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越山河》四块玉

29、抗争

　　孟青芳只好适时地停止了这份劝说，并乐观地想道，自己这么多年都过下来了，不管孩子将来遇到什么，给他当个后盾的能力总是有的。

　　快走到的时候，路边突然疾驰过一辆其貌不扬的出租车，只见它一个潇洒的甩尾，稳稳当当地停在了酒店的大门口。

　　后门打开，有两个人互相搀扶着从蓝绿色的出租车里爬了出来，佝偻着背脊，踉踉跄跄的样子，活像是刚从水产盒里扑腾出来的两只对虾。

　　隔着一条街的距离，陈奉白一眼认出那俩是何方神圣，心情稍微愉悦了些，给孟青芳指道：“孟老师你看，那就是严知行，黑衣服的，另外那个是我们组里的策划。”

　　孟青芳抬手看了看表，拍拍陈奉白的背：“嗯，你早点回去吧，明天还要工作。”

　　道过别后，陈奉白转身，望向孟青芳浸在街灯暖光中渐行渐远的背影。

　　他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到底没能跳出喉咙，只是无声地攥紧了拳头。

　　孟老师的苦口婆心，他又如何不知？生活已经如此艰难了，何必再给自己找些莫名其妙的挑战呢？

　　但他偏偏是个不信邪的人，以前是，现在也是。

　　这一回，他认定严知行了。

　　陈奉白径自回了酒店的房间，打开电脑网页，查询他这些天经营的成果。

　　“奉行”的cp词条在首播时横空出世，羊站上一夜之间多了许多陈奉白和严知行的互动锦集，不管是同人文还是同人图，下面评论区里一定是热热闹闹、沸反盈天。

　　剪刀手太太们似乎不约而同地嗑起了这对跨界合作的“小情侣”，两人猴年马月讲的一些话都能被巧妙地衔接在一起，组装成一部令人叹为观止的甜蜜连续剧。

　　不可否认，同人界为《山间茶事》的出圈提供了不小的热度。

　　因为这对“cp”在想嗑的人眼中，它是完美互补，势均力敌，顶峰相见的仙品，萌点糖点不管有多硬，都自有大儒为其辩经。

　　而在不混此圈的人哪里，它又完全不妨碍节目的正常观看，他们可以是同事、队友、搭档，一起把效果做得多姿多彩。

　　两边不得罪。

　　陈奉白从樊仁的一系列骚操作中早就看出，这人对严知行看上去无甚意见，其实早就不乐意带他玩儿了，之所以还要拖不拖地每个表态，还是吊着王远的面子，以及慢慢地把节目阵容过渡成自己的势力，不一下子变革显得太过突兀。

　　严知行既然已经登上了前面几期，那么后续突然腰斩合作总要给个理由，不然不要说王远不答应，观众那里也难免要引起一定的猜测，在面子上也过不太去。

　　所以樊仁就想出了这么一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烂招，贸然换人不是要引起骚动吗，那我就给你个理由呗，放黑料，没话说了吧？就算还有人有话说，舆论风向也不会完全一边倒，卖他一个还能在最后收割一波话题，也不算亏。

　　陈奉白在舆论场上打拼多年，深谙造神和毁神之道，老早就感觉到了其中一些的不对劲的苗头，后来找了个机会拐弯抹角地探了樊仁一遭，这才确定，果然如此。

　　而他又本来就是因着樊仁的坚持才进了组，总不可能再公然去跟“引荐人”叫板，所以才想了这么一条曲线救国的路子。

　　你买黑热搜有流量，我造嗑cp的势头也有流量，更何况双方策略的踏板，陈奉白本人和俞小嫣比起来，陈奉白的风评显然比半黑半红的俞小嫣好很多。至于剩下的，大家都是在一个路人盘里搅混水，谁怕谁呢？

　　既然樊仁想要毁神，那么他就造神。

　　陈奉白满意地看着网上渐渐起来的热度，刻意忽略了自己的某种私心，努力地说服自己这种行为是多么大义凛然除魔卫道，是一次为了社会公义而牺牲小我的壮举。

　　诚然，他也并不敢让严知行知道他和樊仁在这背后的暗流涌动，也不敢去想严知行知道这一切实际上有他的手笔之后，会是怎样的态度。

　　严知行是会厌恶他的自作主张，把他们两人架在这般境地，还是会不齿受惠于这种不光彩的手段，只为留在一个已经不再欢迎他的剧组。

　　陈奉白下意识地不愿去想后果，只是像一只埋头向前的猎豹，绷紧全身力量，坚持要和樊仁在这一关上拼个输赢。

　　看看最后，到底是你的“民声”大，还是我的“民声”响。

　　他的鼠标在电脑网页上划动着，津津有味地看着“新粮”层出不穷，偶尔碰到画得好看的同人图，和有趣的同人文标题时，还会点进去拜读一二，时不时还要感叹一下网友的想象力之丰富，他无意中一句话竟然也能被解读出这花样百出的心思。

　　刷着刷着，他刷到了同城一妹子发布的帖子。

　　照片里，严知行坐在一扇巨大的落地窗边，虽然是放松的姿态，也能看出他平常透入味儿了的那股清隽气，比之窗外秀直的柳树，不知哪个更抓人眼。

　　妹子在照片里着重放大了严知行面前那杯咖啡，特意强调道这是橙子味的，还在配文里声情并茂地描述了二人的对话，说严知行是怎样“羞涩”，怎样“欲迎还拒”地说着自己的喜好，再搭配以文末“橙汁”的tag，其意图昭然若揭，底下已经有了不少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回复。

　　就算知道哪怕刀已经架在严知行脖子上了，他也绝对说不出那些个肉麻的话来，陈奉白还是愿意喝了这碗加了过多糖精的甜水，在另一个次元里咂摸咂摸味道也是好的。

　　《山间茶事》算是襄视比较正式的节目了，陈奉白在其中是以本名示人，但熟悉他的观众还是更愿意叫他用了多年的网名，橙子不白。

　　所以区别于“奉行”，另一个“橙汁”词条的热度也不少，一大帮人凑在网上，免不了要冒出些拉帮结派的故事，是以突破陈奉白想象力的一个画面出现了，两个tag的受众竟然还不完全重叠。

　　前者是只嗑“陈奉白”与“严知行”在节目中具体存在的互动——这里面当然有着陈奉白诸多“不经意”的用心良苦，不然“奉行党”们也不会这么顺利地有的放矢。

　　跟乖巧规矩的前者比起来，后者就显得怪奇诡谲得多了，他们嗑的是“橙子不白”和“严知行”。

　　众所周知，这俩在《山间茶事》之前没有过任何合作，甚至严知行这个名字在大众视野里都常年是“查无此人”的状态，网友们最多知道个橙子不白，提起来就是“羊站上那个搞抽象的”，两者看上去似乎毫无关联。

　　然而世界上有大把的例子证明，“似乎”可能真的只是“似乎”而已。

　　不得不说这届网友真的是天才，居然趁着这波炒cp的浪潮，把橙子不白早年的擦边视频从深海区捞到了浅海，直至浮出水面，然后以之为蓝本，开始了二次创作。

　　先是把严知行那些犄角旮旯里的主持视频挖了出来，再发挥织女一般灵活的如来神剪，把他的台词剪了出来，然后和橙子不白的那些第一人称视角的暧昧视频缝在一起，打出了一套有问有答、有来有回的组合拳。

　　其内容之抓马，尺度之惊人，分分钟吸来了一批爱看小作坊下猛料的粉丝，还被其脱缰的野性促使着脱离了“奉行党”总部，正式自立门户，对外号称“橙汁党”。

　　两党不仅一致对外，时不时内部还要互掐一下。

　　“奉行党”多是事业粉和妈妈粉，和平而佛系，对待两个“儿子”一视同仁，最大爽点就是两人一起努力进步，一起变得优秀，多么朴实无华，多么真善美的愿望。

　　而“橙汁党”内部就剑拔弩张得多了，原因是其中则存在着一大批唯粉，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冲着橙子不白来的，严知行只是方便他们代入的皮套。

　　还有一部分人是“娘家人”，不知道为啥就开始心疼“我家小严”，真情实感地站在严知行这边接受橙子不白的种种“关照”，对方一旦没做到位，指不定还要挨顿骂。

　　大道三千，物种多样，就算同样是cp粉，其中门道也是掰着指头数不完的。可以想见，这两拨品类形似而诉求迥异的人撞在一起，会发生些什么。

　　幕后黑手如陈奉白，在知道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么变态了的时候，也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

　　与此同时，隔壁的房间中，王远和严知行对坐在桌前，各自沉默。

　　过了良久，严知行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道干哑的声音：“真的吗？”

　　王远往椅背上一靠，下意识想从兜里摸一支烟，但摸了个空，之前不懂事学着文艺电影里的主角抽烟买醉，光顾着染一身矫情的臭毛病，正经的酒量也没见长，烟吸两口还带咳嗽。

　　他实在是不忍心去看严知行现在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