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罚星》千采千

8、兵临城下（一）

　　古老的时钟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与周围的数字化设备和光滑的金属表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显然是屋主个人的兴趣。它的机械指针缓缓转动，正按照设定好的音量，发出微弱的滴答声。

　　现在应当是星际标准时间，凌晨四时三十分。

　　查里森从桌上最新的试验资料抽身出来，尝试放松下紧张的神经。

　　他看向窗外那颗灰暗的星球。它看起来巨大而荒芜，悬挂在宇宙的背景之中，仿佛是一个被遗忘的世界。周围却繁星点点，宛如一颗颗璀璨的钻石镶嵌在黑色的天鹅绒上，中间却兀然摆放着一块丑陋的原石。

　　查里森长叹一声，双眼透露着疲惫。

　　项目组在尝试通过新的基因改造方案，让“复制人”能够达到本人同等的行为和能力，但始终无法达到预期的效果。

　　因特坦集团在星际法律的修订中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如今在特定的环境中，或者说，至少在刑罚星上，基因克隆技术的使用是被允许的。

　　谁能料到，这样违反伦理道德的事情，在利益的驱动下，竟也被合法化了。

　　也多亏了因特坦集团，让他能够获得常人无法拥有的惊人的薪水。如果没有这些，查里森根本没法负担女儿的医药费。

　　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基因克隆的“复制人”，始终无法发挥出和本人同样的能力。这项研究至今毫无突破。

　　查里森走向办公室角落的沙发，企图在早晨例行的巡视前休息一会儿。

　　他的身体疲惫不堪，大脑却仍在飞速运转。

　　受限于“复制人”超能力的水平、身体组织的恢复水平等各项指标都远落后于本人。虽然对外宣称，刑罚星项目仅仅是利用这些囚犯的生物资料，复刻了“复制人”在刑罚星供人娱乐体验，但是实际上——刑罚星上的正是囚犯本人。

　　那些待在牢房里的，理应是囚犯本人的躯体，不过是用于生物资料备份的最简易版本“复制人”。这些复制人的各项系统都还没有完全健全完善，只有外表看起来和本人一致，却完全不拥有自我意识。

　　把它们这些空壳放在牢房唯一的原因，也不过是为了应付舰队的临检。

　　刑罚星上运作的这个项目，无疑是不合乎星际法的。

　　厄斯早就给他们下达了命令，不论“复制人”最终用在其他战场上，或者仍旧是在娱乐产业，都必须攻克这个技术难题。

　　查里森无法突破这个瓶颈。

　　但他不可能承认这一点，不论是因为考虑到医药费的问题，或是他自己性命安危，他都要继续实验。

　　空中的古老时钟发出“布谷”声，将他从浅睡中惊醒。他揉了揉眼睛振作精神，戴上书桌上的眼镜，站起身伸展了一下，朝门外走去。

　　“嘿，早啊，我们的首席技术执行官。”

　　查里森一开门就看到了沃尔。他不对付的同僚，一个不懂技术却在指手画脚的空降兵。

　　不知道因特坦集团是看中他哪一点——也许是因为他懂得如何赚钱。

　　自从他提出项目的改革方案后，确实给项目组挣了不少钱，当然大部分到了沃尔自己的腰包里。

　　“更激烈！更暴力！更真实！”

　　沃尔在会议上激情喊出的口号，似乎让每位投资人都十分满意。显然这些投资人中，也有不少刑罚星娱乐项目的受众。

　　查里森不支持这种做法，他对这整个项目都极为反感。但是有些反对意见是不能说出口的，如果他还想活命。他深知在这里，一旦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的生命将岌岌可危。

　　这个空降兵快要成为他的上级了，他现在正是刑罚星项目的代理长官——也就是除了“长官”之外，这里地位最高的人。

　　不过，长官被调离接受检查已经有段时间，看样子是一去不复返了。

　　想着这位很可能成为给自己发薪水的人，尽管心里不舒服，查里森还是挤出了一个职业的微笑，向沃尔打了个招呼。

　　“格伦斯皇子……哦，739号可真是我们的福星，调试阶段什么时候结束，已经有许多贵宾排队等着体验了。”

　　查里森扶了扶眼镜：“739号是位大人物，需要再多观察一阵子。”

　　沃尔耸肩：“我知道你们这些搞技术的讲究数据，一贯谨慎。可是你知道，客户的钱可不会等着我们。”

　　“我想，现在的收益已经超过出预期了吧？更何况，如果739号真的变成了角色皮肤，在战斗中未必有同样的效果，现在巡航模式的观赏度更高，不是吗？”

　　“现阶段的收益确实不错。”沃尔显然有些惊讶，“没想到你这样设身处地为公司的利益考虑……”

　　“我在刑罚星呆的时间够久了，这些还是能看明白。”查里森开始觉得厌烦，想着该如何打发走他，“我会尽快调试的，也许下个月。”

　　“嗯，也算可以接受。”沃尔若有所思，走开忙别的事情去了。

　　查里森说的其实是托辞。

　　他收到过维护组的报告，739号的芯片信号十分不稳定，虽然监控里目前没有捕捉到异常，但他被监控的时间远比其他巡航的待机NPC少。

　　这些情况有些反常。

　　如果是其他人，查里森觉得这些可能是巧合，不必杞人忧天。可那毕竟是征战星际的“不败战神”格伦斯，任何微小的异常都不容忽视……

　　查里森想着，也许还是应该早些回收，亲自检查一下芯片状况，不能一直依赖巡航模式的监控素材。

　　或许，应该找安娜一起看一下，毕竟当时负责神经调节和芯片连接的，应该是安娜。

　　安娜虽然还比较年轻，但她是在外聘首席科学家莉兹过世之后，近年来新提上来的技术骨干，高级技术组中，在这个领域没有人比她更专业。

　　查里森正经过研发组区域，走廊的墙壁上挂着历任首席科学家的画像。莉兹公主的画像就在最醒目的位置，她的画像也比其他人尺寸大出许多。

　　画中的公主形象栩栩如生，每一个细节都被精心描绘，从她华贵的服饰到她深邃的眼神——虽说这与她平时的装扮相去甚远——但仍能感受到她是极为聪慧的女性。

　　查里森叹息，虽然在星际霸主的家族里，莉兹原本属于一位不那么知名的公主，却是在科学领域少有的天才。现在，却是因为一出家庭悲剧，与格伦斯皇子捆绑在一起成为了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

　　如果她还在世，也许现在项目早该有新的进展。但好在至少有人传承了她的部分学术结晶……

　　接着，查里森又意识到，安娜一直是莉兹公主的忠实拥护者，更何况，安娜曾经受过莉兹公主的闭门指导培训，感情自然比一般人更加深厚。很难说她不会在手术中动什么手脚，伺机报复，导致了现在的芯片连接异常……

　　可惜查里森当时正在接受调查，不然绝不应该让安娜主刀。她的专业能力在这个领域是首屈一指的，但同时她对莉兹公主的忠诚也可能成为隐患。

　　然而，在那样的情况下，也确实没有更好的人选。

　　查里森告诉自己别再胡思乱想。

　　走廊那头，联络官神色紧张地跑来，显然是有紧急情况需要立刻报告。

　　紧接着，沃尔也匆匆出现在走廊的另一端，似乎有些慌乱。

　　没等联络官说话，折返回来的沃尔先叫骂起来：“该死，舰队要来临检。”

　　临检虽然是常规事项，但这次的气氛似乎更加紧张。查里森察觉到这次的不同寻常。

　　联络官汇报：“接到通知，寒冰号向我们发出了临检信号。我们已经回复，舰队已经派出先遣艇，预计0.8个星际标准时后停靠到港口。”

　　“是寒冰舰长奥兰迪的队伍。”沃尔补充。

　　查里森心里一沉：“真是个坏消息。”

　　奥兰迪被称作“寒冰舰长”，不仅是因为他的能力属性，更多像是因为他的个性。谁人不知，在奥兰迪眼中，向来没有灰色地带，只有对与错，正义与邪恶。他就像是永远不会妥协的正义使者，对任何犯罪行为，包括那些灰色交易，都十分排斥，而且不近人情。

　　即使是昔日挚友，他也会铁面无私送上审判庭。

　　查里森猜测：“也许是冲着格伦斯来的。”

　　“难道是想和未婚妻的弟弟叙旧？他都已经亲手把格伦斯送上审判庭，在这时候念及旧情也太晚了。”

　　“也许他还对莉兹公主的事情无法释怀，要借机对峙？”

　　沃尔急躁地踱步：“不管是哪种情况，都说不定会要求见到本人。见鬼的，那就麻烦了。”

　　查里森权衡片刻：“也许该先暂停项目服务，把他们都置换到囚室里……”

　　“那要损失多少钱！”沃尔暴躁地喊出声，指了指玻璃窗后正在忙碌的研发组：“你的项目资金可不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查里森毫不退让：“这会危及到整个项目！”

　　“那就赌他不会亲自来！”沃尔心虚地看着联络官手中的电子屏幕，上面正显示先遣艇靠岸的时间，终于还是妥协：“想办法找到739号，先把他准备好。”

　　但愿奥兰迪不会亲自来检查。查里森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