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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公共厕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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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盛抬头,清晰地看到了卫空眸中闪动的不明情绪。
真要论起祁盛幼年时敢和祁明叫板,还是因为有卫家在背后撑腰的缘故。祁盛一直都念着卫家的好,卫空作为卫家这一辈唯一的独苗,祁盛一直对他爱护有加。
可此刻在骑楼门口明亮的路灯照射下,他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外甥对一个男人产生了不该出现的情绪。
童容醉得厉害,还在祁盛怀里不老实地哼唧。祁盛不想和卫空产生争执,他想,也许是他看错了。
“一起坐我的车走吧。”
商务车空间宽敞,童容被安置躺在后排放下来的座椅上,他闭着眼挥动小手在后排哼山歌,曲调欢快独特又婉转,就是听不清歌词。
卫空扭头去看他,他还调皮地睁开一一只眼朝卫空wink,像一只活泼的小奶喵。
卫空捂住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急忙扭过头坐正让自己平复下来。他转过头发现祁盛正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伴随着童容断断续续的歌声,车辆缓慢驶入繁华街道。
祁盛将头再次转向窗外,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童容长得别致,性格纯真,他的身上有一魔力,让看到他,和他接触的人心生喜爱。
但这喜爱里不该包含着异样的占有。
祁盛比卫空年长几岁,他虽然没有没谈过什么恋爱的,但人间的情爱还是略懂一些。他再次确认,卫空对童容产生了一些,不太合适的情感。
“小空,听说公司把你被分到希平区的子公司了,我在那里还有一套房,离公司不远——”
话还没说完,卫空已经出言打断:“小舅,我不需要。”
两人眼神碰撞一秒又分开,再次陷入沉默。
车子缓缓驶入青江大道,童容突然从后座坐起,一只胳膊叠在下边,另一只胳膊高高举起,像课堂上渴望回答老师问题的好好学生,吐字不清还带点气泡:“我,我需要——”
秦助理透过前面镜子看到脸蛋酡红,头发凌乱的童容,“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我,需要,尿尿。”
童容如珍奇宝石的眸子在黑暗中奕奕闪烁,声音越来越低,“尿尿”两个字几乎不可闻,他突然想起自己的生理缺陷,又放下手,双手抱住自己单薄的身子,“我,我不能尿尿,呜呜,奶奶如果知道我在外边尿尿,会生气的。”他急得快哭出来。
他的小肚子鼓鼓地难受,脑袋一片混乱,幼年被小朋友堵在学校茅房欺负的画面再次袭上他的脑海。鞋子也被他踢掉了,他蜷缩在后座无助呜咽:“对不起,奶奶,我不尿了,以后都不尿了,对不起,我没听你的话,被人发现了,对不起。”
坐在童容正前方的祁盛心脏一瞬间被掠住。童容上学时遭受欺负虽然不是他指使的,但确实与他有关,尽管是无意,但结果却是他将他的缺陷公之于众的。
“停车!”
童容后面的呜咽声音细如蚊鸣,秦助理并没有听清,但祁盛发话,他将车子靠边停下,卫空不解回头,看到神色异常的童容,紧张再次上头。
“小舅,阿容怎么了?”
祁盛已经伸腿下车,顾不上去管卫空,一把将童容抱下车。
青城的基础设施建设完善,每到傍晚,青江边上人流密集,边上公众厕所间隔不算太远。
不过此时已接近夜里11点,江边人影已变得稀疏,祁盛将童容一路抱至公共厕所门口。
卫空在晚宴上从瞿京那听到童容在他不在家的期间受过伤,他已心生愧疚,想到在医院看到过的,关于童容的全身检查报告,他不放心,也跟在祁盛身后。
“放,放我下来。”
童容肚子本就难受,此时被祁盛抱在怀里,同他硬邦邦的肌肉摩擦着,分外不自在。
“别闹,带你去上洗手间。”
童容头脑还不清醒,他捂住小肚子,睁大满含雾气的双眼:“洗手?我不洗手,我不要洗手。”说着将两只手高高举到祁盛眼前摆动:“你看,手白白的,不脏的。”
卫空总算知道祁盛的来意,他再一次挡在祁盛身前,眼神坚定,“小舅,我带他去吧。”
祁盛眉头微挑,童容折腾得太厉害,已被他扶着站立在地面上。
童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中忐忑,他看祁盛和卫空两个人莫名其妙对上了,谁也不说话,像小兔子一样蹦到两人中间将双手再次高举:“阿空哥哥,你看,手很干净,不脏的,不用洗手。”
“阿空哥哥”几个字一出,祁盛心中一股无名火抑制不住上卷。
江风将几人的衣服头发吹起,吹得童容肚子一凉,更想尿尿了。被人发现他上茅房的教训还挥之不去,他不敢,童容脑袋像浆糊,想不出办法,他捂住肚子,“我,我”了半天,眼泪都要飙出来。
卫空不想看着童容难受,他朝童容伸出手:“阿容,我带你去厕所好不好?”
童容不敢,他怕被卫空发现自己身体的秘密,然后赶走自己。
他扭头去看祁盛的脸色,没表情。只一眼童容就后悔了,这个人更坏,小时候就是因为他,自己才被欺负的。
童容脚下还醉地站不稳,“我,我想自己去。”
想到他的腿才伤过,卫空和祁盛都怕他再磕到。
童容已经憋得不行,额头都是细汗,他一惯害怕麻烦别人,其实已经憋了好久,秦助理摸了摸鼻子过来尝试开口:“要不我带——”
“不行!”“闭嘴!”卫空和祁盛异口同声。
秦助理这下不摸鼻子了,改挠着头站到一边去了。
童容被他们俩的话吓了一跳,脸都白了。祁盛和卫空还在无声争执,互不相让,有淅淅沥沥的暖水顺着童容的裤角淌下。
秦助理一向观察入微,眼前观察到的画面让他不好意思咳了一声:“其实,也不用了。”
不待众人目光看过来,童容已经使出吃奶的力气,以迅雷而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男厕所。只留下门口几个男人面面相觑。
场面陷入另一种沉默。
“去买条裤子回来,再带点醒酒药。”祁盛扭头去看江面掩饰尴尬,吩咐秦助理。
卫空耳根发红,将身体转向另一边,
还不忘提醒秦助理:“别忘了内裤,再买点纯净水。”
这附近没有什么商店,秦助理领了命令,也忙不迭逃离这个尴尬的是非之地。
谁能想到,一个长得如花似玉的少年,能站在公共厕所门口尿兜里了,还当着另外三个年轻男人的面。他代入了一下童容,发现自己连代入都没有这个勇气。
祁盛的眉头紧皱,他也想起了医院的检查单,一个成年人憋不住尿,不禁在心中担忧起童容的身体状况。
卫空还是担心童容摔跤流血,这次他没再去看祁盛,只给他留下一句:“我永远不会欺负他的。”转身进了男厕。
卫空的这句话让祁盛心口发疼,是呀,哪怕是站在了公厕门口,童容都能看了他一眼就吓到尿裤子。
想来那时的事对他伤害很大。
是他做错了,小时候的他把事情想得都太过简单了。
那时的他猛然从城里转到那么偏远的乡下,满脑子都是不满。
莲花镇上的小学教育落后,学生们野蛮生长,他第一次踏进莲花小学时,就有人因为他皮肤比他们白被人无端发难。
他正愁来到这个破地方的怒火无处发泄,当即狠狠揍了那人一顿,揍到那人满脸是血。
后来他发现这所小学里的人全是虚张声势,只有他是真狠。渐渐地,开始有人叫他“老大”,但祁盛从未承认过。
后来一天,有低年级的人从那散发臭味的学校茅房出来和他小声打报告,他们在厕所里面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孩子,他的朋友把人已经“扣押”,等待他这个“老大”出面“发落”。
祁盛从来不承认他的这些跟班,但也不想让他们就此欺负弱小。
他捏着鼻子来到露天的茅房,小小的童容穿着破旧,被人一脚踩在肮脏的泥地上,抬头看他,一双眸子大到惊人,挂着晶莹的眼泪,透着璀璨的光芒,同他周围灰扑扑的人形成鲜明对比,是他从未见过的漂亮,哪怕是在青城。
那时他还小,觉得男孩子站着撒尿,就像人要吃饭,狗要喝水一样简单,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应该没有人不会。
人群越围越多,他本意是想给他解围的。
青江夜里浪大,一波又一波的浪花拍打着江岸。
祁盛想,也许在童容心中,他确实是大坏蛋,无人能及的大坏蛋。
男厕小小的隔间里,童容抵住门,蹲在地上,看着湿哒哒的裤子,眼泪又要出来了。
被江风一吹,再这么一吓,童容的酒已经醒了大半。
他的脑袋剧烈疼痛着阻止他回忆从喝醉开始的场景,但脑海中漏下的片段,让童容心惊不已。
他好像,闯了大祸!
他完了!
童容低头去看,肌肤再次触到湿掉的裤子,他好像,还当众尿裤子了!
时隔十年,他当着祁盛的面,站着尿了,就是都尿裤子上了。
他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已经不知道该担心自己干过的哪件蠢事,貌似无论哪件事都是很炸裂的程度。
童容想不出,也不敢再想,他开始盯着隔间里马桶中的洞眼琢磨在这里上吊的可能性。
“阿容,你在哪里?”
是卫空的声音,童容感觉自己太过丢人到捂住嘴巴不敢出声。
门外传来卫空挨个敲击隔间门的声音,“阿容,你还好吗?”
童容仍不太敢出声,坦白说,他感觉自己不太好,想死,想现在就去世。
门外的卫空声音愈来愈焦急,“阿容,你不要吓我,你听到我讲话了吗?”
童容一直都怕麻烦别人,害怕成为别人的拖累,他不想卫空担心,张了张嘴:“我,我——”
声音传出,那些丢人的场景再次浮现在童容脑海,画面里,卫空都在现场,目睹了他的全过程。
童容羞愧不已,又收了声。
听到童容声音,卫空总算松了口气,他立在童容的隔间门口,想要去敲门,想到童容应该是窘到了才这样,又放下手。
轻声安慰童容:“阿容,别怕。”
童容睁着眼睛看着门,怀疑自己幻听了。
卫空将手慢慢放在隔间门上,声音像柔和的溪水,他说:“阿容,有我在,别害怕。”
童容终于确信自己听清了,他禁不住哭出声音,卫空压根不懂他,就是因为他都在,他犯蠢的每个场景他都看到了,他才这么害怕和窘迫地躲起来不敢见他。
卫空被童容的哭声吓到,他隔着门还在贴心安抚:“阿容,这些都没什么的,你别哭呀,秦助理已经去给你买裤子了。”
童容这下彻底哭成面条小狗,他隔着门声音发颤:“你别再说了,哇——”
太丢人了,又想原地去世了!
卫空愣了两秒,突然反应过来童容的哭泣,忍不住想笑,他把心放下去,带着一点坏心继续安抚:“阿容,等会带你去吃肉肉好不好?”
童容手指抠门,“你别说啦,我不吃肉了,以后都不吃了。”
卫空还在哄着:“那蛋糕呢?像云彩的蛋糕吃不吃?”
童容吸了吸鼻子,声音哭哑了,“不吃了,以后也不吃了。”
卫空继续问:“那生日呢?阿容你什么时候的生日,给你过生日好不好?”
这下童容沉默了,他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他是捡来的,童奶奶很小的时候就告诉他了,他也从来没有过过生日。
但卫空的问题还没回答,他瓮声瓮气答:“我,我不知道。”
卫空还在问:“不是身份证上的吗?”
“小空,出来!让他换衣服。”
祁盛走了进来,眼神扫过卫空,让他闭嘴,不要再问,顺手将衣服从隔间顶上递出。
童容腿都蹲麻了,颤颤巍巍站起身去接。
干净的衣服让他心更安了一些,“谢谢。”
卫空还没走,童容的声音再次传出:“谢谢你,阿空哥哥,谢谢你陪我聊天。”
让我不那么害怕了。
祁盛单手插兜,转身利落出门,胸腔里一股无名火熊熊燃起,烫得他的心脏生疼。
他叫他阿空哥哥。
他对他说,我永远都不会欺负他。
他们相聊甚欢,他们——
祁盛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无法平稳。
“秦助理,我临时还有些事,等他们出来,你先送他们回去吧。”
秦助理站在公共厕所门口一脸不可置信,他环顾一下四周,已近半夜,四周人影都没有一个,祁盛能有什么事?
他小心询问:“需要等会来接您吗?”
祁盛看着幽黑的江水,点了一根烟夹在手上没抽,“不用,明天下午去天玺找我。”
然后拍了拍秦助理的肩膀:“今天你辛苦了。”
秦助理苦笑,心里默答,不辛苦,命苦。
卫空先一步出来,他走到祁盛身边站立,祁盛默默将烟掐掉,不想给卫空吸二手烟。
“小舅,童家村是不是在莲花镇。”是肯定句。
祁盛沉默。
“能和我讲讲吗?”卫空的眸子闪动,“关于阿容的事,我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