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梦》秋语寻川

7、将军旧墓（—）

　　这话说的极快，司遥还是听清了，不光她，旁边几位修行的哪一个不是耳力惊人，不出意外全听见了。

　　难怪，寻常人家的孩子犯了错，断然不会这样打骂孩子。知道的是管教，不知道的看这架势，还以为是要报仇雪恨。

　　小孩怕司遥不相信，想到往常的遭遇，心一沉。

　　贵人不是每天都能遇到，心善的贵人更不是满大街走，她已经搏了一次，如果不成功，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任何机会她都不能放过。

　　孩子猛的挣开司遥的怀抱，不管不顾，砰砰磕头：“求各位哥哥姐姐救我！这人根本就不是我爹，他抓了我，每天上街为他乞讨，动辄打骂，还不给吃食。”她一把掀开自己的袖子，露出纵横交错的伤痕，“求求你们，我真的不能再回去了。”

　　司遥心善，动作轻柔地把孩子拉起来，轻声安慰着，又从储物袋里找出上好的金疮药。小孩受宠若惊，司遥摸着她，瘦骨嶙峋，宛若笼中鸟，一只手就能捏死。

　　壮汉勃然大怒：“不想干活就在这瞎扯！老子供你吃穿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是捡来的？贱蹄子，看老子不打死你！”

　　话音落下的刹那间，他神色痛苦，嘴里鲜血淋漓。

　　祭春生慢悠悠叹气：“不是说不要乱说我不爱听的话吗。”

　　壮汉原本的气势瞬间弱了下来，嘴里疼的他整个人都弓了起来，想骂街却说不出话。眼神飘忽不定，瞟到宛如强盗的几人瞬间没了底气，支支吾吾。

　　“再不去治就真要废了哦。”

　　一贯温润的随安公子提醒着壮汉，说出的话和话中的语气却令人不寒而栗。壮汉暖阳之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道一群疯子！下一刻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奔腾，甩了手中的东西就跑，慌不择路，连撞到人也不在乎。

　　林梦昭依旧一言不发，神色难以琢磨，薛怀礼也不敢说话。

　　一时间，只有司遥心疼孩子的声音。

　　“哥哥姐姐，你们能送我回家吗？”

　　小孩一只胳膊正被司遥握在手中，上药疼了也不吭声，憋了许久的眼泪，只盼众人能护她回家。

　　长期被威胁囚禁的孩子失去了勇气，不敢独自一人走在路上，独自回家。

　　还真是奇怪。

　　薛怀礼心想，往常他独自一人闯荡的时候，别说是一日，便是一月，有时候也遇不上这么多事连在一块。但他武功平平，常常也是刻意避开一些麻烦，偶尔才会不得不出手。

　　他咽下心底的怪异，责怪自己连同情心都没了。一番反省，反而是满心自责，恨不得千百倍补偿小孩。

　　孩子提出的请求被欣然答应。几人问了她家，离这里不远，商量一番后决定先送她回家，再入宫。

　　几人东拐西绕，不一会儿停在一条小巷子面前。这巷子幽深，白日里也没有多少光能照进来，人影稀少，莫名让牵着孩子走在前面的司遥一哆嗦。

　　司遥柳叶眉一皱，柔情似水的脸庞沉的要滴出水了：“你家在这吗？”

　　这一路上，司遥累过，日子却没苦过。这巷子阴暗破败，在她眼里，怎么能住人呢？人住在这该多难受呢？几个呼吸间，司遥都准备买一套房产将这孩子一家全搬走。

　　孩子一张口，就是眷恋情意绵绵：“嗯。我的家。”

　　司遥沉默，听出话里的怀念欣喜，这下却不好开口了。

　　漫不经心的疑问响起，却叫孩子措手不及。

　　“你家都有谁在？你失踪后没人找过你吗？”

　　孩子的头瞬间低了下去，豆大的泪珠一颗颗砸在地上，整个人及其脆弱。

　　“我…我不知道。我家只有我和爹爹，可是爹爹病了，他…”

　　哭声断断续续，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忽然起了一阵风，原本只穿着单薄破衣的孩子一哆嗦，更是楚楚可怜。

　　林梦昭哽住，不再执着于答案。司遥手一抖，下意识去看林梦昭的脸，却觉得眼前微微发黑。

　　她活得天真烂漫，却不是蠢货。

　　司遥从储物袋里找出一件衣裳给孩子套上，不合身却保暖。只是她动作有些慌乱，不注意间弄疼了孩子。

　　“嘶—”

　　直到手下传来控制不住的声音，司遥才猛地回神，慌忙道歉。

　　“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小孩摇头，讨好又乖巧笑道：“我没事的，姐姐。”

　　司遥从储物袋中找出一袋银子，递给眼前惴惴不安的小孩，“给，拿回去给你爹治病。”

　　小孩又惊又喜，语无伦次，就差跪下磕头，满怀感激：“谢谢你，姐姐。”

　　随安忽然道：“不如我们去你家吧，我们这里有大夫，会治病。”

　　那孩子的身体一瞬间僵硬起来，连笑容也变得勉强，似乎很犹豫这件事的可行之处。但很快，她拒绝了随安，“我家中破败的很，怕脏了恩人的眼。恩人的大恩大德，我永世难忘。我已经麻烦了你们很多，不能再麻烦你们了。”

　　言辞真心，挑不出毛病。

　　几人不再询问，任由她鞠了一躬，转身跑进巷子里。

　　待她跑远，消失在转角，司遥才冷下脸，去问林梦昭：“你刚刚，为什么？”

　　林梦昭心地善良，否则在路上的时候也不会大费周章，好损自身修为用送灵术。可这样一个人，在面对这样可怜的孩子时，不仅连一句关心都没有，居然颇为冷淡的去质问她。

　　果不其然，林梦昭顿住，道：“她的气息，有些混浊。”

　　气息能辨人，越干净的，品行越洁净。同行人中，气息都很干净，唯独祭春生她看不出门道。

　　林梦昭说完，随安也肯定点头，“她从刚开始，就是冲我们来的。”

　　想到最后时刻孩子阻止他们，想来无外乎是为财。

　　几人叹气，收敛心神，出了巷子。

　　方才的小不点并没有跑远，她躲进了一个拐角，见几人走了，还盯着背影看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巷子更冷了，她才遮住了眼底的黯淡，往巷子里走去。

　　“怎么样！那几个人肯定很有钱吧！”

　　刚一推开门，她就被一双大手拽到跟前。男人一眼就注意到她手中的布袋，劈手夺了下来，倒出里面的银子，哈哈直笑。

　　“我就知道，那几个人肯定很有钱。这可比得上往常一个月赚的呢！”

　　男人的笑声几乎要穿透女孩的耳膜，所有的事堆在一起，她心中十分郁闷，一句话也说不出。

　　男人这才发现女孩的异样，有些尴尬，“笑笑，爹去给你拿药”

　　笑笑没好气道：“不用了，爹。我有药，你去看看，钱攒够了没。”

　　几人猜的没错，这女孩确实有问题，但那男人却实打实是她爹。两人做局，利用一些人的善心，骗些钱财，只是为了发布悬赏罢了。

　　一个找人的悬赏令，男人的爹，笑笑的爷爷。

　　多日前走老人走失了，二人找了许久，依旧不见踪迹。

　　人多力量大，他们发布悬赏，希望能有些线索。

　　家里多年来的积蓄空了，却依旧毫无线索。无奈之下，两人选择了这样的方式，不伤人，只图财。

　　但这方式终究不是什么好办法，笑笑年纪小，许多事情纵使明白大局，能去勉强自己做，心里却还是接受不了。能做到这个地步，对她来说，已经是不容易。

　　最初，这个办法，是她爹提出来的。但第二日，她爹瞧见她满身的伤痕还是大吃一惊，落下泪来，“笑笑，你这是怎么弄的？”

　　“这样逼真些。”

　　她轻飘飘带过，仿佛这伤不在她身上。

　　明明很疼，明明需要下很的决心才能做到，明明疼得浑身颤抖…她却依旧选择去做，就好似这样，能稍微减轻她身上的罪过。

　　因为她没办法，家中三人相依为命，她不能失去爷爷。

　　可今天，那个姐姐的怀抱真的好温暖。

　　笑笑许久没有这样被人抱过了，一时间有些贪恋。

　　“爹，我累了，先回房歇着了。”

　　倘若几人当中有一个人去问女孩的名字，那她苦寻多日的事情就会有结果。可惜随安等人早就看出了不对劲，而剩下的人则是忘了这茬，两拨人就这样分别。

　　傍晚，客栈，上等厢房内，薛怀礼问：“我们兵分两路，明日动身吧。”

　　“不，一起去。”司遥摇头，想到皇宫一些事宜，道：“朝廷会有专门登记户籍的手册，邪修练傀，应该会人大批人失踪。我们明天见过公主，正好开口，让她帮我们查一查。”

　　没错，傀这种东西，向来都是大批炼制的。

　　几人同意，打定主意，修整一番，预备第二日进宫。

　　薛怀礼弱弱举手，笑道：“先去吃饭吧！”

　　几人好养活的很，都没什么要求，只求填饱肚子。

　　这怎么行，民以食为天，连吃都不讲究还怎么行？

　　司遥大手一挥，带着几人去了国都最大的酒楼。备荤素菜肴八品，佐餐小菜二品，饽饽、 米膳四品，粥、汤各一品，共十六品。

　　“吃！”

　　几人目瞪口呆，何时见过这大场景。

　　“这么多？得浪费多少啊。”

　　薛怀礼默默嘀咕了一嘴，其他人则是藏在心里，觉得丢脸，没直接说出口。

　　司遥心道这算什么，大家都敞开了吃。

　　没想到几人确实敞开了，一顿饭吃了一个时辰，期间一言不发，吃了个干干净净。

　　这回轮到司遥瞠目结舌了，她虽然自幼是这么吃的，却从未见过吃得这么干净的。一时间，竟然有些自豪是怎么回事。

　　吃饱了饭，撑着了，几人靠在椅子上，林梦昭正喝着最后一点汤。薛怀礼也是难得的满足，斜着看去，随安终于不是那副老成样，多了几分少年人的实感。祭春生那副旁人欠他三万两的臭脸难得柔和起来，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司遥从头到尾看了一圈，笑容满面。她席间菜吃的最少，眼下只吃了个半饱，却难得满足。心道这看着也太舒心了，明日早上还要给他们安排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