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语》秋实

13、交心

　　楠洋的深秋凉意渐浓，耳边是窸窸窣窣的落叶声，枝头的鸟鸣也格外清冷。

　　周飏走在校道上，目光略过每一个来往的行人。

　　快走到东门的时候，他才远远地看到陈止渝手里拿着一杯豆浆，徐徐地迈着步子。
　　陈止渝没想到今天能见到他，方一走近就开口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周飏眸光深邃地打量着她脸上的表情，发现和平常并无异后，暗自松了口气。

　　他换上了和平常一样的散漫口吻，只是语气却比平时还要温和几分：“待在家里无聊啊。”

　　陈止渝觉得这人着实奇怪：“能比跟着父母参加家长会无聊？”
　　“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

　　虽说今日是个多云天，可陈止渝却觉得眼前这个人的笑格外光耀晴和。
　　陈止渝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主动开口邀请：“哦，那一起逛逛学校？”

　　周飏欣然应下，走在她旁边，跟着她的速度缓缓走着。

　　转学到一中后，陈止渝还没有完整地逛过校园，报到那天也只是大致走了一下，很多时候身边的同学谈到什么什么楼的名字，她都反应不过来具体是在哪个位置。

　　两人边走边闲聊，周飏时不时还会在一旁给她讲解，倒是有点子像导游的感觉。
　　而且还是个帅气的导游。

　　从昨天到今早，陈止渝心里一直都有些闷闷的，此刻倒像是淤塞都被疏通了一般，浑身舒畅。
　　绕了一圈后，两人走回高二教学楼后面。

　　陈止渝望了眼挂在墙上的空调外机，突然想起之前薛祺阳无意说起的“周飏就是咱一中最大的金主”这句话。

　　周飏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陈止渝没有跟上来，一转过头，就发现她正盯着教学楼发呆。

　　“你在看什么？”
　　陈止渝含笑看向他：“在看某金主给一中谋的福利。”

　　顺着她的视线，周飏的目光也落在那些空调外机上。
　　然后陈止渝就看到，向来落拓不羁的某人，难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现在还算不上金主，不过以后不一定，先借你吉言了。”
　　陈止渝意外挑眉，问他：“是打算以后自己创业？”

　　问完之后陈止渝才意识到，这好像是两人第一次谈到比较个人一点的话题。

　　周飏哂笑一声：“那倒不是。继承家业吧，能把我爸妈手里的产业做大做强就好。我并不想选一条困难又运气不定的路。”
　　说完后，周飏看向陈止渝：“会不会觉得我不上进？”

　　陈止渝摇头：“不会。因为我觉得你现在想走的那条路，也并不容易。”

　　网上之前有那么一句话么“不怕富二代败家，就怕富二代创业”。

　　倒不是说陈止渝不相信周飏的能力，只是就像周飏说的，创业的确是条困难又运气不定的路。
　　困难还好说，能力够总能熬过去。不过运气这种东西，却是捉摸不透的。

　　回答完了陈止渝的问题，周飏也礼尚往来地抛回去一个类似的问题：“你呢？以后想做什么？”
　　陈止渝的目光追随着在他身后纷扬飘落的一片树叶，半晌后缓缓开口：“记者。”

　　周飏想到之前救猫那次，她的小姨好像就是一名记者。
　　不等周飏开口询问理由，广播就响了。

　　陈止渝温声开口：“走吧，回去了。”
　　周飏点头，跟上她的脚步。

　　一回到教室，两人就看到被一群家长们簇拥着的方茹瑾……
　　“周飏妈妈，你平时都是怎么教育孩子的啊？”
　　“哎呦周飏妈妈才是真的好福气呀，有周飏这么一个回回考年级第一的儿子。”
　　“周飏妈妈，你们家周飏一般都学习到几点呀？”
　　……

　　被家长们围着的方茹瑾脸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笑，面对家长们的提问也很有耐心地一一回答。

　　等走近了陈止渝才发现，江烟也在其中。

　　之前她来替自己的父亲来参加家长会，都是在教室听完班主任讲话，然后再找班主任和各科任老师聊两句，了解一下她在学校的基本情况就走了。
　　今天……倒是难得。

　　听完方茹瑾耐心回答了其中一个家长的问题后，江烟随意侧了一下头，看到了站在教室门口的陈止渝。
　　江烟收回眼，笑着和方茹瑾颔首：“方总，我们陈局的女儿过来了，咱们有机会再联系。”

　　方茹瑾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门口，然后就看到了一个漂亮秀气的小姑娘正和他那儿子站在一块儿。
　　有那么一瞬间，方茹瑾觉得这小姑娘和自家儿子站在一起，好像比和苏家那个小姑娘站在一起还要养眼和般配。

　　方茹瑾收回眼，礼貌地点头：“好，代我和我丈夫向陈局问好。”
　　江烟笑着应下：“一定。”

　　两人熟稔交谈的一幕自然也落到了周飏和陈止渝眼里，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疑惑”二字。
　　江烟走到陈止渝面前，很快没了方才面对方茹瑾时的客套笑意。

　　“江烟姐。”陈止渝先和她打了招呼。
　　“这边结束了，我们再去跟你的老师们打声招呼吧。”
　　陈止渝：“嗯。”

　　走之前，江烟依旧礼节性地朝周飏微微颔首，一言一行都及其有涵养，但也不难让人感受到其中的疏离和冷漠。

　　找老师了解完了情况，陈止渝送江烟出校门的时候突然问道：“江烟姐，你认识我同桌的妈妈？”
　　江烟点头：“嗯，她是瑾枫集团的老总周昌枫的夫人，之前我陪陈局参加一个会议的时候遇见过。”

　　这就说得通江烟姐刚刚为什么会和那些家长一样凑过去听方茹瑾说话了，说到底都是工作上人情世故的需要。

　　到门口的时候，江烟驻足，用公事公办的口吻对陈止渝道：“止渝，刚刚我跟你父亲简单说了一下你在一中的情况，他让我最近给你安排一个家教，每天晚上七点到十点就负责给你补习。”

　　陈止渝秀眉拧起：“为什么？我的成绩对比起之前在二中的时候也没有下滑吧？”
　　“陈局的意思是既然转了学，就要跟得上一中的学习进度。”

　　江烟见她低着头，抿唇不语，也就知道她的意思：“止渝，陈局这也是为了你好。”
　　“呵，”一声冷笑自陈止渝嘴角泄出，“为我好吗？那他人在哪呢？怎么不来参加我的家长会？”

　　江烟张了张口，语塞几秒后方答：“陈局他有……”
　　“有事没空对吧？既然如此就请您转告一下他，不要用自认为的对我好来安排我。”

　　陈止渝说完，转身就回了学校。
　　江烟在后面追了两步，喊她：“止渝！”

　　见陈止渝走得决绝，江烟也就没再追上去，只是背过身拿出手机拨通了陈方靖的电话。
　　头顶的云层不知何时又厚了些，衬得整个世界都灰扑扑的。

　　陈止渝走得极快，耳边时不时传来父母训孩子或孩子缠着父母撒娇的声音。换成平时，她并不在乎，可如今却觉得这些声音格外刺耳。
　　她一路闷着头往前走，没有目的，没有方向，然后不知怎么就走到了操场。
　　因为周末的原因，操场还算比较空旷，只有跑道上有一些家长领着孩子在散步。

　　心里沉闷，看到开阔一点的环境心情自然也会跟着舒朗一些。

　　陈止渝走到观众席的位置坐下，虽然一直在极力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到远处的青山上，可也还是会时不时就□□场上的那些父母子女的身影所吸引。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多久没有这么激烈地反驳过父母了，因为很多时候都知道，反驳了也没用。

　　可明知没用的事情，她如今却也还是做了。
　　说到底，还是心里存着侥幸。

　　她抿着唇，视线最后定在操场的球门上，不再挪动。
　　一直以来她都是这样，自行消化情绪，然后向现实妥协。

　　她是不喜欢现状的，只是她暂时还无力去改变。父母事事都不过问她的意见就替她安排，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
　　消沉自然会消沉，可消沉之后就是继续默默积攒自己将来能够随心所欲的筹码。
　　她一直知道那是什么。

　　陈止渝闭着眼，仰靠在背椅上，听着耳畔的风吹过，近处有锁链声，远处有自由声。

　　直到广播的声音再度响起，陈止渝才睁开眼。

　　她刚要起身，余光便瞥到身旁有人影。

　　周飏冲她笑了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陈止渝呆滞了几秒，反应过来后问他：“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跟着你过来的。”

　　陈止渝定定看着他，明显不信。
　　“真的，”周飏叹了口气，“在路上喊了你一声，你没听到。然后就看到你黑着张脸，就不敢喊你了。”
　　怕又撞枪口上了。
　　后半句周飏没有说出来。

　　陈止渝挪开眼，淡淡开口：“哦，没听到吧。那你过来了怎么也不出声？”
　　“这不是看你心情不好，不太想理人的样子。”

　　被看穿的陈止渝开始拨弄自己的头发，没吭声。
　　周飏又凑近了些，低下头去看她的表情：“所以现在是自己调节好了？”

　　陈止渝一抬眼，冷不防就和他对视上了。
　　沉香的气味萦绕在鼻息，陈止渝心跳也跟着漏了两拍。

　　两人隔得很近，近到陈止渝甚至能看清周飏下巴上有一圈很浅淡的胡青。
　　她揪着头发的指尖陷入掌心，冷静克制地用手掌顶着周飏的脑门，把人推开。

　　“别凑那么近。”

　　周飏重新在她旁边坐好，原本白净的耳垂不知何时染上了殷红。

　　他用微凉的指尖摸了摸耳朵，再度开口：“所以你是怎么了？”
　　倾诉欲这种东西，陈止渝很少会有。

　　只是现在看着周飏这张帅脸，心情好像也跟着开朗了些，有些话也就有了宣之于口的冲动。
　　以前她一直觉得自己应该算不上是颜控，可此刻她又觉得，她是了。

　　陈止渝沉默半晌，彻底压下自己心底的那点小心思后才开口：“也没什么，就是我爸觉得我来到一中后成绩跟不上，想给我请个家教。”
　　“因为不想请家教，所以不开心？”

　　陈止渝点头：“嗯，他们做决定之前很少会问我的意见。”
　　周飏默了几秒：“那你想过怎么解决吗？”

　　“除了接受，能怎么解决？”陈止渝笑出声，笑里渗着无奈。
　　即使聪明如周飏，也很难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但是他清楚一点的就是，陈止渝不开心，他也会跟着心情不好。

　　思索片刻后，周飏问：“那是不是只要你成绩提高了，你爸爸就不会给你找家教了？”
　　“应该吧，不过哪就那么容易提高成绩呢。”

　　不是她在学习上不够努力，只是老天好像给她的天资就那么多了，再怎么努力都很难跨过瓶颈。

　　“这有什么，”周飏懒洋洋地把手撑在身后，“我帮你。”
　　“你帮我？”陈止渝对上他的目光，“你怎么帮我？”

　　不可否认的是周飏的确对她的学习助益良多，可周飏对学习的努力程度她自然也看在眼里。总不能让他自己不学习，天天就帮她提高成绩吧？
　　“平时就不用说了，你有不懂的就问我。周日你要是不嫌辛苦的话，我们就一起去市图书馆，我再给你补补课？”
　　“那你自己不用学习吗？”

　　“我在哪不能学啊？你做题的时候我也在旁边做题不就好了？”
　　他重新坐直，目光如炬：“反正我有信心把你教好，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信心学好。”

　　一直以来都独立惯了的陈止渝从来没觉得会有人对她的事情这么上心。
　　这种被看重的感觉，让她觉得陌生却温暖。

　　犹豫一会儿后，陈止渝还是顺应了心的驱使，点头：“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