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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被乒乓球台困住的太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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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已将晚餐准备好,摆好碗筷,边给华风夏夹菜边给问她上高中第一天有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我又不是没上过学,不都那回事嘛。”
“你这孩子,真是会聊天啊。”华妈妈笑得点了一下她的脑袋。
他们家虽非大富大贵,对待独生女儿如珠似宝,两位长辈都是开明又言出必践的人,家庭氛围一派和气,随便华风夏日常闹闹脾气斗斗嘴。
光是履行了不让华风夏初三升高一暑假不补课的承诺,估计没多少家长能做到,华风夏打心眼里地佩服她爸妈。
华风夏心不在焉地扒了两口饭,回房间锁上门,找狗头军师方盈商量。
【怎么办,我加不加他的微信啊?】
【加!必加的!哎呀你在犹豫什么。】
【就是……就是觉得太刻意了啊,跟故意一直接近人家一样。】
方盈打消她的顾虑:【才没有,是他让你给他报平安的,你微信上跟他说,这很合理。】
好吧,华风夏被说服了。
编辑着好友申请中的内容,开始是简简单单的名字,又怕太生硬了,在后面加了个笑脸。
(●'?'●)
看了两遍,又感觉看起来傻乎乎的不聪明,还是把这表情删了得了。
结果手指一颤直接按成了发送。
“啊——”华风夏一阵懊恼。
那边几乎是秒通过。
华风夏打字:【我到家了。】
认认真真报平安。
楚归镝回复:【好。】
看似简单,华风夏能脑补出他清冽温和的语气。
一个字便激起了涟漪。
内容这么简单,华风夏又不知道该怎么找话题了。楚归镝回一个单字,她在这儿哒哒哒打一堆的字跟他尬聊,会显得很不值钱。
华风夏哀嚎着抱着枕头在床上打滚。又一骨碌爬起来翻楚归镝的朋友圈。
简单,清爽,内容并不多。有和队友们吃饭、训练的照片,那个叫“池野”的男孩出现得很高频。还有一看就能治愈人心的风景照,定位遍布世界各地,应该是出去打比赛时顺便游览观光。
华风夏一条条翻遍了,没点赞,怕惹人烦,从上到下翻完了一遍,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地开删自己的朋友圈。那些搞笑的,抽象的,疯疯癫癫,还有高P自拍照,赶紧全删了!万一楚归镝也看了她的朋友圈扣她的印象分呢!
……哦,不过楚归镝未必,会特意点她的朋友圈。
晚上下训时间是9点,楚归镝一般要调整状态赶赶作业,准备好第二天上午端坐在教室内听课,会压缩晚饭时间多练半个小时,晚上早走半个小时。
时间精确地掐下来,晚9点准时到家,一点儿没耽误。
别墅空旷,沈女士不在家,这栋房子安静极了,没多少大件的物品,墙上挂满了沈女士的画作,不同时期的风格各有特色。
楚归镝俯身换鞋,带着书到二楼的书房坐好,预备温书的,高中数学必修1翻开了第一页就没动了。
手指点着手机,组织措辞,想汇报一下全锦赛名额情况。
这次省里给他报了男单、男双、混双,男团看情况,川队实在是没人了,跟其他传统强势省队抗衡属实不易,搞不好他得打一单硬扛。
楚归镝想说,今年的全锦赛他不控分了,赵雯琪要是有个混双冠军以后的路会好走很多,池野也还能再拼一把,而且川队培养照顾他这么多年,他应该好好在大赛上回馈一次。
只是,全锦赛打完之后,他应该会专心致志地选择在学校里面做一个普通的学生,过普通人的生活。
尽管他也没多爱读书。
可要是能做一个平凡的人,那实在太好了。
楚归镝很明确自己从某个时刻开始,就不喜欢乒乓球了。所以,不想再被困于球台。
可惜不喜欢归不喜欢,擅长归擅长,他实在是在这项运动中有天赋,好多小孩子还在练基本动作的时候,他便无师自通地晓得要看拍型看旋转。承载了太多人的期待,那些期盼的眼神攒起来,好重。
沈女士希望他开心快乐就好,凌舒更不会给他施加压力,但是楚归镝得主动跟爱护自己的人讲清楚。
点开了跟“坏蛋来一个你姐杀一双”的对话框。
刚好系统推送新闻,标题瞩目又炸裂——
《乒乓球新科大满贯薛怀跃疑与女友甜蜜约会》。
楚归镝当然知道薛怀跃这个人,不仅是乒乓球领域统治了近十年的擎旗人,还在他小时候抱过他呢。
当年的印象不深了,楚归镝记得薛怀跃奶白奶白的,长得还帅,讲话带点黏糊的尾音,队里的每个人都宠着他。后来,托了楚先生与沈女士离婚的福,楚归镝几乎没有再见过他们这一圈传奇人物。
预览图里是穿常服的薛怀跃坐在西餐厅里,托腮对着对面的女人笑得一脸春心荡漾。
女人没露正脸,长发如缎,气质不凡。
楚归镝指尖一颤,点进去看大图。
媒体刻意没有暴露素人的长相样貌,薛怀跃一改在赛场上的霸气血性,眼神被对面锁定了一样,羞涩纯情,褪去了铠甲,好似个无措的大男孩。评论区里的留言数量暴增,女友粉哀嚎,妈粉好奇。
楚归镝认出来了女方是谁。
她的气质很好认。
况且手上戴着的那条珍珠手链是他用比赛奖金买的。一拍子一拍子打出来的钱,亲自挑选的品牌与款式,印象深刻。
楚归镝退出新闻页面,关掉手机。
说个屁,不说了。
一觉到天明。
楚归镝洗漱,叼了块面包,背起书包去小区路口的公交站台。川中在市区,别墅区在郊区,坐公交车得坐好一会儿。
清晨,郊区又在尾站,公交站台没几个人。扎着高马尾的女孩像露水一般清新,立在公交站牌下,踢着石子,时不时伸头看一眼后头的车来没来。
楚归镝嘴比脑子快,脱口而出打招呼讲:“夏……夏。”
突然忘记了这位送拍子的同学叫什么名字,就记得一个“夏”。
看到人了不打招呼又很没礼貌。等会儿在微信上翻一下备注得了。
华风夏的眼睛“咻”一下亮了,腿并拢站直,惊喜问道:
“楚同学!你家也在这附近吗,好巧。”
“嗯。”楚归镝点头。
又是一个单字。
华风夏这次没有失落,反复想着楚归镝上来就叫她“夏夏”是什么意思……家人和最亲近的朋友才会这么叫呢!
公交到站,华风夏退了一步让楚归镝先上车,看他选了靠窗的座位,再神情坦荡地坐在他旁边。
楚归镝捏着手机,闭了眼,在去学校的路上再养养神。
晨光在他脑袋上打下了半明半暗的光圈。
脑袋圆溜溜,华风夏心想,这是一个标准的圆头,他家里人小时候肯定很会给他睡圆头。
她脑袋应该不扁吧……
想到网友说,扁头扎马尾不好看,会很像一个水龙头。华风夏摸了一把自己的后脑勺,有点担心。
华风夏又忙给方盈汇报了他们家住得很近的新情况,心又扑通扑通跳:
【他今天叫我夏夏!】
【啊?这就叫上叠字了吗,你小心是海王。】
【不会吧,他看着巨高冷的。】
【先别管,你家薛怀跃谈恋爱上热搜了,你看见没?】
华风夏睡得早,还没来得及看热搜上的腥风血雨,这下切了页面,有点傻眼。薛怀跃今年27岁,多年0绯闻,虽然一个奔三的男人一直单身很不合理,薛怀跃在公众视野里的这十几年愣是一点儿花边新闻都没有,一有传言便第一时间辟谣,洁身自好。
而且赛场上暴力无敌,赛场下笑起来温和可爱,妈粉女友粉占比一半一半,不少球迷没心理准备接受不了。
华风夏的心轻轻一碎,脸皱巴成一团。心酸过后,还是希望偶像幸福就好。
微闭着眼的楚归镝突然开口轻轻问:
“晒吗?”
华风夏还沉浸在热搜里,“啊”了一声,有点不太懂楚归镝的逻辑。
楚归镝调了下身位,太阳起来了,方才是他一直挡着日光,才没让身边的人被灼到。这下他一动弹,华风夏才晓得光线有多刺眼。
“晒我就把窗帘拉上。”
“好,拉吧。”
楚归镝拉上窗帘,看到华风夏皱着两道眉毛,顺口关心道:
“怎么了?晕车了不舒服?”
“没有没有,”看到楚归镝掏书包要拿出晕车药之类的,华风夏止住他的动作,“我就是看热搜说,薛怀跃谈恋爱了,有点感慨。”
楚归镝面无表情。
没有发表任何评价。
不想说话。
华风夏以为是男孩子对体育明星的情感生活不感兴趣,没再多说,数了数还有几站路。
沉默了好几站路,楚归镝又续上了之前的话题:
“热搜上的事,真真假假吧,薛怀跃也不一定就是真谈恋爱了。”
看到楚归镝对此有些兴趣,居然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华风夏又来了精神:
“好多球迷们觉得他是真谈了,热搜上挂了一天一夜,以前有绯闻他很快就亲自澄清的,这次没否认,应该……等于默认了?”
楚归镝又是无言。
随着靠近市区,登上公交车的乘客越来越多,川中门口聚集满了上学的学生和送孩子的家长。明明下车时华风夏和楚归镝还是一前一后,走了两步后便遥遥地被人群隔开了。
第一节早自习,班主任刘洋发了搜集大家目标志愿和高中规划的信息表,鼓励大家:
“求其上者取其中,求其中者取其下,你们都不要怕!有三年的时间奋力拼搏,能考上川中都是优秀的孩子,清华北大只管写!等到你们高三毕业了,我再把这张纸发回来,看你们的愿望都实现了没有。”
又提醒华风夏:“班长中午放学之前收上来。”
有些人自信大胆,一气呵成地填完,早自习还没结束就交给了华风夏,有些人还没有考虑到那么长远的未来。还有的同学,遮着掩着不给别人看自己梦想中的学校,交表时特意折叠了一道,防止偷窥。
方盈伸着头看华风夏怎么填:
“夏夏,厉害的大学除了清华北大,我就知道我们成都的四川大学和电子科技大学,但我感觉我考不上啊。”
“班主任都说了,相信自己嘛,填个你喜欢的呗。”
华风夏填下“南京大学”。
金陵城,六朝古都,在近代也撒上了无数英雄人物的血泪,尤其南京大学底蕴深厚,文科类学科格外强势,华风夏既喜欢这座城市也喜欢这所大学。
一上午的时间,其他人陆陆续续收齐了,差了楚归镝的。
华风夏不想催他,然而师命难违,学生时代总是把老师随口的一句话当成圣旨,说了上午收齐就不敢拖到下午上课。
楚归镝的表上只填了名字和出生年月日。
其他的,他真写不出来,努力在想了,未来宛如纸飞机,不知道要飞到哪片天空下,机翼脆弱,肉眼可见的还不是直面风暴的时候。
字写得好看到令人意外,用普通水笔写的行书,结构一看便知下了苦功夫,舒展协调。
华风夏委婉提醒道:“你是专业的运动员,要不然考虑一下北京体育大学、上海体育学院之类的?”
“我应该会读综合类大学,选一个乒乓球之外的专业吧。”
华风夏又献计献策:“填我们本地的四川大学?”
楚归镝摇头:“我妈妈是成都人,我童年是在别的地方度过的,说实话,到现在还不太适应成都的气候、饮食,大学不想再留在成都了。”
再说下去有点像刻意抬杠,华风夏提议一个他反驳一个,不太好,楚归镝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可以……抄你的吗,我先把这张表填满交上去,不是学你模仿你。”
“当然。”
华风夏忙不迭地把自己的表抽出来给他。巴不得他跟着她学。
抽了张椅子坐到楚归镝旁边,等他写完。
手指纤长,握拍握笔,对看客来说都是一种享受。发力时指尖发白,笔下生花。
“抄作业”的人一般都不带脑子,华风夏的学习方法、日程安排每日背多少个单词此类,楚归镝皆原样复刻。
华风夏想着他们的这两张表一定不能挨一起放。必被看出端倪。
奋笔疾书的楚归镝突然笔尖一停,“咝”了口气。
“怎么了?”
“南京大学啊……”楚归镝犹豫着,没做好抄不抄的决断。
“南京大学很好呀。”
“嗯,没事,我出生在南京,突然有点感慨。”
一张表而已,三年时间一过,多少人与最初的目标大相径庭。何况楚归镝还不是真心的,只是想将这张表填满。
还是写上了“南京大学”,递给华风夏。
“南京是我最喜欢的城市,哇,好巧啊。”
华风夏数着他们认识的短短两天凑巧了多少次,据说过多的巧合堆叠起来,叫命中注定。
他一点儿也不要喜欢南京。楚归镝想。
从下午训练到晚上,池野高度重视全锦赛,快练疯了,吃个晚饭都要复盘。楚归镝的耳朵受到了比平时更为严酷的耐噪音挑战。
“你说,全锦赛好像是有现国家队主力出战,我们能打过主力男双吗?”
楚归镝若有所思:“我们拼一拼有机会的,至少我们比他们都年轻,他们比赛的资料多,多看看。还有你反手稳定性再提一下就更好了。”
池野夹了楚归镝餐盘里的一块肉,心怀忐忑:
“薛怀跃来了我们也能拼吗?”
“没出息,必须要有能把前人打下去的心气啊,从自己都觉得赢不了的那一刻起,才是真的输。”
“你说得对,但我还是很怕薛怀跃报男双。”
油盐不进。鸡同鸭讲。
楚归镝无奈地叉了叉餐盘中的白米饭,味同嚼蜡。
池野灵光一现,雀跃道:
“圆圆,你问问阿舒姐姐,薛怀跃全锦赛报了哪几项呗。阿舒姐姐的公司承办这个赛事那个赛事,她乒乓球员朋友那么多,肯定知道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楚归镝烦躁了一下,站起来,不再等池野吃完,端着餐盘先走,丢下一句含义不明的:
“我管薛怀跃报哪几项,碰到了跟他干就是了。”
“哎,圆圆,你生气啦?”
池野喊了一声。
楚归镝不太开心时就这别别扭扭的劲儿。不过他脾气好,有人哄两句就好了,实在没人哄也能找个角落缓一会儿把自己调理好。
闷热的晚风吹过来,楚归镝半酸涩半恼火,那头还没消息传来,楚归镝憋不住,打字讲:
【我看到热搜了,薛怀跃人确实不错,比你谈的上一个小白脸强,但是吧感情的事冷暖自知,他要是仗着是奥运冠军粉丝多就欺负你,你跟我讲。哈哈,你谈恋爱不告诉我我还挺意外的,挺好的,你那么忙,确实不一定能想到我,我也没有很在意,你幸福就好。全锦赛我报了男单、男双、混双,打完后好好读书,不走乒乓球这条路了,你不用给我加油,因为薛怀跃也会去全锦,你给你男朋友加油就行。】
这回有了动静:
【没谈。】
“凌小姐,我想请问一下,和我吃饭是一件很好笑的事吗?”
上海,预约制的一家专做徽菜私房菜馆内,年轻男人订了包间,红酒已在容器内醒着了,预备散发累积已久的醇香。即便是简单的时令小菜,也是从徽州原产地现摘的山笋、石耳等急送到上海,一天之内送上餐桌,保留最地道的食材鲜味。
男人和女人穿得都很休闲随意,远离了镜头和人群,怎么舒服怎么来,T恤运动裤+棒球帽,两张被事业折磨的脸在这种时候放松了一时半刻,颜值回春。
男人不笑时周身笼着一层力尽铅华后的威严,笑起来又像是只温厚的大型犬,诱着人想摸摸他的脑袋。难怪妈粉很多。
凌小姐捧着手机笑得前仰后合:“不是,是圆圆,也以为我们在谈恋爱。笑死了,你怎么不澄清啊。”
“太多人关注我的私生活,对女队友们议论纷纷,挺影响大家的状态的。别人扒不到你头上来,就当是烟雾弹了,辛苦凌小姐,感谢凌小姐。”
正常地聊公事被拍,凌舒挺冤的,薛怀跃再请一顿权当赔罪。
说着,起身盛瓦罐中慢煨的菌菇老鸭汤,第一碗放在凌舒手边。
凌舒感叹:“我也是好起来了,居然能跟大满贯一块吃饭,倒回个十年,我还是个在看台边蹲着看你们打球的志愿者呢。”
“得了吧,是你一贯没太瞧得上我。我那时候在你旁边的运动员区坐着,你没给我一个眼神,别人拉着你一起找我要签名,你说啥你已经见过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乒乓球运动员了,真整得我差点怀疑人生。”
薛怀跃无情揭老底。
“真是记仇啊,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嘛,你有成千上万的球迷,能拿的冠军全包圆了,您就别想着撬别人家球迷了行不行?”
凌舒舀了一勺清汤,温润入喉。
薛怀跃拈了一筷子快炒的时令鲜蔬,想到了什么,问道:
“你说的那个‘圆圆’,是玠哥家的?”
“嗯呢,已经长大了,参加今年的全锦赛,搞不好你们还会碰上。”说着调出了手机里存着的楚归镝的照片。
少年锋利如剑,眉目宛如丹青所点。
薛怀跃接过手机看了又看,惊讶挑眉:“都长这么大了?上次见到他还是青奥会,他拿了把玩具机关枪追着我打呢,还没长到我胸口,时间过真快。全锦赶紧打上来,我们国家队见。”
“他不想进国家队的,未来……应该也不会继续打乒乓球,乒乓球伤害他困住他的太多了。”凌舒黯然搁置筷子。
“嗯,这我赞同,也许是人会美化没走过的道路,很多时候我也会在想,如果我是按部就班读书的文化生会怎样。至少,会少了很多普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险恶风雨,天地广阔,可能性有很多,不必泥足深陷。”
尾音带上了怅然。
一路风雨,赛场上是战役,赛场下要招架的却更多。
竟然四面都是战场。
凌舒提起醒酒器,给他们二人的高脚杯中斟了薄酒,举杯道:
“薛怀跃,我祝你从今往后,所踏之路,遍布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