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月》川鄂木

68、番外：昔年风雪

　　【一】

　　江风雪的母亲，是江家独女，那是千娇万宠才养大的娇花，本以为将女儿嫁给太子，虽是侧妃，但好歹也是女儿心爱之人，她会幸福的。

　　江小姐也以为自己会很幸福的，她觉得她比这世间的女儿家要幸运许多，能与心爱之人执手白头。

　　可现实总是太过残酷，一场政变将这朵娇花摧残了个彻底，她的丈夫，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竟不顾往日情面直接休妻！

　　她江鸢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休妻便休妻，她绝不向那人低头，宁可玉碎也不为瓦全。

　　那时，一纸休书甩在她脸上时，江鸢没有哭，纵使面前站着的是她曾经心心念念的梦中人，她当即提笔，亦写了一封休书甩在了当时还是太子的月皇脸上，然后，她便走了，走得很是潇洒。

　　放下吧，那人将来是要做帝王的人，哪里来的真情？

　　可笑，可笑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江家二老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何曾受过这等委屈，接回女儿后心疼的不行，每日变得法哄女儿开心。

　　回家不到几天，江鸢便发现自己怀孕了，这孩子江鸢本不想留，但犹豫着，纠结着，孩子一日一日长大了，她舍不得了，于是江风雪出生了。

　　孩子出生那日，下了一夜了的雪，便为这孩子取名江风雪。

　　这孩子身份略有些尴尬，江家藏得紧，从不为外人道，因此知道这孩子存在的，除了府里的人，几乎无人所知。

　　江风雪的幼年是非常幸福的，只是这样的幸福持续了不到五年便戛然而止，他那时才五岁，尚且懵懂的年纪，家人便死了，他本来也活不下的，是他母亲拼死才得以保全。

　　他只记得母亲临死前倒在血泊里，一直催促他走，让他跑。

　　“跑啊！快离开这里！走！”

　　那时的江风雪不过一个五岁的孩子，哪里见识过这般血腥场面，几乎被吓得神智不清，听着身后催促之音，他边哭边跑，跑了好久好久，直到完全跑不动了他才停下来。

　　他站在原地，回头看时，已经看不到江府了。

　　他既想回去又不敢回去，愣愣站了许久，直到谢霜飞的出现，他才回神。

　　江风雪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嘴里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他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江风雪发现谢霜飞已经把他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地方又破又脏，只有自己躺着的这块地还算的上干净，他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扯着嘶哑的喉咙说道：“你……是谁？”

　　“我叫谢霜飞，是这附近的乞儿，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你身上这么多血？”

　　“我叫……江风雪，血……我不知道。”

　　江风雪不敢说，也不能说，关于自己的身世，母亲从未瞒过他，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也知道母亲当年的委屈。

　　江家的事如何能告诉一个外人，母亲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保下自己的，不能说，绝不能说，从此忘了自己的身份，便与这个谢霜飞一样，做个没人要的孤儿乞儿。

　　谢霜飞见江风雪想什么入了迷，不禁出声提醒道：“楼主，关于我的提议，你作何考虑？”

　　忽然被拉回思绪，江风雪抬头揉了揉眉心，转而又看着谢霜飞，不免与记忆中那张稚嫩的脸重合了。

　　过了半晌，他才道：“古塞东道主狡诈，关于合作的事，我还得再考虑，你先下去吧。”

　　以往，江风雪说什么，谢霜飞便做什么，绝不违背，今日却反常。

　　见谢霜飞还杵在原地没走，江风雪疑道：“你可还有话要说？”

　　谢霜飞僭越一步，仰头说道：“楼主，您近日似乎很疲惫，属下今日得了一处温泉，最适舒神，您要不要试试？”

　　经谢霜飞一提，他这几天确实累得很，总是忆起往日之事，又要思虑与古塞合作之事，劳心伤神得很，是要好好休息一番了。

　　“去吧，你来带路。”

　　“得令。”

　　这次江风雪走在谢霜飞身后，一边走一边观赏四周景色，江风雪随口说了句“这儿风景不错”，引得谢霜飞好一番介绍，几乎快将此地说成了一个人间仙境。

　　走了许久，江风雪问：“还有多久？”

　　谢霜飞侧身回望：“楼主，到了。”

　　终于到了。

　　江风雪如愿泡到了温泉，刚躺进去他便感觉身心疲惫瞬间消了大半。

　　“谢霜飞，半个时辰后叫我。”

　　谢霜飞：“楼主，温泉不宜久待，不然会更累，一炷香后属下再叫您。”

　　江风雪迷糊应了一声，不知不觉之间便睡着了。

　　梦中，他做了一个特别奇怪的梦，期间他一直想强迫自己醒来，奈何如鬼压床一般，无论如何就是醒不过来，很害怕，很恼火，很愤怒，他不喜欢这种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

　　后来也不知是什么契机，忽然之间，江风雪醒了，但醒来时看到自己的处境令他大发雷霆，睁眼第一事时他便说了有此以来对谢霜飞最重的一句话：“谢霜飞，你怎么不去死！”

　　彼时谢霜飞正处在温泉之中，从背后抱着江风雪，一只手托着江风雪下巴，正欲吻他。

　　似乎没料到江风雪会提前醒来，眼中震惊之情险些溢了出来，面对江风血的怒容，他快速与人拉开距离，还不等他说些什么，江风雪的巴掌已经落在他脸上了，来不及感受脸颊传来的痛觉，便听江风雪冷冰冰说道：“谢霜飞，念在往日情面，我不杀你，敢有下次，休怪我无情！”

　　说完即走，没有一丝犹豫。

　　谢霜飞呆站在温泉中，伸手覆上被江风雪扇过的脸，神色复杂，但不过一瞬，他又笑了。

　　眼中流转着的，是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经此一事，江风雪对谢霜飞的态度便越发恶劣。

　　突如其来的变化，惹得摘星楼众人疑惑不已，纷纷好奇楼主态度转变的原因。

　　要知道，放在平时，不管谢霜飞捅了多大娄子，犯了多大错误，他都可以一笑置之，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今日这般，着实反常。

　　毕竟谢霜飞就算将摘星楼炸了，楼主大概也会说出“炸得好，谢霜飞，你很有手段”，他们实在想不到谢霜飞到底能犯下什么大错，才会致使江风雪对谢霜飞的态度一落千丈啊！

　　不过，就算江风雪对谢霜飞的态度再差，也不耽误谢霜飞单方面对人献殷勤，他想着，一直这样也还不错，反正能日日与江风雪待一起，没什么不好。

　　抱着这样的想法，谢霜飞过得心安理得，他哪里想到，江风雪那么要强的一个人，竟会主动送死，白白将自己的命永远留在了那个雪天。

　　如果那时自己不那么听他的话，跟着他一起去了大萧京都，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可是，世上没有如果，一切都不能重来。

　　【二】

　　子虚乌有是摘星楼的属下，乌有是哥哥，子虚是弟弟，这两兄弟经常出双入对，摘星楼众人无人不知晓这两兄弟的关系非常之好，好到大家都以为他们俩是亲兄弟，可事实却不是，子虚是乌有拿命救下来的竞争对手。

　　时常有人好奇，子虚乌有两兄弟身上的刺青是什么来头，为什么刺，谁刺的，这些问题有很人多问过，但从没人能从这两人嘴里听到一句有用的话，每每是答非所问，对牛弹琴，久而久之，便没人再问了。

　　其实，关于这个刺青，还有一个人知道，便是子虚乌有的师傅，那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头。

　　犹记得刚入摘星楼时，便是这老头带着尚且年幼的子虚乌有入楼的，但完成任务之事，这老头从来都没出过一份力，全是他手底下这两兄弟去做的，他只管坐享其成就好了。

　　徒弟非常给力，短短半年，他便从摘星楼底层手下一跃成了高层长老，管坤字门弟子，子虚乌有自然而然成了坤字门首席弟子，更加为这老头卖命。

　　这老头比楼主还神秘，经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窝在他那屋子里不知道捣鼓些什么，还不许任何人进去，连子虚乌有这俩亲传徒弟都不行，有一次乌有悄悄溜进去了一回，但出来时脸色特别凝重，头一回没有理会子虚的碎碎念。

　　其实，乌有每天的神色都很凝重，只是那一日格外凝重，也是头一回在子虚面前失了态。

　　乌有从来都知道，他和子虚的命从来都不是自己的，是碧清大蛇的，但碧清一族早就不在了，为什么还要将自己的命系在别人手上，他不服气，他想反了。

　　他要杀了那个老头，拿走属于他与弟弟的东西，从此山高海阔任鸟高飞。

　　于是，他主动接下了刺杀月国太子褚辉的任务，褚辉不好杀，他可以尽量带着弟弟在外面待得久一点，不用怕被师傅叫唤着回去，任他打骂，任他拿各种古怪的毒虫放进身体里，疼得打滚，疼得连弟弟的脸都看不清。

　　幼年与毒虫搏斗的痛苦经历，他不想再日日体验，他拉着另一个，十几个孩子唯独剩下的那个孩子一起爬出了万毒谷，求得再活一次的机会。

　　可出来时，碧清一族不知被何人剿灭了，他与弟弟稀里糊涂被一个突然出现的师傅带走了，那个古怪的老头哄骗他们吃了一个形状特别奇怪的虫子，那东西很是厉害，只要不按照他的吩咐做，便会痛得满地打滚，直到再没力气反抗，疼痛才会渐渐消失，子虚乌有再也不敢乱跑。

　　后来长大了些，师傅在他们身上刻了刺青，刻刺青时没什么感觉，不及蛊虫发作时万分之一痛，
　　师傅说：“这是碧清大蛇，每个从万毒谷中爬出来的孩子，身上都要刻这个，代表你们是万毒之体，百毒不侵。”

　　狗屁的百毒不侵！谁要这万毒之体！等拿到万毒虫蛊的解药，定要把那死老头身上也种上这个蛊，叫他也好好尝尝万毒虫蛊的滋味！

　　后来乌有做到了，他与萧影里应外合，萧影的人还算信守承诺，将那死老头炸晕了，他拿到了万毒虫蛊的解药。

　　那一刻，他与子虚才算真正自由了。

　　摘星楼被炸毁那一日，他终于亲手杀了老头，灌下万毒虫蛊，万箭噬心，死相极惨。杀了他后，子虚乌有没有立刻离开摘星楼，他们跟着江风雪去了古塞，这是乌有为报萧影最后的恩情，不管萧影最后是输是赢，他只做完他的事便可以了。

　　后来江风雪败了，这个结果传到江风雪耳朵里时，他并不意外，因为那个功法是他亲自告诉江风雪的。

　　那时，江风雪找上自己时，乌有以为他是发现了自己早已叛变，是为杀人的，没想到竟是来问他有没有短时提高内力的功法或者药物。

　　乌有说有。

　　江风雪说他要见效最快、最猛的。

　　乌有答好。

　　但最后他给江风雪的却是最柔和的，至少，死的时候不会太痛苦。

　　其实，乌有知道江风雪早就猜到自己叛变了，他一直都知道师傅对自己和子虚做的那些事情，所以后来在找到师傅惨不忍睹的尸体时，他一眼就看出来是谁做的，他却没有揭穿，他什么也没有说，让子虚乌有继续留在了摘星楼，依旧与往常一样，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属下该干什么便去干什么，两边各司其职。

　　江风雪算是一个很好的楼主了，至少比他与子虚的师傅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