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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太医是个高危职业 ...

  •   正午,养心殿。

      养心殿内一片纷乱,宫女太监进进出出。

      “快快快,倒盆水来!”

      “小皇帝要不好啦!”

      “住嘴!治不好皇上,我要你们全都陪葬!”年轻的太后尖利的声音穿透殿门。

      “传召,宣易太医。”

      焦金流石,炎阳炙人,嗡嗡的蝉鸣不断,扰人心烦。

      易居安跪在殿外的石板上,冷汗直流。她知道太后是故意罚她,皇上午膳后喝了她开的药方,卒而喘逆疾息,上吐下泻,如今不砍了她的头都算好的。

      从古至今,医生都是个高危职业。上辈子易居安因医闹而亡,这辈子还要面临被砍头的风险。

      她总结了自己两生两世,就是个大大的“衰”字。前世是个苦命医学牲,这辈子却又变成了“前朝”公主,只能假扮成窝囊的太医。

      苍天啊!

      这药方开于昨日巳时,诸医师对皇帝受风导致的面瘫头疼毫无办法,八年前收养她的现太医署博士易道生举荐她为天子医治。易居安临危受命,却没成想,昨日开的药方,今早刚煎的药,午时便出了差错。

      殿内终于安静下来,殿门开,出来两个侍卫粗声粗气道:

      “起来!太后说要亲自见你。”

      易居安双脚麻木,被两人拖进殿内,猝不及防被推到在地,膝盖触地声在安静的殿内清晰可闻。一瞬间,所有人都盯着她。

      “啪!”

      她两手支地,将将稳住身子,遂被打了一鞭,整个后背火辣辣的疼。

      “敢动歪心思,即刻诛杀。”

      拿鞭子抽她的是个男人,看着他身上的军服铠甲,此人便是宫廷卫尉——卫将军黎尘鸣。

      易居安抱着他的腿喊:“饶命啊!微臣不敢!”

      黎尘鸣一脚踢开她,他立于小皇帝床前,宛若门神。

      黎尘鸣此人不仅是萧太后的青梅竹马,还是太皇太后的外甥,几月前文帝驾崩,小皇帝登基上位后,遂官升卫尉,掌管京城南北军,任防卫部队统帅,佩戴金印紫绶。

      宫里流言蜚语不断,众人暗地里皆因他靠两任太后上位而议论纷纷。易居安看他剑眉星目,丰神俊朗,腰挂佩玉,烨然若神人,同为女人,她瞬间理解了萧太后。

      “你好大的胆子,敢动皇上!”太后身边的侍女突然猛拍案桌给了她一个下马威,怒喝道。

      萧太后只是悠悠地吹着茶,根本没拿正眼瞧易居安,只斜着眼打量她。

      “冤枉啊!太后娘娘息怒!”

      易居安低垂着眼,天子身体抱恙,无人能治,要想接近龙脉线索,就要成为天子近臣,这是她的机会,也是她们唯一的机会。龙脉是她李氏的根,她非拿不可。

      萧太后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锋利如刃:“哼,令尊虽然明面上不曾表明立场,但说起来他在前朝太医署待过,谁知道他还有没有那反梁复虞之心!”

      反梁复虞!这可是不得了的罪名,可以让她全家分分钟掉脑袋。

      易居安猛磕了几个响头:“太后娘娘,您大人有大量!家父一片忠心,日月可鉴!不如再让微臣为天子把脉——”

      “你是何居心?!还想碰龙体?只怕你是真想害死天子!到时候皇上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哼,你要陪葬!”

      “寰禧姑姑,”易居安心想,这宫女脾气太暴躁,可不好惹,最是看不惯他们自诩中立的一派,便又自贬几分,低眉顺眼道,“微臣万万不敢呐!姑姑大人不记小人过……养心殿内这么多人,小人惜命得很。”

      易居安表情很是谄媚,谄媚到身后的男人嘲笑了几句:“哼,没本事的软骨头。”

      易居安自然是没敢反驳,只当听不见,心下不屑,撇了撇嘴。这群人,草台班子一个,能力半点没有,忌惮于监国,这龙椅坐不稳,就只敢拿他们没权没势的小太医发泄。

      黎尘鸣长得帅有什么用?靠的还不是女人吗?当了个卫尉就能评判她?

      易居安忽而灵机一动,着急忙慌地朝身后男人腿上扑去,握住他手腕晃了晃:“卫将军明鉴!帮下臣说说话啊!”

      黎尘鸣相当嫌弃地甩开她的手。

      易居安夸张地眉头一皱:“将军,这一摸不知道,一摸吓一跳。有句话下官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直言便可。”黎尘鸣惜字如金,属实高冷。

      易居安跪着爬向前,作谦卑状:“将军是否时常自觉胸部胀满,咽喉疼痛,以至不能做深呼吸?肺气逆,嘭嘭而咳喘,缺盆中痛,前臂时常有逆冷,麻木,酸楚之症,甚者拿不起剑,还时常恶寒发热?”

      黎尘鸣和萧太后对视一眼:“起来继续说。”

      易居安站起来躬身说到:“此乃臂厥。厥者,手足逆冷是也【1】。下官摸您脉象,右寸弱脉,为肺虚也。观您抽鞭那一下便抚胸数次,殿内有冰块冰镇,额上却汗流浃背,此为自汗短气。您是不是还以为自己阳气旺盛?”

      黎尘鸣脸色一黑。

      看他吃瘪,易居安嘿嘿一笑:“实则是肺阴虚啊!”

      黎尘鸣:“你怎知?”

      “下官可是太医!”易居安眉毛一挑,嘚瑟一笑。

      “哦?那补肺阴便可痊愈?”萧太后抚胸皱眉,“阿铭,你怎么不告诉我呢?夜晚独自承受很疼吧……”

      “娘娘,不可逾矩。”黎尘鸣眉头微皱,面色冷淡地撇开眼,后退了几步。

      易居安虽然嗅到八卦的气味,但还是不得不打断两人奇怪的氛围:“非也非也,此乃手太阴肺经之臂厥,只补肺阴恐怕不行。想必将军这旧伤时间已久了吧?”

      萧太后眉眼低垂,神色哀怨:“十年了,足有十年了。我曾以为那伤口早已痊愈了呢。你不跟我说,又是跟哪个姐姐妹妹说去了?”

      黎尘鸣避而不答,只是收回鞭子,恭敬守礼地对萧太后说道:“娘娘,都过去了。易老太医是太医署的博士,这位小太医既是他的儿子,多少学了几分本事,也不会愚蠢到明目张胆地毒害皇上,这其中想必另有隐情。太后娘娘莫要气昏了头。”

      只见萧太后之前凌厉的气势顷刻间尽数消散,微微娇嗔道:“好吧,你说得也是。也罢,那易太医就来看看皇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易居安忽觉得此人看起来顺眼了许多:“谢过太后娘娘,谢过卫将军!”

      然小皇帝床帘刚被掀开一角——

      “不巧,看来是我来晚了!”

      一道坚滑狡诈之声响起。

      养心殿的大门再次被推开,走进来一个身着白袍,手拿折扇,头戴冠帽,眼睛狭长,耳舟肥厚的中年男子,作一副温和儒雅的儒生打扮,却难藏两眼阴险狡诈之光。

      萧太后端正了身子:“我道是哪位?原是日理万机的监国。天子遭此大难,监国不该去处理朝中事务么?难不成,天子之事,有监国一份手笔?”

      监国摇着扇子,端的是一派正气的模样:“微臣自然是要添一份手笔,来为太后分忧呐!将凶手捉拿归案,微臣定当尽力。”

      随后,他折扇一点,指着易居安。

      “来人呐,把这个逆贼给我拿下!”

      一排士兵鱼贯而入,易居安两手被反绑在后,膝盖被踢了一脚,噗通一声,双膝着地。

      又来?她好不容易虎口脱险!

      萧太后一拍桌子:“我看谁敢带走他!”

      挟持着易居安的士兵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易居安跪着也不甚安稳,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整个身子半挂在两个士兵的手上,略显滑稽。

      “这逆贼开了个毒药方,还有什么可辩的?萧太后难道就在刚才与这罪人达成了什么协议,是想包庇他吗?带走!”监国堵在门口催促道。

      萧太后神色威严,语气淡淡:“我看这事另有隐情,不如留下他,听听他要怎么辩驳。不必着急,监国若是没动手脚,何妨揪出他背后之人。我们人多势众,他跑不了。”

      “好,那就听听看,”监国轻笑,扔出一张黄纸,黄纸飘到她膝前,上面是她最为熟悉的字迹,“头三药皆有剧毒,你当真不怕被砍头吗?”

      易居安眉目低垂,白眼一翻,这瞧不起谁呢!她会直接在药方上毒死皇帝吗?她没这么愚笨不堪。

      却见监国背后站出来一人,易居安眼熟得很,是家父的死对头——梁老太医。和不屑政斗的中立派不一样,总有些人不求医术精进,只求官位亨通。

      梁太医胡子一翘一翘:“这张药方上黄纸黑字写着头三味药是全蝎、僵蚕、白附子,哪样不带毒性?太医署向来以保全龙体为重,断不敢用任何带丁点毒性之药。更何况,皇帝年仅十二,身子根本承受不住强劲的药力。“

      好嘛,这下易居安算是明白为什么这群太医一个也治不好小皇帝了。

      一是不敢用药,二是不敢出头,三是不敢违逆监国。

      易居安毫不相让,要想让太后这边另眼相待,势必要拿出点本事来。

      她一下挣脱了钳制她的两个士兵:

      “亏您还是学医的,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我这上头写的,不正是典型的加味牵正散么?牵正散为治风剂,具有祛风化痰,通络止痉之功效。皇上正是风中头面经络典型之症,口眼喁斜,面肌抽动,舌红苔白。无毒之药误用亦伤脏腑经络,有毒之药用之然也亦能治病救人。”

      易居安气势汹汹,自觉唾沫横飞,能淹死对面之人:“你不谈药性,不谈病机,不谈剂量,便信口开河,岂不是脱裤子耍流氓啊!”

      “你!”梁太医气得脸红脖子粗,喷了口唾沫,“粗鄙!”

      萧太后唇角微动,易居安顿时信心大增。

      “余此话何错之有?”易居安小手一背,信手拈来。

      “就论这十八反。本草明言十八反,半蒌贝蔹芨攻乌,藻戟遂芫俱战草,诸参辛芍叛藜芦。然其十八反乃铁律乎?医圣张仲景,于《金匮要略·痰饮篇》中的甘遂半夏汤,有甘遂和甘草同用【2】;《腹满寒疝宿食病篇》中的赤丸,乌头与半夏同用【3】;再论《千金要方》,药王孙思邈所用反药之方之多,甚者多达十方,如卷七中风缓汤,乌头与半夏同用;大八风散,乌头与白蔹同用;卷十中茯苓丸,大戟与甘草同用【4】。可有谬误?”

      梁太医哑口无言。

      易居安步步逼近,意有所指:“皇上遭此大难,可以说是药物毒性所致,也可以说不是药物毒性所致。”

      监国一脸兴味:“此话怎讲?”

      易居安避而不答,先问了一句:“太后娘娘可信得过我?”

      萧太后斩钉截铁道:“信。”

      易居安手搓下巴微笑:“我看,是有人换了药,将白附子换成了黑附子。”

      萧太后、黎尘鸣:“什么?换药?”

      “要欺骗不识药之人,是极简单的。黑白附子看似形状相似,只有黑白之分,实则完全不同。黑附子乃乌头子根,白附子乃独角莲的干燥块茎。两者皆有毒,但黑附子毒性更大。黑附子能回阳救逆,补火助阳,主治亡阳虚脱,阳痿宫冷;白附子能燥湿化痰,祛风除湿,常用于面瘫中风等病。这两药可不是孪生子,完全是异父异母的兄弟,绝不可混用。

      “一旦用错——”

      “会如何?”

      易居安摊开两手:“诸位不是都看到了?皇上喘逆急息,口吐白沫,卒而昏仆。”

      黎尘鸣:“那如何找到换药之人?”

      易居安摸摸下巴,再次逼近梁太医:“不如问问梁太医?”

      “一派胡言!绝、绝不可能是我!下官早晨从卯时到午时一直跟随着监国外出私访,这汤药今日午时才煎成,我哪有时间换药?这事应该归御药房的人管!”梁太医吹胡子瞪眼,直盯着易居安的眼睛不敢乱瞟。

      “嗯,我作证。”监国神色莫测,语调慵懒敷衍。

      易居安又笑了:“慌什么,我又没说是你亲自换的药。”

      哒哒哒哒,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养心殿的大门再次被撞开:“报!不好了,御药房太监二十一人均中了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太医是个高危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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