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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如初见(其三) ...


  •   话刚出口的一刹,姬闲便开始后悔,他不该实话实说的。最不济,也该编一个同他外表这般年岁的孩童普遍喜欢的事物,芍药或牡丹一类的。
      不可否认,他于故国,即便是伪装出的那几分不在乎,在他说出“彼岸花”三字之时,都被揭得一干二净,所余下的,唯有不甘。
      纵然后悔,却又如释重负。
      “原是个有故事的孩子。”千代离轻笑,也未多言,继而转向卖糖画的店家,“一份彼岸花,多谢。”她确是好奇,但她非无分寸之人,自不会再问。方才望那空中孤雁南飞,方知入秋已月余。终其世上,如意之事少有,这孩童,看样子定未过八岁,便如此沉默,想必抑是经了大风浪之人。
      店家应得爽快,舀过半勺锅中未凝固的糖液,极小心仔细地倒至板上,若忽略其唇盼志在必得的笑意不谈,那定可看作是一位民间艺人正满意欣赏着自己即将成型的作品。
      犹是清晨,倒也不愧是京城的早市,千代离与姬闲,各怀着不同心思,静望那面前人流如潮,若空谈其表,那定是何其繁华。
      付过一两白银,千代离将糖画递与姬闲。
      六岁前,总望母妃,永远困在一方小院之中,在“他看不见处”,悄然落泪。六岁后,就此近百年千篇一律,姬闲自从未品过,深处集市中,这朴素却余暖尚在的甜。虽表面仍沉默着,姬闲却忽地有些怅然若失,若自己恢复了本来(成年)模样,是不是便不得见她如此般的温柔?
      西凉。
      毕竟各方协调着准备进攻大楚,祁焰处理朝事久了些,直至晌午方下朝。他,作为一个月前方上任的新君,也自知民心未安,如此甚是心急了些。但先帝忠贞,与先皇后仅育有一子一女,即祁焰与纳容姗。子随国姓“祁”,女随皇后母族姓“纳容”,足见先皇于先皇后之爱深沉。
      但过少的子嗣,若放在寻常人家倒无可厚非,只先皇是帝王,此举倒可称“自私”,因他在位时,曾以此事死谏的臣子,倒也有好些。待祁焰月余前登基后,便已然弊端尽显。祁焰长期多病,自知再活不过数年,又有父皇遗愿未了,倒也怪不得他心急。
      祁焰早便想命摄政王焉元和统兵。不仅因着皇妹姗的信任,还有此人,历经沙场,是可用之材,相比于大楚那位沈清封沈公子,虽少了几分文韬武略,却多了几分经验沉淀。
      但倒底“非我氏族〞,让焉元和手握重兵,祁焰有后顾之忧。
      他需要将纳容姗打造成摄政王的唯一弱点。待往后,掌控了她,即控制了那位远在边疆的焉元和,确是一同长大的亲皇妹,祁焰于纳容姗,是怀有愧疚,但这分愧疚,又谈何抵得上,西凉祁氏皇权,几百年来的统治?

      夕阳半落。空坐了一日,千代离倒觉悠闲。回府邸的路上,方想起一桩怪事:自己过殿试,上任已数日有余,却迟未见得文科放榜。
      倒也新奇,毕竟在以往,若有开武科,那定是京师统考文武同时放榜,从未有延迟。
      看来若非阅卷时出了差错,也仅余下一种可能:便是此次文举中有文士,同沈大将军一般,于攻读经史谋略之上,有绝对的天赋,如当真至此,那大楚未来,定有中兴的可能。
      虽说不过自行安慰,但想到如此,千代离心中紧张,明显淡下了不少。
      楚皇是仁君,只叹久居深宫,未曾关注,亦不会处理臣子间那些弯绕之事。但如今劲敌虎视耽耽,几欲直逼楚门境,此乃急务,如今,再着手处理官场,想必因着战乱,定会产生副作用,反倒使国家元气大伤,是为不明智之举。
      趁休沐之时,议事殿内,楚承如反复翻阅着一位名“千仞宁”的书生卷中文笔,连赞数句“通透明晰”。不过仅一篇应考所作文章,便解了积于他心中自一年前便有了的忧虑,不知比那些空有其表的奏折要好上多少。连内阁首辅都自叹不如的学子,这文状元,于他,是当之无愧。
      现下正急用人之际。千代离本便武艺过人,虽败犹荣,极有气节,是他所欣赏的臣子,但首登朝堂便让她官至五品,多数原因还是在当今局势。一位将才,纵使再有能力,若无相应的身份地位,终究短时间内无法服众,
      而再论沈清封,其已故的父亲是极忠勇之人,楚承如多少还是愿意相信,这位舍生入死的老将,呕心沥血栽培出的独苗。
      楚承如一直明白,自己并无帝王之才,但只不过兄长们皆被陷害尽了,他一“闲云野鹤”之皇子方不得已上了王位,若这世间得以选择,他宁可去地方做个闲散王爷,就此寄情于山水,定然快哉。
      他并非“无为而治”的奉行者,却讽刺般,着了此道。
      仅一门之隔,殿外却寂静至极,连外面极轻的落步声都清晰可闻。用不着赵欣通禀,他便直接道:“进来罢。”不觉间,语竟染上了几分倦意。
      依大楚规则,京试前十余名,皆可参与殿试,然楚承如却为一位书生,破了规矩。原因不为他,只道此次新科文状元,其才恐怖如斯。
      黄昏时分,带着几分凄意的夕阳,此刻却服帖地洒在来人身上,甘愿为其镀上一层温柔的纱,狭长的精明双眸,放在如寒月般冷白的脸上,竟莫名相称,犹难掩其表随和儒雅的书生气息。其面容之上,有着极浅的冷淡,似是性子使然。
      “千仞宁。”楚承如为帝,胜在勤勉刻苦,对朝内外事务了如指掌。这位内阁首辅都甘拜下风之人,虽说非重臣,他倒是需大致了解其背景。
      “皇上。”千仞宁礼数不缺,极标准地行一顿首礼,多一分如稽首,便过庄重,反倒不适宜;少一分如叩首,则太轻慢。只可言之:恰到好处。沈清封若春日寒意,千仞宁便是透过寒霜,洒入的暖阳。二者本便相反。

      将军府。
      “还是不得心存狡幸。”沈清封指尖用力,笔杆如那纤弱花杆般,裂纹猛生,倾刻断为了两截,是自言自语,声音却如同淬了毒,正如其表,没有了往日的冷漠,却仍存着几分疏离,眼尾微挑,摄人心魄。语歇处,戾气顿生,却不若昔日那般气势磅礴。
      狸猫换太子固然简单,但东山再起,还得逃过“他”的眼睛,怕是有几分困难。
      百余年前,大周朝还在时,“那位”所创阵法,便以“难解”闻名,如今更是不例外。沈清封并不担心,有人能够闯入他所设的结界,
      书本之上平摊着把扇子,细看便能辨出是殿试时打开的那把,犹至今日未得收回。前任妖皇已逝,便再无人会认得这把曾经的“天下第一凶扇”罹绛,如今世人更是不知其真实威力,若不幸有识之者也仅会道,百年前那邪才陨落时所遗下之物,被百年后的大楚天才拾得了。
      武器,本不分善恶,能左右其名声的,是为其主。百余年前,那地缚灵声名狼籍,人皆闻讯而避之,罹绛亦成了穷凶极恶之物,街坊间常有传“罹绛出,天下亡;罹绛落,则天下太平。”一说。实则然也,有,却也仅有当年的他,能施出此扇绝技,将其利用到极致。昔日,他全身遇布戾气,有着倾极一时的病态容颜,固绝美,却无人敢与之交往。
      那位百余年前的“地缚灵〞君漠邶生命中的,仅有空虚与无边的绝望。
      他自出世便懂得一切。年龄于他而言,不过无谓的虚无罢了。君漠邶亦知,以他之力,可倾世,这世间人生死,仅在他一念之间,且他清楚,他自己,并非良善,心志不坚,极易堕魔。
      天地间接近穷尽次巧合,才得出一位君漠邶,若要再出一个与其实力相当的良善之人,定是困难至极。也正因如此,君漠邶堕魔日,初任天道即位,也仅有着其五成实力,但他本性确是善,救过不少人,妖,其中不乏有数位,成了大能,其中包括九尾妖皇。
      初任天道从未终止过修炼,并视“封印君漠邶力量”为己任。相比于君漠邶,他永衿更像是天地的宠儿,从未有过坠魔念头,修炼之路何其顺利。
      这天地的全盛时期,大抵便在那几年,强者如云。天道待筹备齐全,将所有能人大家召于天界,依君漠邶“魔族”的特性,立一阵。此阵出,君漠邶肉身消亡,灵魂也永世被困于阵中,就此万劫不复。
      而然,作为相应代价,在场大能无有例外:皆身死,除初代天道,无一生还。
      犹记陪着君漠邶拼死挣扎的,便是这罹绛。扇面开,见了血,只不过此血,是其主冷白的皮肤之上,被划开的道道伤痕所致。
      阵歇。风卷云舒,万物复生,天地祥和。似是方才那场惨剧,从未发生过。
      而百余年前之事,已成了一滩死水,时至境迁。今日,再掀不起一丝波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如初见(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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