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末世当史官》山与风

3、3.海市蜃楼的消亡

　　白萝卜机器人浮在空中，体型只有拳头大小，摄像头眼睛直勾勾对准孟知时；不似江小花活泼动人的表情变化，白萝卜机器人给人难以靠近的冰冷之感；但又因其体型小巧，又有几分可爱。

　　孟知时微微蹙眉，琢磨一个形容词：傲娇？

　　“孟史官，您得给它取个名字。”江小花滑到孟知时脚边，眼睛变成一对月牙，“有了您给的名字，它就是专属于您的知识型机器人。”

　　孟知时扫了眼白萝卜机器人，刚想说就叫萝卜，还没开口，江小花就道：“请您不要太随意。”

　　孟知时顿时语塞，低头看向江小花：不知为何，她从这张方方正正的笑脸上看到了一种倔强。

　　江茵的机器人叫江小花，那自己的机器人叫——

　　“那——孟小白？”孟知时满意点头。

　　白萝卜机器人全身闪过一道绿光，“谢谢主人，我很喜欢这个名字。日后孟小白将永远陪伴在您身旁，与您一路前行。”

　　孟知时盯着它，有些恍惚。

　　江小花挂着一个欢笑的表情，“恭喜孟史官！”

　　这一句“恭喜”，到让孟知时感到莫名的开心。但她很快从喜悦中走出，着手清点物资，并将这些东西转移到车子的后备箱里。

　　收整后，疲惫趋势，她返回地面。

　　再次看到隔离区里的植被时，她大吃一惊。几个钟头而已，所有的树木花草却丧失了一半的精气神：本来葱绿的叶子几近枯黄，不少树枝折断掉落在地。

　　孟知时看得心堵，想说些什么，却又无言可说。

　　她只得长叹一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一路上，那些倒在她脚边的植物，好似挣扎着向她求助。

　　走了好一会儿，她猛然发现身边少了什么，回头一看，见远方江小花矗立在原地不动。

　　她敛眸，片刻，喊道：“江小花，今晚不是要看电影吗？停在那儿干什么？”

　　江小花忙得转身、滚动轮子赶来，“久等了孟史官。”

　　孟知时挑眉，“你在看什么呢？”

　　“我在看隔离区99，孟史官。”

　　孟知时欲言又止，一路上，她不再说话。

　　幽蓝的夜色浸透整个隔离区，沁润着每一片耷拉的叶子。

　　孟知时在床前搭好了大白板，随即将一张草绿色的野餐布铺在床上，往其上撒了一些零食；整顿好后，她端来水和江小花专用洗脸布，将江小花从头到脚擦了一边，看其干干净净，这才满意地把它抱上床上，自己盘腿坐下；孟小白飞到枕边，落下后便进入待机状态。

　　江小花双眼变成两颗爱心，“孟史官，即将为您播放《丢盔卸甲》。”

　　暮色无法侵入这露天的房间。屏幕之光铺在相互依偎的机器人与少女身上，落在他们眼睛里。

　　三天时间，实在太短。孟知时收拾好一切东西后，就已然迎来最后这一个夜晚。

　　隔离区里的植被死了一大片，到处都是落叶断肢与动物腐烂的尸体。

　　不过一切都很平静，既没有鸟叫、也没有风声。但在这儿平静之下，是太一系统惨烈的牺牲，是人类技术与污染因子激烈的斗争。然而这一切生死之争，最终落在那些在土地缝里坚强得探头探脑的草木之上。

　　空气里已然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太一系统也几近瘫痪，电梯、路灯等都已故障。

　　孟知时坐在隔离区99号出入口前。她已经将物资运输车停放在这儿，等待黎明到来。如果黎明到来，还不见救援队，她就会开车离去。

　　江小花站在孟知时身旁，陪她一起看着隔离区外的世界。

　　隔离区外，天空里流淌着炫彩的光芒，像是飘流在河里的油渍：既色彩绚烂又让人恶心。

　　孟知时紧蹙眉头，紧紧盯着远边的地平线。

　　“孟史官，食物、饮用水可备好了？”江小花忽而问道。
　　“备好了。”
　　“您的日记本带了吗？”
　　“带了。”
　　“嗯嗯，还有您喜欢的那几本书籍，带上了吗？”
　　“嗯，带上了，你提醒了好几遍了。” 孟知时突然有些好奇，看向江小花，“书又没用，干嘛非要我带上？”

　　江小花道：“因为您喜欢。离开隔离区后，您怕是很难再遇见能让您喜欢的事物了。”

　　孟知时疑惑：“你离开过隔离区99吗？”
　　“没有。”
　　“你一出生就在这里？”
　　“是的。”
　　“那多少年了？”
　　“三百七十一年。”
　　孟知时惊愕，“这么长！”
　　“是的。”

　　孟知时再次长叹一声，“原来隔离区99已经存在这么长的时间了。”

　　江小花道：“请不要不开心孟史官。请问是否需要我为您播放一首Nameless Sun？”

　　“好。”

　　轻灵的钢琴声与悠扬的小提琴声交织，将一股温暖娓娓道来。

　　孟知时眉间舒缓，嘴角微微上扬。

　　江小花问：“您见过星空吗？孟史官。”

　　孟知时当然见过，以前风餐露宿时，璀璨的星空常常陪伴左右。

　　没等孟知时回答，江小花继续道：“这片天空在很久以前，密布繁星。”说罢，它来到孟知时跟前，头顶冒出一个小摄像头，摄像头将一片星空的景象投影在空中。

　　孟知时眼睛一亮：璀璨的星星在夜幕里一闪一闪，或明或暗。

　　画面闪烁。

　　江小花道：“这就是星空。”

　　孟知时眉眼变得柔软，她无奈地笑了，“好漂亮。江小花，谢谢你。”

　　江小花回到孟知时身旁，“不客气，孟史官。”

　　孟知时忽而忍俊不禁，“话说，你从哪学来的这些哄人的招数？”

　　“嗯？以前江史官不开心，就喜欢让我给她投影星空。”

　　“果然。”

　　孟知时与江小花你一言我一语，夜晚还算热闹。但越临近黎明，江小花的话越来越少，时常处于待机状态；孟知时并没有发现，因为她也越发不安，早没了闲聊的心思。

　　地平线上迟迟不见人影。她明明知道救援队不可能在短短三天就抵达，但这一刻，她却如此期待一个奇迹，以至惶惶不安。

　　她站起身来，眼看见阳光冒出头来。

　　她红了眼，揪心得疼。无奈，她转身朝物资运输车走去。来到车门前，她深深望了一眼奄奄一息的隔离区99。

　　“再见……”她打开车门，“上车吧，江小花。我们得走了。”

　　“再、再见，孟、孟史官。”

　　孟知时一怔，这一刻，她慌了，“什、什么意思？”

　　她不解地回首盯着江小花。

　　江小花笑着，“孟史、史官，我、我属于隔离区99，不能离、离开。”

　　孟知时全身僵硬，“不行！你当然可以离开！”
　　“抱、抱歉，孟史官，我、我无法离去——”
　　“为什么？”
　　“我、我属于隔离区99——”
　　“有什么东西限制你吗？”
　　“没、没有——”
　　“那为什么不能离开？”

　　孟知时步步紧追，她猛然发现江小花的状态不太对，他说话卡顿、音频混乱，头上屏幕里出现了故障花色，“江、江小花，你怎么了？”

　　孟知时恐惧地蹲下身体，抚摸江小花。

　　“我、我没有抵、抵御系、统统统，无、无法抵御污污污污染染、因因子的侵入。”

　　孟知时红了眼，“怎么可能？你可是机器人啊——别这样——江小花……”

　　“孟、孟史官，如如如果您、您您您、您遇见，遇见，江史官，请请请请——请告知、知知她，隔——隔离区99已已经、经走向终点——请请请——请她不要返回——”

　　江小花头上的屏幕黑了一半。

　　孟知时紧咬嘴唇，一把抱住江小花；明明被棱角硌得疼，她却抱得越来越紧。

　　江小花的手滑落在地，“孟、孟、孟史官，一——一路顺风。”

　　孟知时紧抱江小花，蜷缩成一团。

　　黎明终于落在了他们身上。

　　“砰”一声，隔离区99大门自动弹开。

　　孟小白飞出，“警告！太一系统99号分支已经失败，隔离区99彻底沦陷，请您迅速上车。”

　　孟知时起身，转身跳上车，孟小白随即飞进车中。

　　她关上车门，望向窗外的江小花。

　　那头上还在工作的一半屏幕上，挂着月牙形状的眼睛。

　　孟小白道：“小花602号属于太一系统99号分支。太一系统99号分支瘫痪，小花602号也最终会随之瘫痪。您无法带它一同离开。”

　　孟知时抓着门把手，望着车窗外的正方形小机器人。江茵消失以来，是这个小机器人一直陪伴在她左右。

　　或许机器人没有感情，可她有感情。

　　孟知时看着江小花渐熄的屏幕，眼神渐渐暗淡，“它叫江小花。”

　　孟小白没有回应。

　　孟知时扫了眼车内设置。

　　孟小白立刻解释：“您的指纹可以开启这两车。它有自动驾驶功能，但如今地势复杂，您也不可太过依赖。”

　　孟知时找到屏幕，用手掌轻碰，一瞬间，车灯亮起，车子响动。

　　她抬头，盯着前方道路：土黄的天空之下，土地玄黑；道路尽头只有一条延展的地平线，光芒从地平线后的天空蔓延、扩散；没有太阳，浑浊的气层将整颗星球裹得严严实实，只有阳光透过。

　　孟小白问：“是否需要定位到最近的隔离区46？”

　　“嗯。”
　　“已定位。”

　　孟知时迟迟不肯松刹车，她再次看向车窗外。

　　江小白抬起了头，望着她，好似依旧在笑。

　　孟知时咬破嘴唇，左脚一松，车子发动。

　　车身一点一点驶出大门，一点一点离开隔离区99。

　　孟知时想起数月前江茵第一次带她进入隔离区时，她坐在副驾驶上，从一个荒无人烟、了无生计的大地，进入那植被繁盛、鸟语花香的隔离区99。

　　一到达这里，孟知时就感到诧异，问江茵：“为什么叫隔离区？隔离区听着像是什么传染病患者聚集地，实在不像个好词。”

　　江茵错愕片刻，笑问：“那你觉得因该叫什么？”

　　孟知时回首看了眼隔离区外的荒漠，道：“绿洲，这不更恰当吗？”

　　江茵摸了摸眉头，道：“还是隔离区更合适。”

　　“为什么？”

　　“这片人类打造的温室已经将我们与这个世界隔离起来。我们无法融入这个世界。”

　　“所以人类给它取名隔离区，是希望终有一天人类可以走出这里融入世界吗？”

　　江茵惊愕，眼睛里闪着火热的光芒，“孟知时！你好厉害！我怎么没想到！”

　　孟知时当时并不理解江茵的兴奋，现在回想起来，或许从那时起她心中已经埋下离开隔离区这个想法的种子。

　　车子已经彻底离开隔离区99，且渐行渐远，四周的空气变得愈发浑浊。

　　孟知时还是忍不住透过后视镜，凝视着越来越模糊的隔离区99。

　　隔离区99内，门口那个长方体小机器人忽而动了动身子，发出“嘎嘎”响声；脑袋上的屏幕只由一条裂缝形状还亮着，刚好露出它一只眼睛。它艰难地伸出腿，站起身，朝里走。

　　它穿过落叶，行走在宽阔而漫长道路上，“巡……巡……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