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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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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常宇跟在她的身后。
她口中的清池花圃突然呈现在眼前,和照片里的一样,也不一样。
现在是黑夜,中间的一汪清池最边上的一圈,泛着淡淡的浅粉色的荧光。滕常宇隐隐看见周围的花。
张青蔓突然跑到一旁的大树,不知道捣鼓了什么,灯带突然亮起。
滕常宇的余光里出现一双挥着的手,他扭头望过去,张青蔓指了指清池的位置。他看见了完整的,明亮的清池花圃,比照片里更震撼一些。晚上的风吹得鲜花摇曳,滕常宇突然想,相机是否能记录下这里百分百的生命力。
张青蔓已经不知不觉回到了他的身边。
“其实...”
张青蔓的声音相较白天更加地轻而软。
“醉了吗?”滕常宇下意识地打断她的话。
“你可以不控制地‘哇’出来,毕竟我知道,这里很震撼。”她的声音和他的同时响起,带着一些小朋友的调皮感。
滕常宇大概不会惊觉自己嘴角带着的笑意:“确实很美。”
“比照片里还夸张。”
闻言,女生突然环起了手,佯装嘚瑟样,倒吸了口气:“我自然是知道的。”
两人默契地又沉默,无言地望着眼前的美景。
“清,池,花,圃?”滕常宇一字一顿地问她。
张青蔓扭头,拿她那对眼睛望他:“随便取的,你也可以在你的世界里为它取一个好名字。”
自然可以听出,“清池花圃”在她的世界里,是个极好的名字。
“挺好听的。忘带相机了。”滕常宇躲开对视,又假装清嗓,自然地错开话题。
再不躲开,迟早会溺死在那个眼神里,他想。
肢体上的疼痛感又一阵加强,张青蔓咬了咬牙忍着:“有的是时间啊。今天才是你来的第一天,该好好休息一下的。”
后来的声音因为太轻软,又被风吹散。
话音刚落,她有些站不住地晃了下,滕常宇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肩膀。
想到她刚喝了三瓶柚子酒,明亮的眼神,故作没事的神态,滕常宇不禁失笑,又不好驳了她的面子:“困了,走吧,小酒鬼。”
一路上怕她摔了,轻轻地抓着她的手腕。
张青蔓只是有些晕乎乎而已,温度在她的手腕和他的掌心间漫开。
她不知道,是不是男生的手都是那样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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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从窗户晒进房间。
滕常宇很早就去清池花圃拍了点素材,回来就坐着剪视频,这会儿阳光晒进来。
他揉了把头发,醒神往前院走去。
秀茵嬢嬢先一步看见他:“小宇,过来吃早餐。”
他过去的时候,秀茵嬢嬢已经帮他装好了盘。
“谢谢嬢嬢。”滕常宇直接走进厨房。
秀茵嬢嬢还在给他盛粥:“我也就稍微再热一下,都是小蔓做的。你们这些小孩儿啊,该多吃点,我和你们柴叔看着就开心。”
这样像家里长辈似的关心与叮嘱,让滕常宇不自觉地笑。
他喝着赤豆小圆子粥,就着蛋黄纸皮烧麦,味道确实是外面吃不到的。张青蔓看着和他也差不多年纪,他总觉得她的身上散发着不同于同龄人的沉稳。从昨天的种种,不难看出她处理着多乐学院所有大大小小的事,还操着一手好厨艺。
至少,在他之前待的环境里,再成熟的人,也无法做到这样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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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出来的时候,柴清雪正在清洗颜料板。
滕常宇过去帮她捡起掉落的画笔。
柴清雪侧过头那一下,他突然就叫不出落在嘴边的名字。
“她呢?”滕常宇就是觉得她能听懂。
“她在上课,估计马上也快下课了。”她话音刚落,滕常宇就听见教室那边传来隐隐约约的讲课声。
滕常宇轻手轻脚地从后门进去。
张青蔓面对黑板在板书英文句子。
她转过身那一刻,惊讶了一瞬,又泰然自若地继续讲课。
她讲解内容,提出的问题,下面的每一个学生都全神贯注地配合投入。但滕常宇也知道,这样的课堂对于多乐镇仅有的五个孩子来说,是无比珍贵的资源。
“昨天的电影课呢,清雪老师放的是什么?”
“《功夫熊猫》!”
张青蔓莞尔,似是很满意下面的回应。
“那么今天的最后一课来咯!”
“Yesterday is history,tomorrow is a mystery,but today is a ...”
张青蔓读英文刻意慢慢地,声音清透又干净。
“Gift!”
滕常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在句子还没读完,下面已经有了回应。
她继续再说:“That is why it is called ...”
“Present!”
“那我们就再把握住今天吧!”
“好!”
一堂课结束,同学们都已经散去。
滕常宇却呆楞地看着讲台。
他只觉得张青蔓是多面的,此刻变得比之前更立体了起来。
更有意思的是,多乐镇的一切都变得更加形象和具体起来。
多乐学院有限的环境,与外面不一样的教学。
还有。
包括,但不限于课本的知识。
电影的话也变成课堂的亮点。
昨天是历史,明天是未知。只有今天才是天赐的礼物。
在发愣间,张青蔓已经走到他的面前。
她拿笔戳了戳桌面:“滕常宇同学,下课了。”
他很顺地接过话:“受教了,小张老师。”
张青蔓眨了眨眼,佯装受用般点了点头。
两个人对视一眼,却不知缘由地笑了。
“清池花圃你不是要拍吗,傍晚趁晚霞的时候光线最好。”
“早晨去了一下,傍晚再去补个空镜吧。”滕常宇脑子一转,不知道想到什么,“张青蔓。”
“嗯?”
“傍晚你有时间吗?”
张青蔓了然于心,忽闪的眼睛突然盈满笑意,手势打了个“OK”。
滕常宇眉宇间扬上笑意,却未曾发觉自己心底。
来到多乐镇的第二天,滕常宇才和柴叔打了个照面。
柴叔前一天晚上很晚才从山上下来,又很早出去卖采来的草药。此时才背着空的竹篓回来。
柴叔有着健康的小麦肤色,在日复一日的操劳下,岁月却很慷慨地只留下了几道痕迹,面色柔和且噙着淡淡的笑意,弯弯的眉眼衬得整个人更加亲近。他跨过门槛愣了一秒便反应过来:“常宇吧,不好意思啊,昨儿太忙了,没和你打上招呼。欢迎来到多乐镇啊!”
滕常宇刚生出的无措感突然消散,眉宇舒展顺带扬上了几丝松弛:“阿柴叔。”
“这里好山好水的,要是时间允许就多玩几天啊!”柴叔步伐矫健,边走着边热情招呼着。
滕常宇还没来得及迎上去接过东西,秀茵嬢嬢已经娴熟地替柴叔取下了背上的竹篓,随即又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灰。
兴许是多乐镇的缘故,这千篇一律的寻常生活忽然添了好几分幸福感。
柴叔扭头和秀茵嬢嬢念叨着小雪,秀茵嬢嬢笑他操心,指指房间的方向说理着行李呢。话音刚落,柴清雪就拖着行李箱从内院走出来。
一家人谈话间,滕常宇已经默默退到一旁的长椅上鼓捣他的相机。
伴着下课铃声,孩子们从教室里跑出来,张青蔓抱着课本跟在后面,柔和的目光与紧蹙的眉头形成对比。
抬头对上院中四人的目光,压下身体不适带来的情绪,笑着迎上去:“阿柴叔回来啦!”
柴叔只是笑着点头,手上动作着,从裤带掏出已经很旧的钱包,才说道:“小蔓,昨晚太晚就没去打扰你。”话语间,几张红色的纸币就从钱包里探出头来,“给,本来想着等会儿存到旁边房间的保险柜里,这会儿刚好碰到你。”
张青蔓不止一次地和两位长辈说,他们自己的钱放着就好,整个大家庭的开销她会解决。可秀茵嬢嬢和阿柴叔一直秉着总得帮衬着的说法,就连柴清雪也站在他们那一侧。
她太知道柴叔一家人对她的好和心疼,从多乐学院最苦的几年走过来,多乐镇早就成为一整个大家庭。
下午。
柴叔就拖着行李箱送柴清雪下去。
滕常宇才从张青蔓那知道,柴清雪也是从多乐学院走出去的学生。
那时候还是老院长在,很多多乐镇的年轻人都往出走,好的过得好了把整个家都带走,不好的自己跑出去就再也没回来,只留下几个还需要养的孩子,还有几位老人。
在张青蔓来的那年,老院长走了。
多乐镇最后只剩下了现在这五个孩子,还有柴叔一家。
柴清雪的亲生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丢下他们父女俩离开了多乐镇,秀茵嬢嬢是隔壁镇的,也是在张青蔓来的那一年和柴叔在一起,待柴清雪如亲生女儿,也不嫌辛苦地走进了多乐镇。
柴叔靠草药,秀茵嬢嬢靠手工刺绣,其实收入并不丰厚,但几乎全部投进了多乐学院。柴清雪读了大学之后,一有假期就往回跑。一家人不求回报的帮衬,张青蔓本要一人担起的重任,在忽然间多了几个肩膀。
柴清雪这回要回学校完成最后的毕业,过几天就会长久地回到多乐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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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乐镇的阳光不是毒晒的,它柔柔地落在你的身上,让你整个人都舒展。
钢琴声从教室传出来,舒缓悠扬,交杂着孩童稚嫩的嗓音。
秀茵嬢嬢回自己的房间刺绣了。
滕常宇晒着刚刚张青蔓端出来却来不及晒的衣服。
一件件纯色的t恤,画着手绘的图案,滕常宇想到几幕张青蔓的样子,忽而心底有些明了。
音乐声搭着阳光,滕常宇莫名想长舒一口气。
下午多了几分慵懒,因为没有灵感而搁置的剪辑,突然又有了可以下去的方向。滕常宇躲进更有幽静感的茶室,高效率地处理了几段之前差点就要成为废片的素材。
多乐镇的时间挺神奇的。
它很慢也很快。
几抹橘粉色攀上了天空。
多乐学院也早已进入了饭后的闲适。
张青蔓踮着脚点燃最后一盏燃油灯。
滕常宇才挂着相机同她一道迈进了清池花圃。
她在一旁静静等他拍着画面。
之前不经意间就看见他在长桌上剪着视频,所以当得知他要拍些东西时,并不觉得好奇。并且他从一开始也就是为了清池花圃来的。
天色将明将暗之际,滕常宇的镜头突然扫过张青蔓,而后停留在她身上。
滕常宇问她:“能入镜吗?”
“嗯。”安静了一瞬,张青蔓扭过头,“不露脸吧。”
滕常宇将相机调到视频模式。
逆着光的原因,镜头里只勾出了张青蔓的轮廓。
如同约定般,两人默契保持沉默地感受着当下的瞬间。
滕常宇声线清润,不急不缓地飘进她的耳中:“张青蔓,你想不想说些什么。”
她那时蹲着,弯着眉眼,手刚触上旁边一朵橘粉色的花,晚霞衬出她的轮廓,微弱的天光勉强将她照亮。
张青蔓就是在那时忽而转头,认真想了一瞬,软糯的声音便响在他的耳边。
滕常宇感觉她的眼睛正透过镜头与他相对,要他很久都忘不了那天她说的话。
“不知道你能不能永远记得。你是除了多乐镇的我们之外,第一个亲眼看见这个画面的人,橘粉色的晚霞穿透天边,清池的荧光应和着它们。
“会觉得幸运吗?”
“滕常宇。”
有人喊他。
她说话的语速慢慢的,那样娓娓道来。
“多乐镇遍地无花,在多乐学院的后面有一汪清池,只有这里有漫圈的花。”
那多乐学院养在酒瓶里的花呢?
滕常宇下意识问她。
张青蔓眨了眨眼,也几乎是下意识的。
那是。
我们送给多乐镇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