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木下》祝顺安

1、重逢

　　夜幕降临，高楼大厦镶嵌的五彩灯光映入眼帘，城市的繁华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独属于这个城市的夜生活即将开启。

　　二月份的广东处在冬末，温度虽较之前升高不少，但还是有点冷。扑面而来的风都是湿湿的，体感温度则会更低一点。耐不住今日的东城展览中心还是很热闹，由全国时装协会举办的时装周将在这里举行。协会邀请了众多嘉宾，名额有限，即使无法入场，依然有不少街拍博主、网红冒着寒冷聚集在展览中心前拍照。此时各路明星正在走红毯，鲜红的地毯铺出几十米，一台台摄影机架在两侧，闪光灯“咔擦咔擦”的声音越来越频繁。

　　馆内倒是很暖和，一眼看去，T台没有按照以往的矩形来设计，而是变成了绕着观众走一路的形状。嘉宾并排坐在一块，不会出现视线阻碍的情况，也更方便各位嘉宾的交谈。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工作人员在播放音乐，调试灯光。

　　兰奕挑选了一个不会太显眼又不至于太低调的座位，这样既方便她工作，又避免摄影机的狂拍。顾亦白是兰奕的挚友，前半年回国，在她们公司做设计顾问，此时正坐在兰奕的旁边，两人挨在一起谈话。

　　“等会儿你跟我们一起去见Serena。”兰奕看着顾亦白。

　　顾亦白选择回避视线，把自己的表带调松，一直在转：“不去，你跟Jolene去就可以啦，我起不到什么作用的哇。”

　　兰奕翘起二郎腿，冷冷地看他一眼，但也没说什么。

　　Jolene是他们公司的老板兼设计师，混血儿，一头黑发柔顺发亮。年轻的时候开始创业，如今四十有加，事业有成。即使今天温度不高，她也誓死穿着优雅的黑色长裙，肩上围着毛绒披肩，跟别的嘉宾聊天。

　　说是聊天，就是寒暄，目的就是合作、拉生意。

　　Serena是当前国内最火的时尚杂志社的杂志主编，在圈内可有一席之地。她所出版的杂志销售量一直都是最高的，质量一直在线，无论是圈内，甚至是圈外都有不少了解的人。

　　目前兰奕所在的公司发展的还不错，势头倒是越来越强，但从长远来看，还是要进一步提高公司的定位，走高奢路线。势必要让他们公司的设计出现在Serena出版的杂志上面，这才是最有效的提高知名度的方式，变名的一种营销，省时省力，还省钱。

　　兰奕是公司的财务总监，主要就是负责融资、管理财政等工作，奈何长得太漂亮，又会穿搭，不少模特公司想找她，全都被拒绝了。理由是：不喜欢。于是就被Jolene拉来当招财猫，也能涨涨面子，最重要的还是谈生意。

　　她扎着一束高马尾，眼线上挑，灯光无意照射过来时衬得她更冷艳。为了防寒，里面是一件薄款的黑色毛衣，外面套件皮夹克。一颗黑色的碎钻钉在右耳的上软骨，拿来装饰的钻戒套在食指上。

　　“我跟你说，我今天早上看天气预报15度，想着说没那么冷，直接穿我那件新买的冲锋衣，结果一出来，那风把我人都吹傻了，又回去换了件衣服。”

　　兰奕像是想起什么，笑了一下，说道：“我看你是去国外留学几年失忆了吧。”

　　顾亦白“啧”一声：“好汉不提当年勇。”

　　那年他们大二，他和另一位好友——卢清悠在最为寒冷的一月份，大晚上，中二魂燃烧，死活都要出去，去小区专门为小朋友提供的游乐设施玩耍。玩滑滑梯，玩秋千，跷跷板，能玩的全都玩了一遍。

　　当时兰奕因为工作的原因寄住在顾亦白的房子，卢清悠也会常过来跟他们一起住。

　　兰奕大晚上被人从被窝里扯出来，还听见什么：老子的童心未泯，你们都陪我去玩吧，我知道你也很想玩。

　　真的觉得很荒谬。

　　大家过了那个年纪就再也没有玩过那些东西，白天又不好意思去。

　　卢清悠对这件事双手赞同，很兴奋。兰奕拗不过他们，只好陪着一起去，顾亦白还塞了一台相机给她，说什么记录一下这种与众不同的时刻。

　　兰奕起身看着那摇摆的树枝，心都凉了半截，最后全副武装，还是瑟瑟发抖。黑色大棉袄外加围巾和针织帽显得整个人很臃肿，还被另外两个人嘲笑。

　　反倒是另外两个穿得不薄，但也不厚，专门挑了运动的棒球服，还戴双手套防寒。一出门就狂奔。

　　脸跟被针扎似的作疼，兰奕又把围巾围紧了些。另外俩人耳朵被冻红了，还在那儿哈哈大笑。

　　兰奕穿得太厚，就干脆坐在翘翘板上帮他们拍照，最后三人还来了张合照。

　　凌晨一点半，家家灯火已灭，在这广阔的天地里，在这小小的场地里，在这“呼哧“过来的寒风中，只有他们。

　　很高兴，兰奕也是。三个人在寒风中畅聊、玩耍，当然，最后的结果就是除了兰奕都感冒了，卢清悠还发高烧，在床上躺了两天。

　　今天的顾亦白还是穿着件黑色的棒球服，绿色的印花点缀在胸前。不过没有那晚那么冷，吹过来的风也没有那么刺骨。

　　场内的嘉宾基本落座，时装秀准备开始，Jolene也坐到兰奕的旁边。

　　“我在一个星期前已经把我们的设计发给Serena了，她前两日邀请我们去参加她秀后的私人party，等会儿秀场一结束，你们就跟我走。凭借实力与交情，我们还是很有希望的。”

　　Jolene今年四十有加，但常年花费重金保养，始终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年轻。当然，玩得也很开，没有什么老板架子，经常给兰奕介绍不同类型的男模，还说：玩玩就好，别当真。

　　兰奕从不理会，n次过后。Jolene直接在某个午休时间杀到她的办公室：“你喜欢女的吗？”

　　“……”

　　因为兰奕的冷暴力，后面不了了之。

　　兰奕轻声呼了口气，基于职业素养还是问了一遍：“在哪？”

　　Jolene说：“二楼。”

　　这场秀的衣服的风格很多元，有以少女兼并了浪漫情怀的风格，也有酷酷的学院风，但是增加了很多不同的元素。Jolene 公司入选的八件还是以长期的实用主义款为主，但是颜色方面很多样，版型也做得各不相同。

　　这些衣服都是由公司的各部门层层把关，尤其是有了顾亦白这位从国外留过学，有丰富的设计经验的加持，更是大增光彩。他们公司入选的衣服是整个秀场中最多的。

　　长时间坐着看着前面，兰奕的颈椎又开始有点不舒服，这是常年坐在办公室落下的毛病。趁休息时间，她扭扭脖子缓解一下。不经意的往二楼一瞥，她彻底愣住，弯曲搭在后颈的手也静止了。

　　那是谁？我瞎了？迟青？路风？

　　迟青一身薄款藏色大衣，内搭是一件丝绒的灰色衬衫，他一手搭在扶拦上，右手托着下巴，看见兰奕发现他们之后，礼貌地弯了弯唇。更像是日常穿搭，而不是参加秀场会穿的衣服。

　　路风倒是截然不同，合身的西装看上去质感就不一般，版型很高级，像是量身定做的。配一顶黑色的礼貌，俯视一楼，带着一种睥睨全世界的气势。

　　兰奕很快收回视线，不少人给她递名片，兰奕都笑着收下塞进包里。

　　或许是刚才她的视线定格在二楼，顾亦白顺着她的视线往上移。看见人之后，他张了张嘴，又立刻低头看手机。

　　兰奕瞟一眼他的手机屏幕，在乱刷，每个界面停留不到十秒。

　　她没说话。没什么好说的，也不能说什么。

　　秀场休息时间结束，走秀继续。兰奕很努力的把注意力集中到各个模特身上，但时不时脑海中还是会浮现其他人的画面，以致于后半段的工作质量大打折扣。

　　秀场结束后，Jolene便说要去二楼参加派对。

　　顾亦白拒绝了，说什么都不肯去，也不肯给出个理由。

　　Jolene有点生气，质问他：“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机会，我知道你非常有能力，也小有名气，但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平台，绝对可以帮助你日后的事业发展。为什么不去？你总得给我一个正当的理由吧。”

　　“你们俩去就可以了。”他声音很低。

　　眼看场面越来越僵，兰奕直接让Jolene先上去，过一会儿他们再上去。

　　她回过身去拿自己的包，一抬眼就看见了站在几米柱子旁的两个人。

　　他们也在看着他们。

　　兰奕闭眼叹了口气，不打算打招呼，装作不认识，走了。她把还在发愣的顾亦白扯到窗前。一推，寒冷的风又吹来了。两个人都没说话。

　　兰奕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也不知是风还是什么，顾亦白的眼眶红红的。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去，但不能因为一个人而阻碍自己的事业发展，都过了这么久，大家都在往前走，我是，我也希望你是。”兰奕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慢慢地说出这句话。

　　兰奕单手抚着脸颊：“我们上去吧，太迟去不是很好。”

　　她又扭头去看他：“冷不冷？我明天休假去陪你玩。”

　　顾亦白没说话，只是盯着眼前。

　　兰奕侧身搭在他肩上，轻声说：“顾亦白，我们不是二十岁了，我们总是要往前走的。”

　　“你明天不是也休假吗？卢清悠不在，只有我们两个一起了。”

　　“你是不是故意的，我就明天有空。”顾亦白吸了吸鼻子。

　　顾亦白身为设计师，时装周是必须要参加的，根据公司的安排，他只有明天不用去参加。

　　顾亦白把棒球服拉开拉链，眨眨眼：“这个派对他会参加，他不想看见我的。我——也不想。”还没等兰奕说话，他又说：“我先去个厕所，等会儿我再上去，你先上去吧。”

　　兰奕扯住他的衣袖：“一定要上来。”

　　顾亦白自暴自弃地点头。

　　顾亦白不愿意去的原因对于兰奕来说还是太了然了，因为前男友，因为路风，因为有愧。

　　路风是国外的一家时尚集团的掌舵人，无论是作品还是本人在界内都享有盛誉。本次的party想必Jolene也有邀请他参与。

　　不过网上一直都在传路风还在国外工作，怎么突然回国了。

　　兰奕心中有答案，但她希望这个是错误答案。老情人再见，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身为好友，兰奕也无法说什么，不好插手，何况她自己都还在泥陷当中，自己都没有挣脱开来。

　　二楼是私人场所，宾客都在喝酒聊天，在别人面前不断刷脸，扩大自己的交际圈，以此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兰奕在二楼走廊慢悠悠地挪步过去，还未进到门内，就听见大家的欢声笑语。距离门前几米时，她停下了。

　　“好久不见。”男人笑着对她开口。

　　一身黑色大衣衬得他更高挺，他背靠在扶拦上，静静地看着她，举手投足间颇具成功人士的味道。

　　兰奕停在几米外，双手插在衣兜里，也是回以微笑：“好久不见。我先进去了。”

　　前任见面，还是体面。

　　举行party的房间内，昏暗的灯光，舒适的音乐，脸上带笑的人都各怀鬼胎。

　　很烦，真的很烦。

　　兰奕拿着杯红酒，转了一圈，终于看见Jolene。

　　Jolene在招呼她过去，如她所愿，Serena在和她谈生意，只不过身边还有一位对于兰奕来说见到面是情理之中的人。

　　Serena举着酒杯与她对碰了一下：“我们又见面了，兰小姐。这张脸着实是漂亮，不考虑转行当模特？或者来我这里，我开高价。”

　　Jolene直接开口：“当着我的面直接挖人，不太好吧。”

　　兰奕始终保持微笑，抿了小口红酒。

　　Serena又向她介绍：“这位是路风，刚从国外回来不久，特地过来参加Serena的party的。”

　　“我们认识。”

　　Serena表示惊讶：“是吗？那大家可真是有缘分。”Jolene则是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是啊，通过别人认识的。”语句很简短，兰奕身为一个在职场上混迹多年的人，这种场面还是绰绰有余。

　　目光视线相对的那一刻，兰奕也不知道为什么笑得坦然，酒杯对碰，说：“很高兴我们还是再见了。”

　　面对昔日的好友，兰奕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年轻时，天天掐架，后来因为各种因素，小群体散了，大家也完全步入自己的生活轨迹，总归还是散了。今天再见，兰奕发现那段青春还是刻骨铭心。

　　迟青也灌了一口，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很淡地笑了。

　　话题很快被转移了，稍微寒暄一会儿，确定合作有望后，兰奕便借口说出去走走。

　　太闷了。她受不了。回忆通过时光机飞速向她冲来。

　　一出去，她便把皮筋扯下来，头发散开，头皮都轻松不少。

　　她发了条信息问顾亦白在哪里，他没回。兰奕便绕着展馆转一圈，又回到那个窗前。

　　窗外的车流量还是很多，人流倒是少了些。灯红酒绿的大城市让人纸醉金迷，不远处的轮船层层亮灯，船上的人光鲜亮丽。

　　这座城市就是这样——奢华，总是让人留有幻想。

　　多年前的兰奕也是这样，从大学开始，她就已经在这里了，现在，她已经29了，要奔三了。

　　她的爸妈从几年前就开始催她赶紧谈恋爱，年龄已经不小了。

　　每次听到这样的话，兰奕都会很不高兴，以前是说她姐，现在开始说她了，再过多几年，又要唠叨她弟了。

　　二十多岁，正是拼搏的年纪，结什么婚。她姐是这么说的，她也是这么想的。她姐受不了家庭的语言绑架，前年跟家里妥协了，跟一个男的结婚了。那个男的，是兰奕的接姐专门找的，根据她的说法，两人都是各取所需，婚后相敬如宾。去年生下了一个女孩。两个家族的人都很重视，很宝贝这个新生儿。

　　她姐在怀孕期间也从来没放弃过，甚至产假也只休了差不多两个星期，完成任务后，便迅速回到工作岗位上。平时也会尽到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但陪伴的时间很少。于是又受到了两家人的责问。幸好，她的丈夫体谅她，站在她那一边，帮她顶住压力，也会承担家庭责任。

　　在兰奕看来，姐夫也算是个不错的男人。

　　她一度以为她会走她姐的老路，但今晚见到故人，感觉还是很不同。

　　风把她的头发向后吹，额前的几缕头发有点凌乱。

　　“兰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