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接月（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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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代离一动不动地站在亭中诸灵牌前，朝霞，烈日，夕阳，夜色轮番变换，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她方抬起头来，神色冷淡如常，眼底一抹泛红的乌青映上花容，更显憔悴。
她极快地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抹牵强的笑：“阿离要走了，最后告诉兄姊们一个秘密，你们在虚空，也多笑笑。放不下，活得开心些，自然也是好的。
“或语，其实是男子哦，自打飞升起，他男扮女装了几百年呢。”
说罢，千代离缓缓转了身，往秋月阁处去了。或是因为几日未眠，她的脚步也虚浮了不少，看起来愈发不食人间烟火。
理智渐渐回笼，千代离猛然想起东方郁，不觉一阵惭愧。先前是自己自作主张将他带回，又晾了他将近一个月，于情理上都有些说不过去。
回了阁，正巧遇上莫堪，千代离便问了：“东方郁在何处？”
“主人，是您一月前领回来的孩子么？他在书阁中呢。”小傀儡倒也活泼，蹦跳着与她指路。
千代离只淡然，应了声“好”，便往书阁去了。她也确是记着，她答应过他，可以入秋目苑中除阁后那片地（墓地）外的任何地方。
她走后没多久，莫堪便去寻莫昕：“我怎么觉着，去了一趟神殿后，主人比先前还要沉默寡言了不少？”
“何出此言？”莫昕皱了眉。它是主人制作出的第一批傀儡，对于那些上古神，他还是知道些底细的。莫昕素来守分寸，也比莫堪等其他傀儡要沉着得多，关于其中缘由，是守口如瓶，自不会同莫堪说太多，只道，“莫堪，主人的事不是我们所能理解的，也莫要加以妄议。你忘了主人为何予我们“莫听”、“莫堪“二名？”
“我知道，”莫堪忙接过话茬，“主人意在让我们‘莫听’，‘莫看’，你都与我说了多少遍了，这秋月苑，差个‘莫言’就完美了。”
书阁。
东方郁太专注于寻找有关上古神“或语”的记载，以致于未能听见门锁打开的轻响。千代离站在门口，一时间竟愣住了。那个席地而坐，认真翻看古籍的小小身影竟与记忆中那个已然模糊的背影重叠。
“阿离？”那个人会笑着抬起头来，招呼她过来看他新发现的功法古籍，与她交谈最近的修炼心得。
坐在地上的孩童抬头，四目交汇之际，千代离口中一声“或语”几近脱口而出，临到嘴边方改口：“东方郁。”语气平淡，不辨喜怒。
东方郁合上书籍，刹那间神色显得有了几分慌乱：“对..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过来了.....”他其实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会如同魔怔了一般，如此在意一个已然逝去的神。
他擅闯书阁，担心千代离会怪罪，只不过静默良久，千代离方回过神来似地，缓缓放下一语：“往后，我教你习功法，如何？”
就算是对万年前，那个常立于秋月阁门口，盼着挚友修炼归来的少女，一个交代罢。
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差错，这些日子，凡界事故不断，地府那边收去的邪灵也意外变多了不少。不得已下，清封调慢了神殿的时间流速，却发现自己的力量，不知为何，在短时间内猛增，变得有些难以控制。
这一切，远如秋月苑之人，也察觉到了不对。
千代离来寻了清封数次。在最后的那一次，三界混乱，清封的面容或许是有史以来最为憔悴疲惫的。
她上来便直切入主题：“天道可知，人死后，入奈何桥，喝孟婆汤入轮回后会如何？”
天道清封有几分不解其意，却还是耐心回答：“忘却前世记忆，再渡红尘，受命格之中前一世的抱应与因果。”
千代离续问：“可，若是有拥数生记忆之人落入凡尘，又会如何？”
“你是说，地狱中的那些恶灵，找到了逃离的方法？”见千代离默然摇头，清封又开始思索，当说出一名后，原本严肃的神情彻底冷了下来，如那冰雪中的寒窖，“千仞宁。”
千代离没有表态，清封便明白，这是默认了。
“可，主上，”一片沉默过后，千代离语带疑惑，“属下一直不明，那千仞宁反天地之动机是何？依属下之见，他们这些日子的动作已超出了渴望夺得天地控制权的范畴，也便是说，他们反天地，所求何物？”
真是可笑，你后来哪段记忆都未能缺失，却偏生失了，做红尘过客时的那段。这种有碍三界运转的言语，即便是再想，清封也是永远不会说出口来的。他自幼，即便不愿，也依旧是背上了家国的担子，再后来便是三界。所谓“情”，那凡人眼中为易得之物，不论是过去的沈清封沈大将军而言，还是对于如今的天道清封，都不过一个虚无缥缈的幻梦罢了。
清封情绪不佳，淡淡掷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你何不想想，若是个人呢？”
千仞宁所求，是人，又该如何？清封不愿去想，那心口上的钝痛，跨越千万年的光阴，似乎再次复刻在了如今的清封心头。他清晰地忆起，那个雨夜，他怀中抱着个冰冷的尸体，已无心去管动作有无逾矩，只不过是泪，混着血水，一并滴落在了怀中人惨白的面颊上。
她为了她的国，为了她的道而死，他自无法左右。他所能做的，唯有一遍遍地用刀刻上血肉，不断加深那道“十”字形的伤口，以求永远留下关于她的记忆罢了。
犹记数年前，战场之上，她与他并肩作战，她在冲锋之时误伤到了他，就此留下了这道伤痕。
千代离已然离去，对着面前无尽的黑暗，天道忽地哂笑一声：“万年了，我还是留不住你？你还是要为你的道而去，即便泯灭？
“......千代离？”
秋月苑将塌陷，千代离似有所预感，提前将东方郁以“执行任务”为由支了出去。”地狱中最为强大的上古邪灵千仞宁自非浪得虚名，千代离也是多少知道些他为人之时，作为大楚空前绝后的第一大奸臣，栽赃陷害他人的事迹。
“中郎将冤案”，号称“上古第一大惨案”，是为其影响过于沉重。
书阁的古籍中，只有这些记载了。摸不清对方底细，对于这场仗，千代离实则是不大有把握的，但直觉总让她放手一搏。因为她总觉得，千仞宁最感兴趣去对付的人不是清封，应是她千代离。
关于这直觉是从哪处来，也便不得而知了。
但事实证明了她直觉的正确性。
“千代少将，多年未见，不知你可有想过下官？”很快，秋月苑被撕开了一道裂痕，落下了不少星辰，千代离严阵以待，只听得一声低沉的冷笑，寒凛的剑锋扑面扫来，千代离伸手动用神力挡下，表情却甚是不解，她歪头，重复着一个在千仞宁口中再平常不过的名字：“千代...少将？”那位上古第一大惨案的中心人物，竟与自己同姓。
这是她成神后万年来，头一次对一个不认识的人露出除冷漠外的神情，偏生那人还说着奇怪的话语，似乎十分有闲情逸致同她寒喧：“上古第一大惨案哪，千代少将，你可知你死后，沈大将军，不对，此时该称皇上了，他为了泄愤，杀了多少人？”
千代离眸光涣散了一阵，似是在努力忆着什么，声音小得如同呓语，用得却是肯定的语气：“在下是.....大楚之中郎将千代离。”
只消眨眼间，千代离两道细眉便猛地一压，碧眼一扫，似是要射出寒光，她腾空跃起，双手蓄力直射将去，一言一语皆是从牙关中挤出：“勾结西凉的反臣，纳命来！”
千仞宁轻笑一声，语调还是不紧不慢，一手却在说话间蓄力，硬接下了千代离的神力：“这些年，少将强大了不少。”他一挑眉，周身黑气顿起，将他全身环绕，很快便漫上了整个秋月苑，干扰了千代离的视线。
“只不过，下官也是呢。”
世人皆道，那上古的千仞宁，是不忠于国之文官，是奸臣，但却很少有人知，他亦曾中过那状元，其文笔，就连当时的内阁首辅，也惊叹不已，自愧弗如。
就在千代离企图攻破黑烟之时，一道带毒箭矢破空而来，千代离猝不及防，使得正中她后心。顷刻间，毒便发作，她深知自己已使不出神力，倒也未做无谓的挣扎，只是抬手眼神紧盯面前人：“你的真身在何处？”
神殿。
清封轻掂万年未碰的长剑，倒也顺手。对着已然重伤倒地的千仞宁，语气淡漠：“你当真认为，过了万年，便打得过吾？”
“只消托你……一炷香时间便可。”千仞宁猛咳一声，吐出一口污血。
拖？
清封很快便意识到了不对，冲动使他未发觉自己已然失态，眼中那抹凶戾的暗色稍纵即逝，却足以被千仞宁看得一清二楚，后者只淡笑：“谁承想，堂堂天道居也会邪术，大将军当真不怕少将嫌弃？”
远处飘来一抹黑气，清封只消用意念便将其撕扯粉碎，却见千仞宁似看到了什么令人振奋之物一般，发疯似地狂笑：“大将军，您最珍视之物，再一次被下官毁掉了呢，这一次，是不是还能复原呢？”
神殿令人恐惧的乌气遍布，只不过是清封所散发出来的，只一抬手，业火顿生，千仞宁数秒便灰飞烟灭。
清封抬起头来，如墨青丝（一种雅称，并不是真的青绿色）飞散，一双眼红得骇人，眼角微跳，隐隐约约有了当年还是那个身份之时，嗜血的气息。
“你找死。”
下一秒，他便身形微动，出现在了秋月苑，望着满目废墟，过往万年做的那场噩梦，便再度成了真。他一遍遍的呼唤着千代离之名，语气温柔至极，又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恳求。
可最终，回应他的，也只有无尽的虚无。
纵使他再强大，也守不住那个，他最想守住的人。清封双肩微微颤抖，眼角滑落的已不再是清泪。
怨极泣血。
天道执念，唯一人心罢了。执念未果，心魔横生。清封肆意披下的长发中，掺了几缕红，他笑着缓缓抬起了腕，一道金光，笑意消失，他脸上痛苦神色一瞬即过，使人看不真切，只腕上的十字印记复裂了一道极深的口子。清封好似从未感到疼痛，只淡然垂了腕。
她一次又一次地离开，当真是，他们缘已尽了么？他强拉过，却也拉不回来。
清封似疯了般，苦笑两声，紧接着跪倒在地，紧捂住心口，脸色惨白如纸，克制了好些时日的力量，因着他情绪的失控，再也不受控制地外泄。
他的阿离，这一次，连个尸体，也不愿留与他啊。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天接月（尾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