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将至》烛华

2、好装

　　初秋伊始，莱顿·韶华学院举办了热闹的开学典礼，典礼后学生们各回各班，很快进入了学习状态，只有顶层的高三四个班级还在喧闹。

　　许愿跟随着班主任谢春华穿过高三的走廊，每个班里的学生都在左顾右盼地张望着，好奇地仿佛他们是刚刚入学的新生一般。走到尽头，班主任笑着将许愿请进高三一班的教室。

　　班内只有十五个学生，有几个女生围在前排靠窗的一个位置旁边，其余的人也有说有笑，此时见到班主任毕恭毕敬地迎着新人进来，所有人纷纷收敛说笑、回到座位，好奇地打量着许愿，有的人已经开始小声和周围的人交头接耳。

　　“喂，你认识吗？什么来头啊？能让老谢请进班里。”
　　“没见过啊，昨天我爸还和系主任吃饭来着，没说有插班生啊。”
　　“白是挺白的，就是长得一般。”
　　“还有点土，你看她穿得，一看就不是什么高级货。”
　　“怎么会有这么穷的关系户？”
　　“等会儿看老谢让她坐哪。”

　　“咳咳。”谢春华站上讲台，清清嗓子，交头接耳的声音停止了，“好了，如你们所见，高三加入了一位新同学，最后一年的时间非常宝贵，你们都是有共同目标的人，希望你们在学习上互帮互助，积极努力，既然坐在一班了就别想着比别的了，一门心思好好学习。”谢春华转过头，笑着对身旁的许愿说，“好，接下来由新同学做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许愿点点头，淡淡开口：“大家好，我叫许愿，许愿的许，许愿的愿，我相信我的名字非常好记，但我不喜欢别人拿我的名字开任何玩笑，”许愿顿了顿，露出一个非常标准的友善笑容，“希望接下来的一年可以和大家和平相处。”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有气无力的掌声，谢春华看了一圈，一排四个位置，能动的却只有一个，“接下来我调整下座位。”他对着靠墙第一排一个小个子女生说：“那个，刘娅，坐到靠窗倒数第二排那个位置吧，许愿，坐到刘娅的位置。”

　　许愿看向那个叫刘娅的女生，刚才围在一起的女生里就有她，刘娅一身过季的棕色套装，看来和其他同学相比起来家境要稍弱一些，以前班主任还能因为怜惜她个子小让她坐在第一排，现在许愿来了，她就必须让出座位，而班上所有人对于班主任明目张胆的趋炎附势也都表示默认。

　　刘娅眼眶红了，抿着嘴，却也没有反驳，开始收拾东西。许愿心里斟酌着，开学第一天就要树敌吗？班主任这样安排已经体现了她的身份，威已经立下了，所有同学都知道了她的背景在班里的“排名”，四列四排的教室，坐哪都差不多，没必要现在就让别人难堪。

　　于是许愿张口：“谢老师，我……”

　　“老谢，让她坐我这。”

　　许愿和众人一起循声望去，伴随着桌椅挪动的声音，靠窗第一排的男生已经站起，长腿几步就迈到了倒数第二排的空座位，包甩在桌上就坐了下来，二郎腿一翘，嘴角上扬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盯着谢春华的眼神却是不容置喙。

　　几个女生目光追随过去，随后相视发出激动的声音，许愿看刘娅，刘娅看着高个男生的眼里也是充满感激和花痴。

　　许愿在心里啧啧摇头，太装了。

　　班主任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让许愿坐在了靠窗第一排的位置上。窗大开着，刚好能反射出后排的所有同学，许愿看见刚才那个男生正低着头，估计在玩手机。

　　安顿好许愿，谢春华正色道：“相信你们多多少少都知道咱们学校的传统，既然有新同学在，我再给你们介绍一遍。”

　　“咱们学校和一般的高中不一样，从你们入校开始，你们的父母就对你们、对学校抱有特殊的期望，而莱顿·韶华学院，就是为了满足你们父母的期望而设立的。高一、高二，所有班级都是统一培养的，但是到了高三，会根据不同的需求重新分班。”

　　“咱们班——一班，在座的十六位都是要参加高考的，重点培养文化课，你们的目标只有一个——A大。”

　　“二班——是体育生或艺术生培养班级，有的参加高考，有的要出国，重点培养专业课程，但文化课也会上；”

　　“三班、四班是不参加高考的、要出国的学生，重点培养英语能力和专业能力，不培养文化课，外出旅学和交换的时间比较多，所以大部分时候不在学校里。”

　　“所以接下来，不管你为什么没去二班三班四班，既然坐在一班了，就给我玩命学习，交给莱顿·韶华上学的父母都要签署学校全权管理协议的，也就是说你们的父母不会溺爱你们、纵容你们，既然你们能通过学校的门槛，说明你们都不是不学无术的废物，那么学校也会对你们负责到底的。”

　　班主任絮絮叨叨讲了快一节课的时间，许愿坐在位置上，低头看手机，给小学五年级的妹妹许诺发了条短信：放学别去小卖部，直接回家。

　　发送完毕，许愿余光瞥见抽屉里大大小小、粉粉红红的信封。

　　情书？

　　许愿抬起头，通过窗户的反光看见那个男生，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撑着脑袋，低着头，额前的碎发耷拉着，随风飘动，窗外斑驳的光影在他冷峻的侧脸上跳动。他的肩很宽，肌肉将学校的制服撑得很好看。

　　是挺帅的，难怪是个海王。许愿心里想，开学第一天就这么多情书，恐怕还是个浪子渣男。

　　“时间差不多了，抬抬头，注意了，”班主任谢春华扬声说，“我刚才说了，咱们一班虽然主攻文化课，但一些社交文化有的同学也是需要学的，这学期体育课有马术、击剑、棒球和高尔夫，还有酒类品鉴、名画雕塑鉴赏和插花艺术，我现在统计一下人数，需要交钱购买教具，没有不报名的我就都报上去了。”

　　“我不报名。”许愿缓缓举起了手，声音不大却清晰，全班齐刷刷看向许愿，连班主任都面露诧异，但很快他就点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与此同时，下课铃声响起，教室里立刻喧闹起来，班主任离开了教室。

　　许愿的手机震动两下，是妹妹传回的短信。

　　知道，啰嗦。

　　啪，一张粉色的名片被甩在了许愿桌上。

　　“嗨，我叫朱蒂，Judy，J-U-D-Y，”是隔壁邻桌的女生，Judy一只手撑在桌上，纤长的美甲敲击着她的名片。
　　“许愿，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啊？为什么不报名啊？”Judy的脸凑了过来，大波浪长发精心打理过，身上的高档花果香调的香水味扑面而来，甜得发腻。

　　许愿抬起头，Judy不亏是坐第一排的人，从头到脚散发着傲人的贵气，一看就家境不菲，许愿面不改色地看着她，“你好Judy，咱俩坐隔壁啊？”许愿眯眼露出一个甜甜的假笑，“你的香水真好闻，坐你旁边我都不用涂香水了。”

　　Judy被许愿夸得一愣，但哪个女孩子不喜欢被夸呢，她马上娇笑起来，“哈哈哈，没看出来你还挺有品味的嘛，”她将手腕伸到许愿鼻子跟前，“刚出的新品，国内的专柜还没上。”

　　许愿屏住气，继续维持假笑。

　　“Judy，让一让。”一个低沉慵懒但冷漠的男声传来。

　　“段江挚？！”Judy立马收回手，但没有让开，眼神对着段江挚散发魅力，委屈撒娇道，“你好讨厌，干嘛坐到后面去啦？难道真为了刘娅啊？”

　　段江挚对着Judy笑，“当然不是，是你太香了。”

　　许愿抬眼看段江挚，Judy一时没反应过来段江挚是不是在夸她，脑海中只剩下“你太香了”四个字，她脸瞬间通红，觉得今天真是走了大运，香水味接连被夸，甚至还被男神夸，明天真得多喷几下！

　　“让一让，我要拿东西。”段江挚柔声说，Judy娇羞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段江挚的目光落在许愿身上，却没有在许愿眼里看到他经常看到的神情。

　　许愿站起身，给段江挚让位。

　　擦身而过间，一股好闻的冷冽味道飘进许愿的鼻子，是段江挚身上一种木质的带有烟草和薄荷的味道，和自己身上的苦橙味道混合在一起，竟变得格外上头。

　　许愿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段江挚低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将桌上和抽屉里自己的书本拿起，一封情书都没拿，起身就要走。

　　许愿堵在他面前，扫了眼抽屉，抬抬下颌，示意他抽屉里还有东西。留给她干嘛？

　　许愿不矮，将近一米七的身高，可段江挚约莫有一米九，显得许愿很矮。他微微俯下身，好闻的味道又拢了过来，段江挚笑着对着许愿小声说：“帮我扔了。”

　　说罢，段江挚侧身路过许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许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坐了下来。太狂了吧，真以为自己人见人爱呢？我偏不扔，就放在这，让那些女生天天看见你把她们的情书视作垃圾。

　　“许愿，你来一下。”班主任谢春华忽然站在班门口，殷切地笑着，对着许愿招手。

　　许愿走过去，跟着班主任来到了阁楼的校长室。

　　一进门，校长邵华安坐在意大利手工老板椅上，抽着雪茄，见到许愿，将雪茄掐灭，笑着点点老板桌对面的椅子，“哈哈哈，许愿？！哎呀，这么漂亮，真是女大十八变，跟你妈长得一模一样！快快快，坐坐坐。”

　　班主任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许愿对着邵华安鞠了一躬，“邵叔叔，感谢您雪中送炭，解决我上学的问题。以后我会永远记得您的好，努力报答您。”

　　“你这孩子，说这些干嘛，上个学又用不了几个钱，快快快坐下，我和你爸都是老战友了，这点小忙还叫事啊！”邵华安坐在老板椅上一晃一晃，手不停地挥着。

　　许愿坐了下来。

　　邵华安的秘书端上杯茶给许愿，又拿给邵华安一沓文件。邵华安戴上金丝老花镜，拿起钢笔一页一页地批复，头也不抬地问道：“怎么样？还适应吧？没人欺负你吧？”

　　许愿摇摇头，“老师、同学们都很好，我很适应。”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邵华安翻阅着手里的文件，“额……那个什么，哦对了，你呀，就住在学校吧，宿舍都给你安排好了，”

　　邵华安抬起眼，从老花镜的上方盯着许愿，压低声音说，“外头不安全，你一个女孩子。”

　　“谢谢邵叔叔，但我妹妹还在上公立的小学，我不住校了。”

　　莱顿·韶华的小学部还在建设中，所以许诺只能先继续读原来的小学，好在小学费用不高。

　　“况且，您的老房子肯给我们住已经非常感谢了。”

　　“哦！对，你们住在我最早那套破公寓里，对对对……哈哈哈你看我忙得，都给忘了，没事，带着妹妹随便住，想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邵华安看了眼时间，指了指他桌上的座机说，“给你爸妈打个电话吧，现在时间刚好，他们应该还没睡。就拿我这儿的电话打就行。”

　　“好。”许愿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几声等待音后，电话那头响起父亲的声音。

　　“喂，老邵，什么事？”

　　“爸？”

　　“真真？你怎么……”许父思索片刻，很快反应过来，语气柔和道，“宝贝女儿，开学啦？怎么样？同学们都还好相处吧？”

　　“一切都好，邵叔叔很关照我，放心吧。妈怎么样？”

　　“好多啦，你妈洗澡去了，就没接电话，最近没什么异常吧？上下学一定要走人多的地方，注意安全，知道吗？”

　　“知道，放心吧。”

　　挂了电话，上课铃声响起，许愿和邵华安告辞，回到了教室。

　　许愿一出门，邵华安的秘书软着身子走到邵华安身后，揉着邵华安的肩，小声道：“华安，我以为你叫她来，是要问她为什么不上那些社交课程，要给她钱呢。”

　　邵华安疲惫地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叹着气抚上秘书的嫩手，“唉，不上就不上吧，意思一下行了。”他想了想，忽然睁眼问秘书，“你说我做的够仁至义尽了吧？”

　　“太够啦，像你这么好的叔叔上哪找啊，她家欠一屁股债，除了你谁还愿意管这烂摊子？你简直是做慈善啊！”

　　在这所学校上学的孩子，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本地的孩子早上有保姆做好饭，司机接送上下学，外地的孩子基本住校，可以住单间，觉得寂寞也可以选两人一间，可以自带厨师保姆，也可以吃学校聘请的米其林厨师烹饪的食堂。

　　但这里也有阶级，有的孩子是司机管家开着宾利接送，有的孩子是爸妈开着凯迪拉克接送。

　　放学后，校园里三三两两的住校生结伴去食堂吃饭，门口围满了各种豪车和身着制服的司机，许愿面无表情地穿过人群，有的班上的学生盯着她看，想看看她上哪辆车，结果许愿没有上任何一辆车，像一只离群的孤雁，步行回家。

　　段江挚走在许愿后面，他扫了一眼渐行渐远的许愿，刚走出校门，一个肥脸贴了上来，肥仔将他笑着搂住，“段公子！”肥仔笑得脸上的肉都在颤，几个助手一起拥着段江挚往自己的车上走，“段公子，场子已经订好了，今天您可不能再逃了！”

　　“抱歉，陈总，我还得回去写作业，改天吧。”段江挚皮笑肉不笑地应付着，试图推开肥仔陈，但是肥仔陈力气太大了，他的手下簇拥着，段江挚无处可逃，无奈被他们塞进了车里，豪车疾驰而去。

　　许愿一边走，一边给妹妹编辑短信，小学放学早，许诺下午就发来了已经平安到家的信息。

　　许愿打字：晚上想吃什么？

　　还没发送，忽然一只手捂住许愿的口鼻，把她带进了巷子。

　　许愿疯狂挣扎，只见一个穿着灰色背心的花臂短发女，脸上一道骇人的刀疤，将许愿死死压在墙上，她裂开嘴笑，露出一口烂牙，贴近许愿的耳畔，沙哑的声音威胁道：

　　“许愿是吧？听好了，你不喊、不跑，我就放开你，否则，我保证让你后悔，听懂点头。”

　　许愿点头，花臂女放开她的口鼻，却依旧将她死死压制着。

　　许愿蹙眉道：“你是黄先生的人？不是和你们说好了，会宽限几天吗？”

　　“说好了？和谁说好了？”花臂女好像听到天大的笑话，做出一个十分夸张的笑容，“我老大说了，看在你们许家信誉良好的份上，这个月差的那点钱，现在给你两条路可以选，一条，是我带你回去，让我那些兄弟爽一爽，”花臂女扯开许愿的衣领，饶有兴致地摩挲着她细嫩的脖颈，“你这么白，这么软，还是个雏儿，他们一定会喜欢。”

　　“第二条呢？”许愿盯着花臂女，毫无惧色地冷冷问道。

　　“第二条？”花臂女放开许愿，食指和拇指轻捻，仿佛在回味许愿肌肤的触感，“去大都会，卖一晚酒，如果你能卖出差得那么多钱，老大说他宽宏大量放你一马，如果没卖到……就回到第一条。”

　　许愿咬紧牙关，浑身气得颤抖起来，“我要是都不选呢？就差一万三，我爸说了他这两天就打给我，那么多钱都还了，你要是因为一万三把我逼死了，剩下的钱你们也休想得到。”

　　说罢，许愿快步朝巷口走去，却被花臂女揪住头发，拽了回来。

　　许愿惊叫，花臂女一手扯着她的头发，一手捂住她的嘴，烟臭的嘴贴在许愿的耳朵上，恶狠狠道：“我给你好脸了是吗？要不我去问问你妹愿意选哪个？五年级，更嫩。”

　　许愿的心被紧紧握住，她一边抓着自己的头发，一边闭上双眼，眼泪无声地落下，她声音止不住地颤抖，“第二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