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豢养末日》三月烟花

1、第一个世界（一）

　　宿令是被肚子疼醒的。

　　醒来时房间昏黑，摸到手机一看，凌晨一点三十八分。
　　肚子细密密地疼，这是来月经了。宿令算了一下日子，也确实差不多这个时候。

　　下床去卫生间，更换衣物时才发现家里已经不剩卫生巾了。没办法，宿舍拿卫生纸垫一下，随后披上外套拿手机出门。
　　乘坐电梯下3楼，刚出小区单元，宿令就被扑面的冷风激出几分清醒。
　　奇怪。
　　今天怎么这么冷。

　　宿令出门前没看天气预报。三伏天刚过，虽说是凌晨，但她以为再冷也不过一件外套就能解决的事。此时冻着脸打开手机，这才发现最低温度已经降到了14℃。
　　夏天晚上也会这么冷吗？

　　宿令习惯于早睡，没有几次凌晨出门的经历，但即使如此，她也隐约感觉到温度的不对劲。

　　疑惑在心中闪过，并没有停留太久。

　　毕竟当务之急是买卫生巾，天气变化不在她的考虑之内。趿拉着一双塑胶拖鞋，宿令推开了小区外一家24小时便利店的玻璃门。

　　“欢迎光临～”

　　门铃叮当脆响，电子音在店铺内回荡。

　　这是一家很小的连锁便利店，几乎在店外就能将店里的布置一览无余。不大的店铺柜台后只坐着一名店员，正低着头，捧着手机似是看入了迷，就连“欢迎光临”的声音响过也无动于衷。
　　宿令也不在意，随意扫过一眼后就将注意力转到货架上。
　　不同货架区域都标明了主要售卖商品。不多时她便找到了放置卫生巾的区域，选好后直接拿去前台。

　　肚子还在疼，一抽一抽的，但以宿令的经验来说最多再疼上两个小时就没事了。

　　头顶白炽灯冷冷地亮，过白的光线又在金属柜台上反射冷冷的光。宿令把外套拉链拉到最上面。不知道是不是视觉的影响，她觉得现在的温度起码又低了几度。
　　塑胶拖鞋里的脚冻得发冷。宿令把卫生巾搁在收银台上等待结账。
　　一秒，两秒。
　　店员低着头没反应。
　　宿令感到有些不耐烦：“你好，结账。”

　　宿令从起床到现在只喝过一杯温水，乍开口声音发哑，但咬字足够清晰，声音在店里荡了一圈又回来。
　　但即便如此，面前的店员仍是低着头一动不动，好似没有听见她的讲话。

　　“你好？”

　　店员坐在柜台后，拿着手机的手搁置在台面上。宿令站在柜台前，天然高他一截子，一垂眼就能轻易看见他手机屏幕的内容。
　　她原本以为店员是看手机入了迷，直到见他手机黑屏。
　　睡着了？
　　宿令弯下腰，手在店员低垂的头前晃了两下。
　　没反应。
　　看来是真睡着了。

　　店里一直有一种嗡嗡的声响，像是空调发出的音，宿令合理怀疑它吹得冷风。夏季，店员的工作服都是短袖，在宿令裹着个外套都嫌冷的温度里，店员拿着手机睡得却熟。
　　熟得宿令都有些羡慕他的睡眠质量。
　　如果可以她不想打扰别人的好眠，但偏偏没有如果。宿令先是拍拍他的肩膀，无果，于是又把手按他肩膀上晃了两下：“喂，醒醒。”

　　这一晃，她便觉出些许不对。

　　手下的肌肉僵硬绷直，搁着薄薄一层工作服，她感觉到手心传来的凉意，比她虽然揣进兜里但还是冻了一路的手还要冷。

　　晃动的幅度一点点缩小。宿令松开手，慢慢后退几步。
　　店员在她的动作下失了平衡，咚一声栽倒在收银台上。毫不夸张的说，力度大到额头磕在金属硬面上的闷声直接在店里回荡三圈。

　　“……”

　　听到回响的宿令整个人都僵了一下，在短暂的一两秒间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碰过他的手不自然的蜷缩。冷静下来的宿令先是抬起头查看四周，在找寻摄像头的同时再在手机上拨打报警电话。

　　“嘟……”

　　耳边是电话忙音，眼镜搜寻到分布在天花板上的几处监控。便利店里没有那种放映监控画面的巨大屏幕，但从监控的角度来看，至少有三个摄像头能拍摄到柜台这边的画面。

　　“嘟……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

　　宿令挂掉电话。
　　肚子的疼痛感在一开始的惊吓后沉寂几秒，又在此时返卷上来。宿令回想着刚才货架上的价格标签，自己把卫生巾的钱数付了过去，又自己抽了塑料袋把卫生巾装进去。
　　做这一切的时候，店员一直以一个趴着的姿势静悄悄伏在台上。

　　宿令又打开手机拨打120。

　　她呆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音中，宿令推开玻璃门，“欢迎光临”的门铃欢快又刺耳，在刺耳声中宿令被门外的冷风攸然扇了一巴掌，直冷得她半边脸发麻。
　　“这鬼天气……”
　　临时出门，宿令外套下只穿了睡衣，单薄的纯棉面料抵御不了哪怕一点的寒意。手机中“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在风中呼啦啦消散，像一面拽不住绳的风筝。

　　宿令终于开始注意到不对了。

　　明明是夏季，三伏天里的末伏刚过，气温却一路从最低的21℃骤降到14℃……宿令再一次打开天气预报。噢，不对，是骤降到12℃。
　　买个卫生巾的功夫，从家到便利店，温度竟然又降了2℃。
　　还有报警电话和120……宿令之前没有过需要电话求助于警察医生的经历，但这并不妨碍她对当下的“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产生无法言说的疑虑。

　　温度还在下降，宿令甚至疑心看见了自己呼吸间带出的白雾。

　　她回头望一眼。24小时便利店在一众落锁的店铺中，像无边夜里的一盏灯，吸引扑火的孱弱飞蛾涌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宿令打了个喷嚏，透过激出的生理性泪水还能依稀窥见店员趴伏的身姿。

　　路灯是和店里如出一辙的白炽冷光，在暗潮潜伏的气流中投下脆玻璃一样的质感。喷嚏过后鼻塞上堵的感觉是如此鲜明。宿令站在脆玻璃上，塑料袋带子勒着手指，视网膜即时反馈的图像却让她移不开脚。

　　隔着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直线距离，便利店里的店员直起腰来。

　　对，直起腰来。

　　宿令的视力很好，初高中六年坐最后一排仍能遥遥看清黑板上一字一句的好。在一扇装有门铃的玻璃门后，店员低垂着头，弯曲的脊椎被缓慢拉直。
　　像是玩偶被人为扭曲成端坐的模样，店员恢复了宿令来之前低头看手机的姿势。只是手机被砸掉地上，低垂的面前只有额头洇出的血。
　　滴答。
　　宿令耳畔中有鲜血滴落的错觉。

　　手中的塑料袋被风吹得簌簌响。
　　宿令回过神，然后扭头就走。

　　开玩笑。
　　发生了这么诡异的事情，谁凑上前谁是恐怖片主角。

　　宿令的原则一贯是明哲保身。此时刷脸进入小区，黑色的铁质栏杆在她身后合拢。门口物业办公室的窗口还亮着昏黄小灯，这一点不一样的光线给了她视觉上的暖感。
　　宿令将塑料袋、卫生巾和手一同死揣进兜，下巴缩进衣领，呼出的气体顺着衣领上升。
　　顺利地进入小区单元，然后不顺利地发现电梯被占用；顺利地爬三层楼梯回了家，然后不顺利地换了身厚衣服再次出门。

　　归根结底怪她晚上吃得那杯冰激凌。
　　她在饭店服务员的极力推荐下点了杯试吃。虽然贵但也不好吃。宿令勉强塞了几勺，等剩下的大部分化了后统一倒入下水道。
　　此时此刻，那几勺冰激凌作祟，肚子里的痛感正一点点鲜明起来。

　　哦，妈的。

　　宿令盯着止痛药上的生产日期和保质期，下一秒把它们通通扔进垃圾桶。

　　现在才差七分两点，离天亮还早得很。要想今晚还能闭上眼，宿令不得不换上适宜当下温度的厚衣物，在脑海中搜索附近提供24小时服务的药房药店。
　　电梯还在运行。宿令走楼梯下楼，单元门外的冷风给几分钟不见的她一个热情的逼兜。但这次的宿令早有准备，围巾口罩帽子一应俱全，全副武装得像是在冬季出游。
　　小区偏僻，距离最近的药店也在几百米外。宿令扫了辆单车，按照脑海中的路线出发。

　　夜深人静，一路上愣是没碰见一个人。

　　到了药店门口，宿令先是被和便利店一般无二的白炽灯光照眯了眼，再是隔着一层玻璃门打量内里的布局，尤其着重盯了柜台后的店员几眼——
　　——那店员一身白大褂，正戴着耳机跟着手机一起摇头晃脑。

　　看上去挺正常。

　　也是，她得多小众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碰到诡异事件。

　　停车推门。药店和便利店不同，没有“欢迎光临”的电子音响，只有玻璃门推开又合起时带动的闷厚气流声。
　　听到声音的店员动作停顿一下。

　　就这一停顿，让宿令内心徒然生出几分警惕。

　　像是按下了暂停键，店员以一个晃向右侧的动作趋势停下来，在空中顿了两秒后，又用对正常人来说过于迟钝的两秒才站直身体，低着头，缓慢将手里的手机放下。
　　放下的手机躺在柜台上，屏幕一片漆黑。
　　宿令的身后就是玻璃门。
　　在看清手机黑屏的瞬间，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开门。

　　玻璃门猛然拉开又合死，期间，身后没有传来一句话。

　　沉寂的冷风在玻璃门被拉开的瞬间再次将她包裹，身后药店的灯光将她的影子一节节截断在店前的三层台阶上。宿令以最快的速度解锁车子，骑出十米后才在深吸一口气后回头。
　　只一眼，就差点打断她呼吸的进程。

　　白炽灯装点的药店像是精致的娃娃房，玻璃门被擦拭得窗明几净，也因此店员贴在玻璃门上的身影清晰又明显。
　　逆光让他的面容陷入模糊的暗色，一手贴在头侧，整个人呈现一字型扑倒在玻璃门上。贫瘠的想象力因为这个姿势而稍稍运转，宿令甚至能想象出他脸颊肉挤压在玻璃门上的圆形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