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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03 青蛙效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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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息塞松开钳制他的手,冷硬地拒绝道。
凛迩看他又看他身上的伤痕,蹉跎静谧。片刻,他问:“这些伤口怎么办?”
息塞:“我自己来。”
凛迩:“你舔不到的怎么办?”
息塞:“会长好。”
凛迩:“好得慢。”
息塞:“那又怎样?”
凛迩接得顺其自然:“你会疼啊。”
息塞的鱼尾一凝。他缓缓看向凛迩的脸,似没听清般再问道:“你说什么?”
“你会疼。伤口没好之前,你会一直疼。”凛迩长长的睫毛低垂,让息塞看不到那双眼睛了,只能看见他脸上柔浅细小的绒毛,“不对吗?”
息塞半晌没说话,凛迩耐心地等了等,还是没忍住抬眼去瞧息塞的脸色,不料与息塞琥珀色的瞳光撞个正着。
凛迩的眼睛眨了眨,睫毛扑簌,又问。
“你不疼吗。”
息塞最后也没有正面回应他的问题。凛迩只看见人鱼慢慢收回了注视,须臾,朝他抬起手爪,字里行间情绪难辨,说:“舔吧。”
凛迩毫不客气地握住,把从掌心到掌背的血和伤舔了个干干净净。而后在息塞的默许下又舔了他的肩头、手臂、胸膛、腰腹——息塞遍体鳞伤。
轮到鱼身时凛迩犹豫了一下。
人鱼的鱼尾敏感,在代代传承的记忆与习俗中被赋予了某些亲密的含义。如果凛迩是雌性人鱼,他连平常拍息塞的鱼尾这个动作都要谨慎多虑。
但话又说回来,凛迩与息塞同性,好兄弟间没什么可避嫌的。拍都拍过了,舔一舔也无伤大雅。
凛迩思定,舔上了息塞的腰际鳞片。
息塞的手微动,但没把凛迩掀开。
因为确实不需要避讳。
被舔过的伤口迅速愈合。周身完好如初的那一天,凛迩像欣赏自己伟大的杰作那般把息塞翻来覆去地看,惹得正在进食的息塞直截了当地问:“看什么?”
凛迩当时盯到了他的腰际部位、鱼尾与人身的分界线,那里蓝色肤鳞错杂,看不清伤口的情况。他说:“你的伤好了吗?”
“嗯。”
随即凛迩的一根手指径直杵到了息塞的腰上,息塞一顿。凛迩又在其周围快速戳了几下,没发现伤口,才满意地确信道:“是好了。”
息塞抓住他的手,塞给他一块鱼肉,没有多说:“吃。”
凛迩安分地吃肉了。
息塞忽然说:“我离开一段时间。”
凛迩闻言抬头,看息塞平静地阐述:“回百慕看看。”
“你还会来吗?”
“会。”
凛迩便放心了,通情达理地点头:“那我等你。”
一时间气氛静穆。
临行前,息塞说:“保护好自己。”
凛迩莞尔,用尾巴拍拍他的,表示告别:“好。”
春天,是生物界大多进行繁衍□□的季节,人鱼族也不例外。
他们一年两次的发情期常于春夏两季发作。有配偶的雄性会缠着雌性与之度过三天的高热状态,无配偶的雄性则会寻到一处空旷之地独自煎熬,煎熬过后接续出现三天的虚弱期。但发情期间理智全无,不免有狂躁的流氓人鱼强行刺激无辜的雌性人鱼发情并与之□□,人鱼族的王与长尾者对此负有惩诫之职。
息塞此番离去,便是为此事。
一如往常,凛迩既没有问息塞的归期,也没有问他离开的原因。
倘若他问了,息塞是否就会据此袒露他的首领身份?答案无从得知,因为凛迩到底没有问。
息塞离开了四个注目日的时间。
他回岸的那个下午,风和日丽,凛迩正斜坐在海滩边,那条蔚蓝色大尾巴的尾端浸在海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动,水珠偶尔溅起,滴落在精美的鳞片上,又顺着隐秘的满目的蓝往下缓滑。
着实赏心悦目。
奇怪的是,凛迩常说息塞好看,却对自己的吸引力视而不见。
息塞即将抵岸时,凛迩瞥见了他,高兴之余,顺手把自己正在吃的食物递到了息塞嘴边,与他分享。
那是一条被树枝串起的鱼,它浑身焦黑、皮肉瘪软,令息塞想到海底某些用剧毒做防护的生物。
偏偏凛迩兴致勃勃:“你快吃。”
息塞还是下嘴了。
凛迩:“好不好吃?”
“……”息塞说,“不错。”
出乎意料的美味。
与其貌不扬的外形截然相反,这条鱼的肉质软嫩细腻、外皮酥脆可口,是息塞认为的用过这么多的食物中最鲜美的一种。
慷慨的凛迩一如既往:“都给你了。”
息塞接过了。凛迩看出息塞真心喜爱,优哉游哉地甩着尾巴,补充道:“我还可以做。”
息塞:“做?”
凛迩就给他讲了一遍“怎么把鱼串起来放到火上转来转去直至肉熟”,提及火的制造时,他烦恼了,承认自己还不太会生火。
息塞却问:“你碰火?”
凛迩点头,不觉有异,还在说:“等他们再来了,我问他们怎么造火。”
除处在视角盲区的背部外,没有看见烧灼的痕迹。息塞撇开眼,因这句话又问起:“他们?”
凛迩没有多说的意思:“对啊。”
与他待在一起的这段时日,除了飞禽走兽游鱼,息塞还未曾见过别的生物。凛迩谈起“他们”的口吻却像是在说同类,又或者熟友。
倒让息塞有些意外。
所幸,他很快就知道了“他们”到底是谁。
“他们”到来时,凛迩正在近海之下与息塞较量谁捕的鱼多。
息塞的优势彰显后,凛迩开始正大光明地藏息塞的鱼。息塞看得分明,以牙还牙,把凛迩捕的鱼如数挑到自己的地盘上。他也毫无遮掩,被凛迩逮个正着。
凛迩一下擒住他的手腕,理不直气也壮地苛责道:“这是我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
息塞从容地重复道:“你的?”
凛迩没接他的话茬,耳鳍抖了抖,注意力一移,松开他转身向上一冒,探头看向海滩边。
果不其然,海边站了几个人类,他们对着海面一阵叽里呱啦,瞟见凛迩后兴奋地朝他挥手。
凛迩缩了一半的脑袋在海里,警惕地盯着他们其中几个陌生的面孔看,嘴里咕噜咕噜地吹气吐泡泡。
为首的一人即是曾用短剑给凛迩削果皮的那位。见凛迩不靠近,他变戏法般从身后拿出一串烤鱼,对人鱼目的明确地招了招。
凛迩这才笑开,上岸拿烤鱼去了。
人类把鱼递给他,一边叽里呱啦一边做了几个意义不明的动作。
凛迩趁机也学着他们呱呱呱,比划着问“做烤鱼的火怎么获得”。
人类疑惑地叽里呱啦:什么?
人鱼耐心地呱呱呱:我要火。
人类猜测着叽里呱啦:是要这个?
人鱼摇头着呱呱呱:不要树杈。
几番折腾,人类恍然大悟地叽里呱啦,从背包里拿出两块打火石,“啪嚓”两下火光毕露:是要这个?
凛迩相当满意地呱呱呱!以物易物,他塞了两个漂亮的海螺壳给人类,嘉奖般揉揉他们的脑袋,顺势薅走了打火石。
待到人类离开,凛迩转向海面呼唤息塞:“快上来。”
“这儿。”
息塞的声音从右侧传来。原来在不被注意的情况下,他已经在侧边树后立了很久了。
凛迩惊讶一瞬,继而高高兴兴地梭到息塞的面前,把烤鱼塞给他,向他展示打火石。
“这个,可以造火,就可以做‘火鱼’。”
“‘火鱼’,你吃过的。”
息塞看他摆弄,没有说话。
凛迩:“我们抓到的鱼都可以做成‘火鱼’。”
息塞:“嗯。”
至此,凛迩的话头敏锐地刹了下。
他感觉息塞心不在焉,是错觉吗?静默几息,凛迩还是选择问一句:“怎么了?”
“……”
这一沉默使凛迩确定了,他歪头去瞥息塞的神情:“你怎么了?”
人鱼王终于把虚情假意的关注变成真情实意的审视,目光从凛迩手里的打火石变成了凛迩,他的眸色豫暗,几明几灭。
他说:“在你眼里,他们也很‘漂亮’?”
“什么?”
凛迩感到莫名。
“没什么。”
息塞没有再问。那双流金的眸子轻飘飘而过,就如这一问轻飘飘略过。他把烤鱼放回凛迩手中,说:“你的。”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
毕竟凛迩是无辜的,表现也纯良。在息塞把鱼塞回给他后,他反思一番,把息塞拒绝的原因归结为烤鱼不够新鲜热乎了。
于是他亲自烤了一条鱼,极其诚恳地追着息塞递:吃这个吧,吃这个吧。是我刚做的~
息塞吃了。
凛迩便笃定他之前的拒绝是由于鱼的不新鲜,笑眯眯地看他吞食,为自己新学的手艺自得。看着看着歪了神,他的注意力悉数跑到了息塞那张漂亮的脸蛋上。
他家常便饭地感慨:“你真好看。”
息塞无动于衷。
凛迩兀自感叹得深了:“你最好看。”
招得息塞这次抬眼,意味不明地瞟他一眼,语调稳当:“是么。”
凛迩坦荡:“是啊。”
毫无预兆地,息塞的嘴角勾了一下,浅而轻,快而短,昙花一现,但凛迩亲眼所见,清清楚楚、不会有错。
这是息塞在他面前的第一个笑。
情不自禁地,凛迩伸爪子一戳。
息塞:“……”
烤过了鱼,聪明的凛迩自主延伸、活学活用,把鸟也弄到火上去烤。经历几次失败后,两串非常不错的烧鸟诞生,照例,凛迩递给他的美食鉴赏官息塞尝尝鲜,问他好不好吃。
息塞的回答有了些微变化:“很好吃。”
那么对息塞来说,烤肉就是最最最好吃最喜欢的食物了。
凛迩决定经常给息塞做。
经常做烤肉,不可避免地出现一个问题:人鱼会经常受伤。
在又一次遭遇丛林棕熊的袭击后,凛迩先为息塞舔伤。息塞这次主要是伤在尾部、腰腹往下的位置。凛迩扒拉几下看见伤口后,径直上嘴去舔。
届时舔伤这种事已经稀松平常了。息塞任他动作。
不过一会儿,他的眉头渐紧。
凛迩毫不知情。有道伤口在侧腰,他心无旁骛地抓住息塞的腹鳍,角度便宜后,侧过脸舔舐。
他舔得细致时,息塞突然捏住了他的后颈制止。
凛迩顺着他的力道抬脸,疑惑地吱了声:“嗯?”
似雪的眉心轻皱,息塞看着他,几分隐忍。看不懂的凛迩以为弄到他的痛处,揪着腹鳍的手爪一松,他说:“你是疼……”
息塞却打断,说:“我给你舔。”
“我还没舔好。”
“不用了。”
生硬的拒绝定音,息塞握住他的肩头凑近,为他舔胸膛上的裂痕。
好吧,凛迩想:那等他舔完再说。
他安安稳稳地躺好。因着双手空暇,息塞与他离得这般近,再自然不过的,他张臂环住了息塞的腰,像是给了息塞一个拥抱。
息塞的动作停下了。
凛迩又是疑惑地:“怎么了?”
息塞没有回应,只是颇为奇怪地瞧了他一眼,低头继续。
安然无恙地被服务完毕,凛迩要继续给息塞舔,被他左右一番搪塞,不了了之。
然后息塞就消失了。
他没有回百慕,只找了个寂静清幽的海底洞歇息片刻。在嗅不到凛迩丝缕气息的小空间里,人鱼王冷静地揣度自己刚才的感受。
尾部突兀的异样感消失了。
伤口尚在,所以不是创伤所致。
也不是发情期,他目前不感到灼热。
那是什么?
——他有一个猜想。
在晚风抵达之前,息塞率先抵达了凛迩的所在地,顺带拖回一条金枪鱼。凛迩顺其自然地以为他把那一小会儿失踪的时间都花在了“寻觅晚餐”一事上。
息塞看他笑起来,那神态动人;又看他围着金枪鱼梭了一圈,专心思索如何将它大卸八块。直到看他转过身,淌进水来摸自己的尾巴。
凛迩一边摸索他伤口的位置一边问:“好了吗?”
摸不过两秒,息塞已经按住他的手爪,确定猜想。
尾部的异样感的确来自于凛迩。
凛迩:“嗯?”
息塞神色自若:“差不多。”
他这样说了,凛迩识趣地缩回手,视线却犹不放心地向下瞟。那双眼睛仿佛也有力度,这时息塞的目光朝后方的金枪鱼一挪,提醒道:“它动了。”
说时迟那时快,凛迩的尾鳍尖刺伴随息塞的尾音“欻”一声扎进金枪鱼的肚腹里,鲜血喷溅,金枪鱼死得不能再透。
两条人鱼的焦点成功变成了《论金枪鱼的野外烹饪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