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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烧绢 ...


  •   挣开他手的瞬间,褚卫怜连连后退,紧接着脚跟绊到岩石。她猝不及防,整个人跌了下去,身后的宫人忙来扶人:“娘子!”

      “娘子!”
      “娘子可伤着了?!”

      褚卫怜吃痛的看掌心,地上全是细微灌木,她的掌心被轻微擦伤了,通红一片。

      但比起这点小伤,还是心里的恐惧更大。

      尽管刚刚,夏侯尉似乎只是想提醒她身后有岩石,褚卫怜被宫人扶起来的时候,还是咬牙端详他。

      他原在看她,此刻却不自在避开她的目光。垂眸,攥住了衣袖。

      “娘子,娘子可疼?”
      因为褚太后的叮嘱,宫人很紧张她。

      褚卫怜摇头说了声不疼,目光仍在盯夏侯尉。

      很奇怪,当时他回头看她,她怕得连连后退。现在夏侯尉避开视线了,她却又敢打量他。

      此人就是她梦魇里的人。

      早在褚卫怜还不认识他时,就已经能梦到他。
      冥冥中告诉自己,这些怪异的梦一定和他有关。可是叫褚卫怜探查因果、逼问,她此刻又问不出什么来,只能警惕地盯夏侯尉,好像就能盯出她不知道的东西。

      夏侯尉还立在原地,他虽然低着头,脊背却挺得笔直。

      褚卫怜的目光从上往下,从肩膀顺延到他的手骨。在彻底看清他手指的刹那,她的身体抖了抖,想起梦里无数个黑暗的日夜。

      就是那双手!就是那双手!一模一样......真的一模一样!
      它竟然又出现了!
      就在她的眼前!

      瞳孔不断放大,冷汗从后背细细渗出。褚卫怜几乎强抠住掌心,才令自己不在这儿晕倒。

      “表妹!怜娘!”

      突然一声,打破褚卫怜的惊惧。她急忙回头,是夏侯瑨焦急的找来。

      看见夏侯瑨,褚卫怜的心莫名安定。她深深呼吸又放气,直把恐惧逼出心口,努力地朝夏侯瑨笑:“瑨表兄,你可算回来了。”

      “是啊,我事办完就回来了。”

      夏侯尉站在原地,垂着两袖,依旧没有抬头。

      夏侯瑨扫了眼他,与褚卫怜说道:“怎走了这么远?方才原寻你不着。”
      “怜娘,你手怎么了?”

      人多起来,褚卫怜收回目光,“不碍事,就是摔了跤,回去擦点药就好。”

      “走吧,那先回去。”

      宫人跟着褚卫怜先走,夏侯瑨则在最后断路。

      等到夏侯瑨也将走时,最后回头,竟在此刻与夏侯尉的目光对上。

      夏侯尉静静抬头,目光越过他,停留在远去女子的背影。

      “不该你想的,你不要想。”
      夏侯瑨冷漠道:“她不是你能攀上的人。”

      夏侯尉的眸光黯了瞬,片刻后收回。点点头,似是认同他的话。
      最后又朝夏侯瑨笑了笑,方转身离开。

      夏侯瑨握紧拳头,盯着夏侯尉离开的方向。直到那抹灰褐的影子在尽头消失,才小跑追上大队伍。

      “怜娘,他不是好人,你以后小心他。”

      回慈宁宫的路上,褚卫怜与夏侯瑨并肩而走。

      即便知道夏侯瑨说的“他”是何人,褚卫怜还是忍不住问一问:“谁?”

      “就是我三弟。”

      夏侯瑨并不喜欢他,颇是反感道:“他是阴险之人,你信不信,今天你能遇到他,完全是他有心安排的?”

      褚卫怜信,当然信,即便夏侯瑨不问,她都是信的。

      在梦里,那个人就是阴毒的。他折磨人的办法也很阴毒,不见血,却能教人生不如死。
      在梦魇里她曾去过一次地牢,那里堪称烈狱,遍布哀嚎。几乎每一个人,都在求死。而那个人却近乎可怕的握住她手腕:“眠眠你看到了吗,你只能跟着我,不然就是这个下场!”

      褚卫怜轻甩脑袋,尽量逼退噩梦。

      炎日高悬,云天辽阔。这是青天白日,是在宫廷的花园,有花香,有鸟鸣,这里还有鱼贯而行的婢子们,怎么也不是黑暗的梦。

      她眨眨眼看远天,心情好了些。又注视夏侯瑨:“他为何要安排呢?”

      “我想,他是想因缘际会跟你结些缘。”
      “今日你救了他,明日他就会谢恩回赠。一来一回,不就结识了。”

      至于为何想结识,夏侯瑨没再说,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

      “总之,他是个阴险的人,读书时连先生都不喜他。”

      说到这,夏侯瑨又想起黑夜里,他曾亲眼看见夏侯尉做的某些事,鄙夷且厌恶。
      他自认是个君子,君子不言人之恶,不做背后攻讦之事。所以他暂时没有打算继续告诉禇卫怜,只提醒她,知道他那三弟不是好人就行了。

      一路送褚卫怜回慈宁宫,褚太后见两人回来,金童玉女好不登对,心头欢喜的不行,还留了孙儿用午膳。

      午膳过后,夏侯瑨辞行:“父皇这时候该召儿臣了,容孙儿先走。”

      褚卫怜正在给姑母剥橘子,褚太后看了她一眼,又看着夏侯瑨笑:“去吧,替你父皇分忧去,多学些,将来才挑得起大梁啊。”

      夏侯瑨笑应:“是。”

      他又望了望褚卫怜,见她也朝自己笑,才终于轻快地离开。

      褚太后坐回藤椅,胳臂舒展,宫人们立刻走近前,捏肩按腿。

      褚卫怜剥了瓣橘子,施手递到褚太后唇边,“姑母尝尝,江浦太守进贡的新橘,很甜的。”

      褚太后吃了一瓣,也称甜,笑着看褚卫怜:“你怎知它甜呢?趁着我不在,偷吃过了?”

      “姑母这话,真真冤枉怜娘了,怎能叫偷吃呢!”
      褚卫怜笑,把新剥好的塞褚太后掌心。又佯似闷闷的去剥另一颗:“怜娘是替姑母先试,要是酸的,早早打发回去,甜的才告诉姑母呢。”

      “好好,你这孩子嘴巧,比姑母年轻时还能说。”
      褚太后侧头望她笑。连吃了褚卫怜五个橘,又问道:“对了,处了这些日觉得瑨如何呢?”

      褚卫怜放下橘子,认真想了想,道:“瑨表兄是个很好的人,他待我于礼,没有地方不周。只姑母知我,我是多思的,还要再看看。”

      “好,看看就再看看,咱们不急。”
      褚太后握住侄女的手。

      一直到伺候褚太后午憩了,褚卫怜才走。

      正值晌午时分,日头很大。褚卫怜本来也要回去午睡,看门的郑公公突然来报:“娘子,有个叫福顺的小太监想求见您。”

      “福顺?他是谁?”
      褚卫怜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在哪听过。

      郑喜迎着笑脸说:“就是三殿下的身边人,他经常替三殿下跑腿。”

      三殿下?夏侯尉?

      一种奇怪的感觉。
      褚卫怜脸色微变,并不是很情愿见:“他有什么事吗?”

      “他有东西要转交娘子。”

      褚卫怜当即想起了夏侯瑨的话——“因缘际会结缘......今日你救了他,明日他就会谢恩回赠。一来一回,不就结识了......”

      他是让福顺来谢恩的?

      若如此,夏侯瑨倒是猜对了。此人等不住,还没明日,下午就来。

      如果是夏侯尉亲自来,褚卫怜不会想见他,因为看见他就会心梗害怕。

      但这回来的是福顺,对于福顺,她就没那么多恐惧。

      此刻褚卫怜倒好奇,夏侯尉要送什么东西?
      送“礼”吗?
      若真送谢礼,他又有什么能送?什么能拿出手的?

      他的东西,他怎么认为她一定能看得上?

      这样想着,褚卫怜心觉一丝可笑。

      反正人就在慈宁宫门口,还有巡逻的守卫在,且看看吧。

      褚卫怜跟着郑喜走到大门口,果然看见福顺捧着一只匣子在等她。

      看清福顺的脸时,她一愣——

      她见过,真的见过。此前在宫闱不曾遇到福顺,但她在梦里见过!

      难怪她会觉得福顺熟悉,因为在梦里,新帝身边的大太监就是他。就是他,李福顺!

      褚卫怜扼住掌心,重重吸了口气。

      她三步并两步的走到福顺跟前,飞速且犀利地问:“你家主子要给我什么?”

      如果算上梦,这不是褚卫怜第一次看见福顺。
      却是福顺第一次见到褚卫怜。

      按理说,他们这些宫人是不能直视主子的。就是讲话,也不能瞟主子。

      可是福顺太想看看这位“褚娘子”长什么样。大世家的闺秀,到底长什么样呢?还长什么样,才能让瑨殿下入眼,连他们殿下都挂心......

      于是福顺忍不住抬眼瞟了。

      很快他又低目。

      只一眼,福顺看清了,也稍稍怔住,的确是天仙儿似的人。

      她很好看。福顺没读过书,甚至大字不识,肚儿里没墨,不能像文人一样写诗,不能像大家一样作画。
      褚娘子圆脸白肤,两颊有笑窝,眼眸如春水凌波,熠熠有神。福顺看了只能心头惊惊一叹,不免又替他们殿下感到难过。

      福顺的这一瞟,虽然只在眨眼间,但还是被褚卫怜发现了。

      虽然对夏侯尉有厌恶,可是对于夏侯尉的身边人“福顺”,不知为何,褚卫怜却没多少厌恶,甚至有些怜悯他。

      她不知道这种怜悯的感情从何而来,一直轻笼心头。
      褚卫怜没有去怪福顺,甚至清咳,缓和了语气问他:“别发呆了,你家主子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福顺连忙哦,不由因自己的发呆而窘迫红脸。
      他立马打开匣子,亮出一条手绢。

      这条手绢是褚卫怜的,是她今日在灌木丛摔倒,不慎落在地上的。

      那时候她太害怕夏侯尉了,都没顾上。回来后发现手绢没了,还让妙儿专门去找。

      妙儿说找不到了,褚卫怜也无可奈何。
      女子的手绢,若是被男子所有,很容易传出私相授受。为了避嫌,她只能跟姑母提一嘴。姑母知晓了,让她宽心不要挂心上,褚卫怜便也没再纠结遗失的手绢。

      没想到,竟是被夏侯尉捡走。

      更没想到的是,夏侯尉还会还回来。

      褚卫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虽然该感谢,但是被他碰过的东西,她又觉得隔应了。

      褚卫怜盯着那匣子的手绢,想了想,先向福顺致谢了。
      又抬眼示意郑喜。

      让一件东西消失,不是剪碎,而是烧掉。

      郑喜很聪明,立马会意地从匣子拿出手绢。又从怀里掏出一只火折子吹燃,沿着手绢边缘烧。

      火苗蹿的上涌那刻,福顺眼睛瞪大,心头惊叫,本能想阻止,却不能够!
      他总觉得这样不对,不对,不应该,可是他人微言轻,什么都做不了。

      对于褚卫怜来说,就是烧了条自己不要的手绢。顺便也能借着烧手绢告诉夏侯尉,不要再算计,他们不会再有交集。

      手绢烧完后,她再次朝福顺好声致意:“还是多谢你们殿下,能够归还于我。”
      “回去吧,福顺。”

      回去吧,福顺。

      回去吧,福顺!

      这句话是禇卫怜说的,她说完随即一怔,忽然觉得格外耳熟,好像在哪里也说过。
      神思间错了一错,她知道了,又是那个“梦”吧!

      真怪的梦!明明只是梦,为什么能和她现在所看见的一切对上!

      看着福顺远去的背影,褚卫怜后怕地摸摸胸口。

      太可怕了。

      福顺走了,一路上心情颇不宁静。他走了很久,直到回到栖息宫。

      晌午时分,烈日当头,树荫底夏侯尉正蹲在炉边烧水。

      院子很大,树荫离大门也远,他耳力很好,即便不抬头也听到福顺回来。

      夏侯尉轻轻摇扇,不经意的问福顺:“东西还回去了吗?”

      “还、还了。”
      福顺竟然有些结巴。

      夏侯尉一听就不寻常,烧了会儿水,终于抬头看福顺。
      烈日下,福顺的额头在滴汗,夏侯尉看得一清二楚,他问:“褚娘子可是跟你说了什么?”

      隔了树荫几步路,福顺望着自家殿下,而后沉默。

      夏侯尉双腿蹲麻,索性站起来:“你有见到她吗?”

      福顺小声道:“见是见到了。”

      “那她说了什么?”

      福顺心里叹息,但想着,让殿下死心也好,本就是够不到的人。于是狠狠心说了:“褚娘子谢您还她的手绢。”

      话落,夏侯尉显然轻松了一瞬。

      “但是,”福顺终究不忍的低头,“褚娘子把手绢烧了。”

      风过中庭,枝叶窸窣。
      须臾后福顺再抬头,却见夏侯尉已经转了身。他说了一句“知道了”,又蹲在树荫里,继续摇扇烧水。

      瞧着夏侯尉的侧影,连脸上也淡淡没什么神情,福顺终于松口气。
      但是忍不住琢磨,所以殿下应该是不难受的吧?他看起来也不是很在乎......

      ......

      夏侯尉送来的手绢,褚卫怜没有拿回,而是烧了。
      夜里,她再次陷入可怕的梦魇。

      从前的梦魇绝不会如此频繁,可是距离上次梦魇并没几天,今晚竟又来了。

      梦里不知身是客,在梦里,她根本不知道这就是梦。

      这回的梦,是她的大婚。

      新帝手握竹笔,在她眉心画了朱砂。又亲手端起金丝点翠开尾的凤冠,戴在她发顶,笑吟吟道:“眠眠,今日是我们的大婚。”
      “从此以后,我们就是夫妻了。你欢喜吗?”

      “我们的大婚,你不能动手脚。”
      稳好凤冠,新帝松开,骨节分明的手往下探,在霞帔大袖中探寻褚卫怜的手。他牵住,用力的握紧,牵她走出至红至暗的婚房。

      路很黑,即便看不见,也清楚方向。
      他一边走,一边轻声地说:“眠眠,你知道我的。你知道我的。你要是敢动手脚,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烧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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