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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人群中呼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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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盏轻轻相触,清脆动听,红色的液体席卷出个小漩涡撞上了杯壁,宛如血色的莲花招展。
两人都是谦逊有礼的人,讲餐桌礼仪,把自己的酒杯往下放,低于对方的杯口。
凌舒低些,薛怀跃便要更低。
最后凌舒无奈翻白眼:“行了啊,跟我就不用来这套了,能喝喝不能喝不喝。”
“知道了,听你的。”
薛怀跃带着薄笑,微一抿了抿酒,并不贪多,更不在友人面前摆奥运冠军的架子,帮忙布菜:
“这小麻鸭是他们家的招牌,你快尝尝,从绩溪那边散养的走地鸭,一户没出几只。”
快鲜掉人的舌头了,凌舒却只咽了两口停杯投箸,遗憾地抚了抚胃部:
“我年纪大了,胃口真不如以前,再喜欢的东西吃两口居然就饱了。我靠,是上了年纪还是从事这个行业太辛苦了。”
“大什么大,还是小姑娘呢,就是累的,你钱也赚得不少,歇歇吧,钱是赚不完的。”
薛怀跃见状,把她的酒杯抽走,放远了些,轻声让服务员上壶热水。
“在歇了,无关紧要的边缘业务分包给了别家,投资的其他小公司我卖了股权跑路。但是赛事承办、协办,转播权投招标,以及公司主干产品的生产、研发、品控,我真一点甩不掉手。马上的全锦赛,这类比赛一开,赛中我几乎不睡觉的从头盯到晚,在大巴车上打会儿盹算不错的。”
薛怀跃心疼起朋友来忘了自己也是卷王,皱眉批评讲:
“你这话说的,比赛离开了你还能开不了么?不要自苦,多照顾好自己,该吃吃该喝喝到处走走看看。”
“还真不能没我,我给你算算啊,”凌舒咽下了一口清爽解腻的凉拌笋丝,讲起工作来头头是道,“乒乓球比赛不是哪里都适合办,比如海拔超过500米就会影响球的旋转和速度,理论上平原地带更适合办,但是呢,大家都是同一起跑线投招标的,我这边出价高,才能在合适的地区选址、和当地谈合作。现在乒乓球商业化程度一般,办比赛了,要保障运动员们吃好喝好有合适的场馆训练备赛,也要统筹协调交通、住宿、秩序维护,让观众们也有好的体验……乒乓球比赛门票基本上是回不了本的,都得往里头贴钱,好多承办方趁机割割韭菜就算了,退票、观众和运动员的后勤保障都不好好做,我得管啊,我得多弄点挣钱的活往不挣钱的方面填。”
“你图什么呢?”薛怀跃长叹。
“你又图什么呢,”凌舒反问,“27岁,正是当打之年,全锦赛却只报上了男团,是你不想打吗?一个世界冠军,怎么可能不想着去下一个战场。”
寂静蔓延。
一杯清水浇进沙漠,在干涸的土地上不过是转瞬即逝罢了。
薛怀跃仰面靠在椅背上,思索良久。
最后仿佛是再说服自己,呢喃道:“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过去得到的爱太多,即便风云骤变,也能撑着他再往前走。
只想低调安稳度日的楚归镝还是成为了校园中的焦点。
新生入学的升国旗仪式,照例有新生代表讲话。女生代表是1班的宋凡清,入学成绩全校第一,同时是中考的市状元;男生代表则是楚归镝,国家级运动健将,成绩不错,裸分进的川中平行班。
两个人凑合在一块非常能彰显川中学生的全面发展,校领导很是满意。
宋凡清这类从小到大只拿第一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优等生,头一次被旁的风景吸引视线,侧头看了楚归镝好几眼。
人群熙熙攘攘,楚归镝和她一同站在主席台边依次念发言稿,眼中却无千帆停留。好空。
阳光眩目,宋凡清眯了眯眼,突然觉得自己只像是一片落叶,世界上再纷杂的人群也只是楚归镝心里的森林。
而他是穿过密林、荡过山谷,天地广袤任意遨游的风。
“好帅啊……要他联系方式他会给吗?”
“我靠,我们学校里居然有长得那么帅的男生……”
——感慨颜值组。
“楚归镝跟宋凡清站一块,这是什么校园偶像剧照入现实啊。”
“光看脸就能磕一磕。”
“别太CP脑啊,他们说不准都还互不认识。”
“帅哥美女认识一下吧,就当是为了我。”
——CP组和清醒组。
“隔壁重庆那个娱乐公司快过来挖一下人!”
“别,人家是国家级健将呢,干嘛想不开进那公司。”
——很有事业心的几个人。
刘洋清了清嗓子低喝:“安静,安静!这么大个人了,升旗仪式的纪律还需要我强调吗?”
2班的队伍噤声了几秒。
不过刘洋能管住自己班的,管不住其他班的小孩,关于楚归镝的议论没停过。尤其是楚归镝讲完话归队时,左右两个班的队伍齐刷刷扭头对他行注目礼,跟排练过一遍似的整齐。
升旗仪式兼新生入学教育结束,整理队形回班,大课间时间长,还差了几分钟才上课。有别的班的同学们大着胆子,跟坐在后门的楚归镝搭话要微信。
楚归镝没见过这阵仗,隐着尴尬与不适,努力接受着众人的热情。想到家里人和池野的念叨,说要在学校里面多交朋友,调出了微信二维码:
“扫我吧。”
见楚归镝这么好说话,后面观望的同学们也冲了过来,2班的后门拥堵不堪。
下一节是地理课,华风夏提前拿出课本温书。她初中时就没怎么把地理学明白,全靠死记硬背,高中地理的难度飞上去一大截,又是时差,又要算飞机的航线怎么飞最短,看得华风夏有点害怕。
跟楚归镝坐得近,华风夏将他那处的动静听得分明。其实有人已经挤着他了,外加问一些没营养的问题,诸如有没有见过薛怀跃等乒乓名将、什么时候进国家队、能不能帮着要签名,楚归镝一一答了。
“见过薛怀跃,嗯他本人很帅,签名看缘分吧,进不进国家队看缘分……”
华风夏重重合上地理书。
喂,要不要仗着楚归镝脾气好就这么自来熟啊……
又翻开书,狠狠地用笔在重要的词句下划拉划重点,恨恨地像是在戳人脸。
他们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楚归镝,用时仅为楚归镝念稿的那五分钟。喜欢楚归镝的皮囊,喜欢楚归镝是运动健将的荣光,喜欢楚归镝能见到好多体育明星能成为他们在体育圈里的“人脉”……他们喜不喜欢楚归镝温柔绅士,喜不喜欢楚归镝主动为普通同学遮挡烈日呢?他们见过他在训练馆挥汗如雨大杀八方吗,见过他打车记车牌号让报平安的细心吗。
明明他那么多的好,旁人都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喜欢,轻飘飘的,是凝在白水表面的浮油,有点悲哀。
华风夏趴桌,蔫了吧唧,越想越觉得好像是自己在嫉妒楚归镝受欢迎。
方盈凑过来咬耳朵:“夏夏,你是不是有压力了?”
“……没有,我为什么要有压力。”
“没事,你们是一个班的坐得近,家离得也近,近水楼台先得月!”
“你乱讲。”
一条过道,却似鸿沟,分割成两个世界。
明月高悬,明月生来就该高悬,华风夏抓紧时间往脑子里多塞了些课本上的知识点,想,至少,她得让自己成为星星。这么好的人,同行一段路,已是幸事。
“夏夏。”
华风夏梳理着少女心事,忽略这一声轻盈的呼唤。
“夏夏。”那人很有耐心地重复。
人群的嘈杂因为他的开口而骤然静音。在等待绝对的男主角,要有什么动静。
方盈比华风夏本人还激动,用手肘狂捅她:
“他叫你呢!还愣着干嘛!快理他啊!”
华风夏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缓解一团乱麻的心绪,对上楚归镝的视线。
四目相对的瞬间,有如十万伏特顺着视线链接把华风夏给电了,她撑紧了书桌,借一借死物的力气。楚归镝的身边有那么多人,花团锦簇,她都不认识,楚归镝清清楚楚再叫了一次叠字,她听清楚了,大家都听清楚了,好奇与探究的目光快剐了她身上一层皮。
“楚同学,有什么事吗?”
华风夏手掌沁出了汗珠,黏黏糊糊,面上云淡风清。
“我医保参保表单独交给你一下,下午我不在,辛苦你了,夏……夏。”楚归镝双手递过来。
其实他真没想那么多。第一次是突然脑抽忘了华风夏的全名,第二次人多被挤来挤去有点燥,“夏夏”脱口而出。
一张白纸,在他们中间连上了一座桥梁。
“没事,这是班长应该做的。”有些材料统一上交的时间定在了下午,楚归镝只能找时间单交。
预备铃声响起,驱散了依依不舍的吃瓜群众,楚归镝长舒一口气。希望是完成了在学校里交朋友的任务,不过如果普通人交朋友是这个流程,还是算了吧,太消耗他的社交能量。
华风夏把楚归镝的医保凭证压在地理书底下,这样一下课就能跑办公室给他交,不会忘不会丢。
隔了一本教科书的厚度,华风夏居然还能感受到那薄薄的一张纸,自脑海中勾勒出了其上的铁画银钩。
楚归镝。
也许再过十年,二十年,都不会忘记。
在最平凡最普通的高中时代,强中自有强中手,最引以为傲的学习成绩在高手云集中也不值一提。
从踏入全省最好的高中的第一天起,从童话故事里的女主角变成了灰头土脸的NPC,站在路边为王子公主鼓掌叫好。
这样灰败的年岁里,有一个人……
花车上王子一般的人,越过人群,目光只向这处投来,是最温柔剔透的水晶。
他呼唤。
夏夏。
从此点亮了一个人的青春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