没挂电话,拿着手机出去,到厨房翻找,成功翻出爸爸说的所有材料,还找出一个辅助他更加精准拿捏分量的食物称。
离开时,他扫了一眼,注意到书房的灯开着。
应该是蒲沧在工作。
回去又和爸爸说了会儿话。时间太晚,护工催爸爸尽快休息,宴明舒就挂掉电话。但时间还早,他看了会儿手机,又从床上爬起来,来到厨房。
书房的灯还开着,蒲沧还在工作。
正好。
自己先试试能不能成功做出蒸蛋和葱油,如果可以的话,给蒲沧当夜宵吃。
说干就干。
他按照爸爸说的步骤开始操作,充分利用食物称,精心计算比例。
半个小时后,他捧着外表光滑细腻的蛋羹,敲响书房的门。
等了大概有一分钟,门被打开。
蒲沧站在门洞下,半张脸隐在阴影里,而露出的下半张脸,脸色苍白。
是错觉吗?为什么觉得相较于晚饭时,他就连嘴唇也没了血色。
宴明舒又看了一眼,同时把手里的蛋羹递过去:“我做了夜宵,要吃点吗?”
蒲沧没说要不要,转身往书房里走。宴明舒跟着,看他坐到沙发上,就把碗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
书房灯光明亮,把一切都照得分外细致。宴明舒终于确定,蒲沧就是不对劲。脸色苍白,就连刚刚走路的脚步,都虚弱很多。
现在看着这碗蛋羹,蒲沧问:“你的呢?”
“只有这一碗。”
蒲沧把蛋羹放到他面前,盯着他:“你吃。”
为什么不吃?如果不舒服的话吃点热的会好一点吧?
不过这碗蛋羹看上去还不错,自己尝尝就尝尝。
宴明舒拿起勺子把蛋羹划开。
光滑的表皮分开,而底下的蛋羹……
都是蜂窝状,一划开就有水冒出来,把精心调制的调料都冲淡了。
宴明舒:“……”
他默默把蛋羹划成小块,放下勺子,又把碗推到蒲沧面前,“你吃吧,就是给你做的。”
蒲沧拿起勺子,很快把蛋羹全部吃光。
他吃饭的速度依旧很快,咀嚼、吞咽,吃光后把勺子放到碗里,说:“好了。”
宴明舒拿碗起身,打算离开。
但走了两步,想到蒲沧苍白的脸色,莫名担心,又转过身:“你是不是不舒服?”
这一回头,才发现蒲沧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了,弯着腰,目光却是朝着他这边,深邃锐利。
宴明舒连忙走回去,把碗放到一边,也没顾上探究他为什么这么看自己,伸手去摸蒲沧的额头:“怎么了?”
并不是发烧,手心下的皮肤带着冷汗,冰凉黏腻的贴在他手上,好像沾了泥的金属。
他胡乱一抹,擦去蒲沧额头的冷汗,追问:“哪儿不舒服啊?”
因为他的动作,蒲沧额角青筋跳了跳,目光落在他手上。
白皙皮肤上现在带着水湿,水淋淋的几乎要把蒲沧的眼睛刺疼。
他闭了闭眼,告诉宴明舒:“没事。”
都疼得出冷汗了怎么会没事。
爸爸还在医院,宴明舒最怕别人生病,现在一点也听不进蒲沧的话,扶住他的肩膀:“要去医院。”
蒲沧按住他的手:“不去医院。”
宴明舒没理,追问:“司机在不在?还是先打120?”
蒲沧重复,语气急促又抗拒:“不去医院。”
?
怎么这么犟呢?
宴明舒看着满脸写着排斥的蒲沧,问:“不去医院怎么办?你有随叫随到的医生朋友?”
蒲沧:“不看医生。”
什么毛病。多大的人了,还害怕医院和医生吗?
因为担心,宴明舒语气也不是很好了:“那怎么办?”
“休息会儿就好。”
病了就是病了,怎么可能休息会儿就好了呢。
宴明舒问:“你到底哪儿不舒服?”
蒲沧又不说话了。
宴明舒着急,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控制不住用力,推了一下怎么都不吭声的人:“说话啊。”
但蒲沧实在是太瘦了,现在不舒服身体也没力气,被他这么一推,居然往一边倒去。宴明舒吓一跳,又连忙俯身拉住蒲沧,看他蹙起的眉头,无意识的轻轻抚摸自己刚刚推过的地方,像安抚被吓到的小朋友。
“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是着急。你不舒服要赶快说啊,不要把小病拖成大病,是感冒了还是……”
蒲沧说:“胃疼。”
他可能并没有示弱的意思,但身体虚弱,又因为不情愿开口,声音闷闷的,像受了伤非要逞强,在大人刨根问底的关心下越发委屈,说出伤口所在位置,期待大人安抚的小孩。
刨根问底的宴明舒:“……”
汗流浃背了。
蒲沧这两天的饭菜都是自己做的。
那到底是什么引发了他的胃疼?
好难猜啊。
应该不会是自己做的焦糊的鸡蛋、牛排、蛋饼、奶油蘑菇汤……或者没完全熟透的小羊排吧?
而且今天晚上那杯豆浆是熟透了吧?没熟透的豆浆是不是会引起食物中毒,导致胃疼、头疼、呕吐?
如果刚刚的着急只是关心蒲沧,那现在还添了点内疚。宴明舒语气都好起来了,小声:“那,那更应该去医院看看啊,找医生拿点药吃。”
蒲沧还是那句话:“不去。”
“家里有药吗?我去给你拿,吃一点好不好?”
“不吃。”
不是,为什么不吃啊。自己做的饭都能下嘴,吃点药怎么了?
宴明舒着急又无奈,偏偏想到蒲沧现在为什么生病,也没好意思说责备的话,只好问:“那你想怎么办。”
“休息会儿就好。”
那怎么现在还在书房?这么冷,沙发也没有客厅的软。
他说:“回房间躺下好好休息?”
蒲沧看了他一会儿,起身。身体很虚弱,但还是站得很直,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一丝生病的脆弱痕迹。
宴明舒跟着站起来,看他行动间又出了冷汗,追上去擦干,扶住他的肩膀:“慢慢走。”
蒲沧放慢脚步。
宴明舒:“想不想吐?”
“吐过了。”
都吐过了还不回房间好好休息,还在书房工作?
宴明舒动作越发轻缓,扶他到主卧那张大床上躺下,给他盖好被子,起身:“你躺好。”
手被拉住。
他回头看过去,蒲沧被埋在被子里,目光深幽:“干什么?”
“给你倒点热水。”
“不喝。”
宴明舒只好又走回去,坐在床头:“那你想干什么?”
蒲沧看他坐好,这才松开拉住他的手。
宴明舒只觉得那只冰凉的手渐渐松开,手心先离开,指尖又在自己腕上多停了一秒,才缓缓离开。明明就是最简单的一个动作,做来却显得多温柔缱绻似的。
蒲沧从床头抽出湿巾,又重新拉住宴明舒的手,摊开他的掌心,拿着湿巾认真擦拭。
湿巾冰凉,淡淡的酒精味席卷鼻尖。
宴明舒看着蒲沧轻缓认真的动作,内心升起一丝异样。
蒲沧把宴明舒刚刚给他擦冷汗的手心仔细擦了一遍,把湿巾丢掉,还是看宴明舒。
手心好像还残留着刚刚的触感,面对蒲沧的视线,宴明舒不自然的握紧手心:“你,快休息。”
他原本想让蒲沧赶快休息,自己就回自己房间了。
但蒲沧就这么看着他,目光专注深沉。
而他看着蒲沧因为胃疼而苍白的脸色,想到自己作孽似的那些饭,再感觉到手心里的凉意渐渐消散。要离开的话怎么也没说出口。
毕竟也是个因自己而起的病号,于情于理自己要多照顾一点。
宴明舒:“我再照看你一会儿。”
蒲沧又看了他两秒,似乎终于确定他说的是真话,这才闭上眼。
宴明舒在床头坐下,良久,懊恼的叹了口气。自己都不确定是懊恼做饭难吃把蒲沧吃病了,还是懊恼刚刚没说真话,现在就要这么看着蒲沧睡觉。
不过他很少责怪自己,所以懊恼着懊恼着,就开始祸水东引,觉得蒲沧不对劲。
自己根本不认识他,他却恨自己,这个一开始就很不对劲。
不过一开始宴明舒对他不感兴趣,觉得他是个神经病,懒得探究。
但这么两天过去,口口声声说恨他的蒲沧并没有实际的报复行为,反而在刘敞面前配合他的挑刺、给他住不合规矩的次卧、要他一起吃饭、把他做的那么难吃的饭全部吃下。还在生病时,用那种眼神看自己,那么仔细的给自己擦手。
现在房间就只有他们两个,蒲沧睡着了,因为身体不舒服,哪怕睡着了也不安稳,眉心紧紧拧在一起,呼吸急促。
宴明舒看着他,忍不住开始想——自己认识他吗?和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去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但他着实想不到自己会和蒲家的人有什么联系。
毕竟说实话,什么国宴大厨什么家族手艺,在这些特别有钱的人眼里,也都只是个厨子。刘敞那个餐厅也被吹捧着说是文艺圈御用餐厅,一座难求。但蒲沧去了,他还不是得上供着,蒲沧要想伸手打,刘敞也得笑着把脸凑上去。
自己能和蒲沧有什么联系?
蒲沧又为什么说恨自己?
想得脑子都疼了也想不到,宴明舒干脆不想了。
反正是蒲沧的事,他爱怎么想怎么想,爱怎么做怎么做,只要不影响到自己,就不关自己的事。
夜已经深了,他起身要走。
刚站起来,床上的蒲沧就睁开眼。
宴明舒怕他又不舒服,一时没敢动,就这么看着他。
蒲沧看到他,睡着时无意识紧蹙的眉心缓缓舒展,闭眼又睁开,似乎确定他就是真实存在的,才哑声说:“别走。”
看吧,就是很奇怪。
宴明舒怕吵醒他,放轻声音:“我要睡觉。”
蒲沧让出半张床,理智还没完全找回,再次说:“别走。”
宴明舒的理智和善良又开始打架。
——熬夜照顾病人很辛苦,而且自己明天还要早起给他做早饭。
——但他是因为自己才生病的,而且自己做的早饭……真的不会让他病得更严重吗?
宴明舒还是心软起来,又推推蒲沧,坐到床上,威胁:“明天再不好起来我就去找医生了。”
蒲沧看他坐下,躺好,盖上被子一角。
这才心满意足重新闭上眼,说:“不看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