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星》马三山

13、第十二章

　　嫣红的手脱力的从章羲楠的衣摆上落下，眼泪簌簌地，落着如同枯萎的花朵般没了半点生机。
　　哭够了，就跌跌撞撞了爬起身，疯疯癫癫地笑着，走到江晏面前问：“我美吗？”，等江晏机械性的点了点头，这才满意的走到了吴至知的面前又把刚刚的问题问了一遍，等吴至知也给出她满意的答案，又走到下一个官差面前继续问，就这样把房里的男人都问了一个遍才又折回章羲楠面前拉着她的手：“你瞧，他们觉得我美，每个见过的我的男人都这么说。我阿耶也是，他也讲我好看，所以我八岁那年把我卖到这里换了100个铜钱。打那以后开始我每天学得都是怎么卖笑讨好，和怎么在床上伺候好男人，也是因为我好看，第一晚卖了二两金子，二两金子呢…我阿娘替人洗一辈子衣服都挣不到那么多钱，那年我才14岁。”
　　“对了，你还不知道我们的名字吧，我叫嫣红，她叫烟橙，六岁的那年来的。”嫣红拉着章羲楠一个一个的指着，“这是黄绕，这是绿渺，她两啊是亲姐妹，九岁那年一起被送来的。”
　　“霁青，十二岁那年来的，琵琶弹得可好了。”
　　“我们蓝鸢，以前是官小姐，家里遭了难她也就来充妓了。”
　　走到最后一个面前，嫣红蹲下身子轻轻的摸了摸小姑娘的脸：“这是小妹妹，紫莲，和我一样是被阿耶卖到这的，如今才不过15岁。她不是第一个紫莲，先前那个被几个人一起糟蹋死了。”
　　“你这么聪明肯定发现了吧，我们名字里都有一个颜色。七个人，七个颜色，这院里的人都喊我们七仙女呢。”嫣红嗤笑了一声，“仙女…他们嘴上叫我们仙女，心里没一个把我们当人的。不过就是可以随便蹂躏的下贱玩意罢了。”
　　“对了，我不叫嫣红的，我叫杏儿，杏花开得最好的时候生的，我不是嫣红呀，我是我阿娘的小杏儿。”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嫣红的一声声痴笑回荡在空气之中，禾荣早就哭成了个泪人，把江晏的衣服拧得满是褶皱，江晏也没好到哪去，眼眶通红。
　　章羲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忍住没掉下眼泪来，她握住嫣红拉着她那只手，捏着衣袖给她擦了擦眼泪，可半晌也想不出半句安慰的话来。
　　嫣红看着章羲楠扯出一个笑脸来，看向江晏身边的禾荣继续说道：“我看你和那个叫禾儿的姑娘第一眼就喜欢，其她女子见我们都避之不及，可你眼睛里却没有半点嫌弃。就和我们的小毓儿一样。”
　　“她也是个苦命的娃，阿耶和一个西域女子生了她，夫妻进货的时候遇上了马贼丢了性命，她阿翁和阿婆本来就不喜她阿娘，更是嫌弃她随了阿娘一双翠绿的眼睛长得像个怪物，就把她扔在了怡香院后门。那时候她刚四岁，就傻乎乎的坐在那等她阿翁等了三天三夜，最后饿得昏了过去。”
　　“蓝鸢舍不得她，就把她捡回来偷偷养在了柴房，可时间长了也不是办法，最后还是烟橙想了个法子，找了每日来收粪水的老夫妻收养了她，我们总能攒下些私房的，也没地方花，就都凑一凑都给她送过去，想着她能吃饱了穿暖了，哪怕倒一辈子粪水，反正不用和我们一样就成。”
　　章羲楠错愕的看着眼前的人，原先她以为钱毓是嫣红的孩子，或者与其她人有些什么血脉关系，可以让她们连自己的命都不要，每个人都咬紧牙关要保护这一个人，可却怎么也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对了，你读过书，我想问问你，这个毓字到底好不好呀，我们都不认字，只是看那些来这找乐子的书生在那题诗作画的时候用过这个字，用得多了，我就记下了。”
　　嫣红用手指在章羲楠的手掌上一下一下的划着，慢慢得划出一个’毓’字来。
　　一点泪水落在了章羲楠的手掌上，滚烫。她点点头，哑着嗓子对嫣红说：“毓，养也，长也。说得便是你们和她，再好不过的字了。”
　　听到这，嫣红满意的笑了，她摇摇晃晃的走到窗边倚着窗沿抬头望着天，月光洒在她身上，那些文人墨客自诩清高，寻欢作乐又讽她们龃龉浑水一塘。
　　章羲楠不这么想，她觉得嫣红们，是清清洌冽的月光。

　　案子了结，章羲楠却没有半点轻松的感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感萦绕每个人。
　　因为并未直接参与杀人，嫣红等人并不会遭受责罚，临走的时候紫莲抱着霁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毓姐姐是不是要被砍头了，都是我不好，我要是不喊救命她也不会听见，不听见她就不会推那个人了，都是我不好…”
　　吴至知都走到楼梯口了，又折了回去，同紫莲耳语了几句才离开。
　　堂中，怡香院的都首被官差扣押着，她想趁乱离开被逮了个正着，案子已结，她作为老板却这个时候离开显然有鬼，章羲楠命人搜查了她的包袱和房间，没成想竟然找出了朝中数十位官员的利用这怡香院暗地里勾结，贪赃枉法的证据来。
　　“这个是交给你对吧。”章羲楠正教着禾荣誊案牍，江晏把验尸单递到她面前问道。
　　瞧着上面的羽符印，章羲楠哭笑不得的瞧着江晏：“我说你一个堂堂从八品的验尸官，怎么我喊你小仵作你也不反驳。”
　　江晏一脸茫然，显然是不明白章羲楠的话，“验尸的不都是仵作嘛。”
　　“那可不一样，你这可是通过了刑部考核之后才能验发的官印，有了它，验尸哪还需要要你亲自动手啊，你只管在旁边指挥仵作就行。”
　　“我还以为那就是仵作考试呢。”江晏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章羲楠把验尸单收好，随口问道：“验尸官的考试是要有推荐信的，你推荐人是谁啊？”
　　“不瞒你说，我是到了桐京才知道没推荐信连考场门都进不了，当时都以为没戏都打算回家了，没想到我朋友又找了他朋友还真给我找了一封推荐信来。”说着江晏从怀里掏出那封他宝贝的当护身符的信件来递给章羲楠，“我也不认识那位大人啦，以后要是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亲自登门道谢。”
　　章羲楠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对着落款的章容厚三个字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她把信纸塞回信封，还给了江晏，拍拍他肩膀故作郑重的说：“你要感谢那位大人的话，可以改天来我家给他讲讲剖验尸体，正好那个老头最近闲得已经开始霍霍阿娘的种得月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