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美人鱼》了裔

2、chapter02 居高不下

　　海底地震，对于深海鱼类来说牵连甚广。声波交流受到干扰，不知有毒无毒的海底沉积物尽数涌发，在一片迷雾中，海啸翻滚更增鱼群的逃窜压力。
　　假如凛迩依旧形单影只，且爱在陆上梭巡，他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遗憾的是，累日离开百慕投奔他的同伴继增，他不是孤身一鱼了。
　　情况越发危急的时候，凛迩陷在海水里，鸣震的声波无效，他只能一条接一条挨着通知，赶人鱼回百慕去。
　　有固执的不走，要随他左右。
　　凛迩推他们：“我不会受伤。”
　　人鱼不听——生物再怎么强大，在自然力面前依旧渺小如尘埃。
　　凛迩恼了，用尾巴扇他们：“离开！”
　　人鱼挨了几个大巴掌，兜了一圈又回来，兜兜转转还在原地。
　　凛迩妥协了，他与同族大眼瞪小眼，最后转身一游，决定去陆上拿到自己的短剑后赶紧回百慕。
　　谁料登上海岸的洪啸威势更猛。一个举天巨浪一拍，把凛迩和人鱼们拍散了。
　　海啸终于结束后狼籍的滩上，凛迩拿着短剑，在岸边一条接一条地捡人鱼，任劳任怨地把他们一一拍醒。
　　拍了共计三十二条，他搜寻四周再无同族踪迹，但零零散散的人鱼列队告诉他，同族绝对没有找全。
　　彼时凛迩抱着短剑，很苦恼。
　　被罚站的人鱼们自觉立正，鬼鬼祟祟地瞧他脸色，被他抓个现行。
　　于是凛迩顺应把脸一沉，獠牙一露，高声嘶鸣，让这群拖后腿的滚蛋。
　　人鱼们一哄而散，麻溜地滚回百慕去了。
　　面对广阔无垠的大海，凛迩长叹一声，继续他勤勤恳恳的打捞工作。鳙鱼、鲨鱼、皇带鱼，地震后什么鱼都能捞到，独独捞不到人鱼。
　　逐渐地，他越找越深。
　　就在他往深海窜的途中，一只手爪从隐秘的沟壁处伸出，猛地擒住了他的手腕。凛迩一个条件反射将尾鳍扇出去，听见“呲啦”一声皮肉破裂的声音——尽管对方松手的动作很快，仍没能完全避开。
　　凛迩抬眼一看，惊讶道：“你……？”
　　是许久未见的息塞。
　　他刚训斥几条人鱼回百慕，便看见凛迩往尚不安宁的地震源游去，及时拉住他却被扇了一手的血。
　　息塞冷沉着脸：“回去。”
　　凛迩瞥了眼狭长的海沟，懂了他的考虑，但仍坚持说：“我要进去看看。”
　　“看什么？”
　　“人鱼。刚才他们和我散开了。”
　　“他们回了百慕。”
　　“嗯？”
　　“我看见的，无一遗漏。”息塞言简意赅，“回去。”
　　他撂下这句话就走，转身时蓝色的尾扇翻飞，绚烂夺目。
　　凛迩及时伸手一抓。
　　息塞顿住。扭头一看，凛迩揪着他的尾巴尖，意味明确地瞧向他的掌心，说：“你流血了。”
　　丝丝缕缕的蓝色血液正从裂口流出，被海水携着流向凛迩的方向。
　　凛迩补充道：“我做的。”
　　息塞与他对视，眉目间传达一个问题：然后呢？
　　凛迩拉着他的大尾巴往回拽，万分坦荡地说：“所以我给你舔好。”
　　人鱼的唾液能够使他们自身的创伤快速恢复，舔伤没有问题。凛迩做的坏事凛迩承担后果，这也没有问题。关键在于息塞这个冷冰冰从来没被舔过。
　　他拒绝道：“不需要。”
　　“不需要吗？”只是几条小裂口，不舔也能很快愈合。凛迩悟了，仍没放开他的尾鳍，息塞看他的眼睛又笑弯，“那你吃不吃鱼？”
　　“……”
　　“上次我说要给你吃鱼，你还记得吗？”凛迩说，“我刚才捡了很多鱼。”
　　他言辞间索要亲近的意味太浓，息塞看得明明白白，但追其原因，他只能想到：是因为自己的长相合他胃口吗？
　　总之息塞没有拒绝。
　　被凛迩以奇奇怪怪的手段投喂了相当数量的食物后，夜幕低垂，辽阔的天空中下起了小雨。
　　凛迩忽然用尾巴拍拍息塞的，说：“看。”
　　息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靠岸海面上不知何时细密地铺了一层蓝碎，晃晃荡荡、跌宕起伏地散逸荧光，美不胜收。
　　“好不好看？”
　　“嗯。”
　　凛迩又说：“你再抬头。”
　　抬头，天空中散布着旗鼓相当的美色，星光熠熠。万古长空，天地相融，浩瀚无垠。
　　凛迩说：“他们都很好看。”
　　息塞不置可否，他说：“我该走了。”
　　“回百慕吗？”
　　“嗯。”
　　凛迩有些失落，问道：“你能不能留下来？”
　　“原因？”
　　“我想和你一起玩。”凛迩看他，眼中纠结之色缠绕成团，“但我不想回百慕。”
　　“为什么不想回百慕。”
　　“那里没有这些。”这是凛迩第二次回答息塞这个问题了，他显得还是那么有耐心，指了指天上海上，又说到自己，“而且那里很小。”
　　息塞顿了顿，问道：“小？”
　　凛迩蹙眉点头：“对。小到我去哪里都有人鱼围着我，太挤啦。”
　　息塞：“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围着你转吗？”
　　凛迩：“为什么？”
　　息塞：“你是他们属意的王。”
　　凛迩怀疑着否定：“王？百慕现在有王。”
　　息塞：“今王也想找一个继位者。”
　　“啊。”凛迩明白了，“但为什么是我？”
　　息塞看向他的三米长尾鳍：“以尾鳍长短评判人鱼的能力高低，你为上等。”
　　凛迩若有所思：“那你的尾巴也很长。”
　　当然了，因为息塞就是人鱼族现今的王，是与他相提并论、共处在议论焦点的人鱼。
　　息塞没有解释，回归最初的问题：“我留下来。”
　　凛迩的腹鳍一下子欣愉地扬起，耳鳍抖了抖，把刚才的话题瞬间抛没影儿了。他确认道：“你要留下来？”
　　“嗯。”息塞看他，“和你。”
　　凛迩高兴得用尾巴尖把他蹭了又蹭。
　　息塞决定留下来，是为观察凛迩以权衡他能否担任王职，届时再论传位。
　　凛迩当然不知道，他纯粹为息塞的答案感到高兴。他带息塞去叉鱼，去摘果子，去抓野兔玩，晚上和息塞在海水里数星星，白天和息塞在丛草间穿来穿去。
　　阳光明媚的时候，他把自己的大半身体埋在软沙里，等到息塞出现后又快又准地撩起尾鳍扬他一身的沙；狂风暴雨的时候，他把储存的鱼整整齐齐地铺了一地，和息塞藏在水里等待，雷雨过后去岸上捡一条又一条被电熟的食物。
　　偶尔，息塞会只言片语未留地消失。
　　最初凛迩怅然若失，无所事事地栽在沙滩上晒了半天的太阳。直到海里伸出一只手，突兀地抓住他的尾部往海水里拖。
　　凛迩一激灵，竖起的尖刺在看清来者后迅速缩了回去。
　　他惊喜道：“你来了。”
　　息塞波澜不惊地“嗯”声回应，并提醒他注意自身鱼鳞的水润程度：“别在岸上待太久。”
　　“我以为你回去了。”
　　“对。”息塞坦白道，“回去看看。”
　　凛迩围着他游来游去：“但你又回来了。”
　　他的鱼身灵活，尾鳍修长蓬软。围着息塞一圈圈转的时候，尾扇会似有若无地挨上息塞的皮肤，像海葵摇摇摆摆不安分的触须，无意中撩拨得紧。
　　息塞的目光略微向下：“我不会不告而别。”
　　如果真到了离开的时刻，他一定会和凛迩说好。
　　凛迩更高兴了，旁的怪罪都忘却，他的脑袋从身后窜过来，离息塞的肩较近：“你饿不饿？我们去抓鲨鱼。”
　　“好。”
　　说话的同时，息塞抓住了他缠缠绕绕的尾扇，轻柔往旁一放。
　　扰神。
　　在那之后，息塞间断的消失都能被凛迩快速接受。他信任息塞所做的承诺，自以为体谅息塞作为合格人鱼对百慕的眷顾与热爱之情，也从未过问息塞每次回百慕到底做了什么。
　　两条人鱼似乎因这种陪伴心照不宣地达成了伙伴关系。
　　他们相处的距离越来越近，从一开始的仅仅对视到凛迩能够自然地拉住息塞的手爪，拍拍尾巴、摸摸耳尖、相互检查鳃盖里的杂质，一切发展得理所当然。
　　但更进一步的始终被息塞制止，比如舔伤。
　　天机难算，突破这层藩篱的机会来得也猝不及防。
　　我们说，产自四维空间的人鱼如果处在三维空间的地球海水内，是真正意义上的没有天敌。他们体型庞大、骨骼坚硬、皮肉耐磨、行动灵活、生命周期极长、可攻可守，为当之无愧的海洋食物链顶端。
　　而人鱼无敌，是在海洋内无敌，着陆时应另当别论。
　　息塞就在某次拾取丛林猎物时，与一只饥肠辘辘的成年雄性老虎狭路相逢。看见息塞粗壮的鱼尾后，这只猫科动物的目标瞬间从息塞的猎物变成了息塞。
　　一番恶斗后，息塞甩开伤痕累累的对手迅速溜走。彼时他的身上也好不到哪里去，创口满布、血腥味浓，凛迩便依气味找到了他。
　　四目相对，凛迩的眼里尽是错愕。
　　回到海里后，凛迩满是歉意地抚摸那些伤痕——事情的起因是他想捉鸟玩而与息塞分头行动，事情的结果也应与他脱不了干系。
　　息塞淡淡地安抚：“死不了。”
　　下一秒他陡然掐起了凛迩的下颚：“……做什么？”
　　彼时凛迩的一截舌尖还未收回。他吐掉从肉里清理出的残渣，舔了舔嘴角，息塞看见他把唇上沾染的血水都勾进了嘴里，它们下落不明。
　　息塞的眸光沉了。
　　凛迩的眼睛纯粹而茫然，他说：“给你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