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不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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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耳畔边传来郭彦的声音，方不遇才恍如从梦中惊醒。
“不遇，周迢十年前就走了。”
她不是周迢。
看着方不遇失神的模样，郭彦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实在不忍心说出后半句。
作为他的下属兼自幼便结识的挚友，郭彦深知，自周迢离世后，方不遇所承受的痛苦与煎熬是旁人难以想象的。
虽然这几年他看起来似乎已经释然很多了，但郭彦知道，这十年里，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周迢。
方不遇缓缓转过头，目光与郭彦交汇，那双眼中复杂的情绪让郭彦一时难以读懂。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
“郭彦，你帮我去查一下她吧。”
郭彦闻言，心中虽有疑惑，但更多的是对方不遇的理解和支持。
他点了点头，答应道，
“好，不遇，我会尽快查清她的底细。”
他也想知道这个跟周迢如此相似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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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方不遇沉入了梦境的深渊。
梦中，时光倒流至醉月楼的旧日时光。
那是他还只是个孩童，依姆妈之命，为阁中的清倌儿与一个秀才送上精致的点心。
刚将点心轻轻置于桌上，便听见那清倌儿柔声吩咐，
“不遇，顺道把干果盘上的残渣也清理了吧。”
正当他欲应允之际，头顶上方突然响起一道冷厉而充满怒意的呵斥，
“不遇？……什么晦气的名字！滚开！”
话音未落，一阵烈风袭来，他被一掌猛然扇倒在地，牙齿不幸磕在散落的果盘上，鲜血迅速染红了嘴角。
“公子息怒，这孩子是我在后院假山旁捡到的，或许是某位客人抛弃的，我找了一个月都未寻得其亲生父母，这才决定收养他。”
姆妈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几分无奈与歉意。
方不遇强忍疼痛，挣扎着起身，用衣袖拭去嘴角的血迹。
这时，有伙计闻声赶来，将他带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背后，仍隐约传来清倌儿安抚客人的话语，
“多张嘴吃饭，确是添了不少麻烦。听说这孩子之所以叫不遇，是因为姆妈觉得若能避免相遇，或许更好。但公子您不同，您定能一举高中，金榜题名……”
梦境流转，画面切换至霜月节。
醉月楼外，墙角处，一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递给他一个精致的锦囊，笑容温暖而纯真，
“阿遇，霜月节吉祥！这个锦囊送给你，愿它能保佑你万事圆满，不遇乌云遮月，只遇皎洁明月。”
他望着她那双清澈如月的眼眸，轻轻接过锦囊，只见上面绣着一轮汪月和一行小字，
“不遇乌灼遇明月，朗日清风常伴君。”
不遇乌灼遇明月，迢迢如明月。
然而，梦境却急转直下。
“阿遇阿遇，你的伤口一直在渗血，你在发烧……”
是迢迢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阿遇，我去帮你请大夫……”
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外面风雪太大，迢迢别去……”
意识模糊的他虚弱地劝阻，但声音却被淹没在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中……
下一秒。
他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焦急地呼唤着周迢的名字，四处搜寻她的踪迹。
最终，却发现了躺在雪地中、已无生息的周迢。
那一刻，他心如刀绞，紧紧抱住她冰冷的身躯，泪水与巨大的悲痛交织，最终化作一口鲜血喷出，仿佛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一片刺眼的红……
“迢迢！”
这声悲恸的呼唤，如同锋利的刀刃般割裂了方不遇的梦境，将他从不安的睡眠中拽回现实。
他猛然坐起，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份失去她的锥心之痛，即便是在梦境之外，那份痛楚依旧在他心间留下余悸，久久不散。
昨日偶遇的那张与迢迢惊人相似的容颜，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即便理智告诉他，迢迢十年前就离开了，但不知为何，他的潜意识里就是莫名地认定，她就是迢迢。
每当回想起那女子询问锦囊归属的瞬间，方不遇的心便不由自主地颤动。
他多么想告诉她，那锦囊是她亲手赠予给他的。
然而，面对她清澈无比、对他全然陌生的眼眸，他心中千言万语瞬间凝固，如同被一股力量扼住了喉咙，所有的话语都哽在了喉头。
他只能默默地看着她，心中五味杂陈，却无从表达。
夜色褪去，晨光初照，方不遇却仿佛被无形的枷锁困在了昨夜的回忆中，难以自拔。
直至正午时分，郭彦踏着沉稳的步伐，带来了那个他既期盼又惧怕的消息。
望着郭彦眼中难以掩饰的同情，方不遇就明白了，昨夜所遇，不过是命运开的一个残酷玩笑。
“不遇，我查过了，那位女子名叫棠苏子，八天前初来半历郡，现居于永福客栈。听闻她身世孤苦，正四处寻找一人，或许是她的心上人。”
郭彦的话语，如同冷水浇头，让方不遇心中那抹不切实际的幻想彻底熄灭。
“行，我知道了。”
方不遇垂下眼帘，遮挡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
那份失落与懊悔，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将他淹没。
他自嘲地笑了，自己竟会如此荒唐，将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错认成迢迢。
郭彦离开后，方不遇独自坐在窗前，双手轻轻摩挲着腰间挂着的锦囊。
他轻声呢喃，
“对不起，迢迢。”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最终无声滑落。
他终于意识到，那个在他那暗淡无光的日子里，给予他无尽光芒的女子，早已在十年前的雪天里，永远地离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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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的更夫准时敲响了他的铜锣，那声音穿透了空巷街道，也唤醒了客栈中的棠苏子。
她迅速起身，整理好行装出发。
她要前往云銮圣山。
是的，自踏入凡尘的第五日起，寻找凌安的任务终于迎来了转机。
那晚，夜市的喧嚣退去之后，她将最后剩下的一盏花灯赠予了邻摊那位总是笑容可掬的卖花饼摊主。
为了表达谢意，卖花饼的摊主也从摊位上拿出了一袋精心包装好的梅花饼回赠给她，并跟她介绍道，
“这是我特意用云銮圣山的梅花做的饼，口感酥脆，甜而不腻，你尝尝看。”
云銮圣山，梅花！
就在这一瞬间，这两个词如同一道闪电划过她的脑海。
她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凌安虽已离开檀山寺，但对那圣水的依赖定不会改变，而云銮圣山作为圣水的所在之地，它，一定会去那里。
如果自己在那里守候，相信定能找到凌安。
当晚回到客栈后，棠苏子就开始迅速打听好了行动路线。
经过一夜的休整，她今天早早就出门了。
她要赶在破晓之前抵达云銮圣山，不然晚了就很有可能会错过凌安。
五更的钟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
棠苏子孤身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清晨的寒风如同锋利的刀刃侵袭着她的肌肤，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迅速裹紧身上的棉袄，帽檐压低至眉梢，微低着头快速前行。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边微微泛起了鱼肚白，沿街的商铺陆续亮起了灯火，路上赶早的行人和商贩也开始增多。
棠苏子在这些稀稀落落的身影中穿梭，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抵达云銮圣山。
在出城之前，她特意向沿路的一位行人确认了路线，确保自己没有走错方向。
城郊外，棠苏子一直沿着打听到的小路前行，并时不时查看手腕上的琉璃手环。
尽管手环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但是棠苏子坚信，只要她抵达云銮圣山，在那里守候，就一定可以等到凌安。
然而，不知为何，随着她与圣山的距离越来越近，一种莫名的感觉开始在她胸口蔓延，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疼痛，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她的胸口，她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
棠苏子试图忽略这种不适，但疼痛却越来越强烈，她的步伐也因此变得沉重起来。
直到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周围的声音也逐渐远去，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身体失去了平衡，最终“砰”的一声倒在地上，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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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棠苏子缓缓睁开双眸，恍若隔世般，周遭是异常陌生的一切。
目之所及，是一张挂着柔软菱纱的架子床，她发现自己正安卧其上，身上覆盖着一层厚重的浅珊瑚波纹锦被。
室内暖意融融，炭火噼啪作响，与淡雅的苏木香交织在一起，让她的身心逐渐回暖。
正当她尝试着坐起身来，耳畔忽然响起了一个充满喜悦的女声，
“姑娘，您终于醒了！”
棠苏子循声望去，只见壁炉边一名身着素蓝棉袄外罩水灰夹袄的女子，正放下手中的火钳，步伐轻快地向她走来。
“请问，您是哪位？这里又是何处？”
棠苏子满脸疑惑。
“奴婢叫小颖，是姑娘的贴身侍女。这里是天鹰阁阁主方不遇大人的府邸，您之前晕倒了，是阁主救了您，并嘱咐我们务必照顾好您。”
小颖恭敬地回答。
“方不遇？”
棠苏子重复着这个名字，心中充满不解。
“正是，他是我们奉朝天鹰阁的阁主，也是当今最年轻的阁主。”
小颖的语气中满是钦佩之意。
见棠苏子依旧一脸茫然，小颖意识到她可能对政事不甚了解，于是耐心解释道，
“天鹰阁乃我朝最高监察机构，是负责监察百官和惩治贪腐的。”
听到小颖的解释，棠苏子的心中不禁涌起一阵疑惑。
她突然想到，既然这里是当朝最高监察机关首长的府邸，那么她很可能已经身处奉朝的政治中心——瑶州。
这份突如其来的认知让她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连忙开口询问，
“那我现在是在瑶州吗？”
所幸小颖很快打消了她的疑虑。
“不不不，这里是洧州的酒苏郡。”
小颖摇了摇头，随即话锋一转，问起了一个沉重的话题，
“姑娘可曾听闻‘断桥案’？”
棠苏子摇了摇头，表示一无所知。
小颖的眼中闪过一丝哀伤，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开始讲述起那段往事，
“去年年中，我们洧州发生了一起震惊朝野的悲剧。渭水河上的玉澜大桥，建成不过半年，便在一场暴雨后轰然倒塌，夺走了九百多条无辜的生命……我的双亲也未能幸免。”
棠苏子闻言，惊诧道，
“怎么会这样，刚建成半年的大桥，就算是遭受暴雨侵袭，也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吧？”
“是啊，听说那座桥是朝廷为了推行‘通途新政’专门划拨十五万两白银修建的，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小颖叹息道，
“桥是由前知州林泊文主持修筑的，事后他虽被押解至京受审，但案件至今仍未有定论，想来是牵涉甚广。正因如此，朝廷才派遣方阁主前来彻查此案。”
提到林泊文，小颖的眼中闪过一抹恨意，但很快便被对方不遇的感激所取代，
“方阁主是一位难得的好官。他到洧州之后，亲自走访了所有受害者的家属，还为我们这些失去依靠的遗孤提供了谋生机会。若非如此，我恐怕早已无法生存。”
说到这里，小颖的眼眶再次泛红，但她很快便擦干了泪水，
“我相信方阁主一定能查明真相，还我们洧州百姓一个公道。”
棠苏子静静地听着小颖的讲述，心中对这个未曾谋面的方阁主充满了敬意与好奇。
她决定，一定要见一见这位救命恩人，亲自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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