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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周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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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瞿衍醒来,阳光都上了枕。
她揉着眼爬了起来,炉中火早已熄,壶也着了冷,摸着冰手。瞿衍穿好衣袍,整了床铺,推开侧屋门,瞿清已经走了。
看来确实是有点晚了,不过好在也没什么迟早。她点着火折扔进炉里,又添上几块柴,正琢磨着今天试一下新药,却忽而又想起…
昨天还捡了个人。
她抬脚向东屋走,一掌拍开了门。盆中的炭还燃着,床上却空空一片。
人呢!?
瞿衍向四面张望,冷不妨听见背后关门声。正欲回头,却被别住了身。
“你谁?”沈晔在他背后说,微热的气息洒在她的颈肩,引起一阵麻。但很快,一丝冰冷替代了那恼人的感觉——昨夜用来挑纱布的利刃抵着她的喉。
瞿衍受制于人,动弹不得,估摸下那人的伤处,回肘一击,撞在伤口边缘。虽下手不重,却让那人吃痛,臂间微松。瞿衍一矮身闪将出来,一把夺下那刀,指着床,“躺下”
沈烨臂间一空,挑起了眉,“你救了我?”瞿衍不欲与她多语,只用刀指着那床。
沈晔失笑,这小郎中的脾气还挺不好,奈何刚伤口由于刚才那一击又在隐隐作痛,于是只得作罢,躺回床上。
瞿衍冷着一张脸,扯开沈晔的里衣。纱布间青绿夹着红,已经愈合了些许的伤口又有抬头之势。
她瞪了沈烨一眼,低头拆着纱布。
沈烨躺在床上,平白无故受了她一眼,自觉无辜,但看如今,人为刀祖,她为鱼肉,也没法多说什么,只是…
“嘶…”沈晔咬着牙,强忍着没叫出声。昨晚是昏过去了,没什么感觉,这会儿清醒着,那草药敷在伤口上又麻又辣,简直痛的钻心,不差那日狄康那两刀。不过她总疑心这小郎中是在故意报复她,下手忒重。
瞿衍抬头瞥了眼沈晔额上的冷汗。唐家草药以辣而有效闻名,针法也是凭了狠,无论哪一样都不好受。那平日受了针的,少说也要嚎上半日,痛昏过去的也不在少数。
她么,到底是个将军。
一直待瞿衍缠好纱布,沈晔才长出一口气。她撑坐起来,取过一旁的拭巾,“小丫头,你叫什么?”
收拾草药的瞿衍闻言手一抖,一把拗断了两根止血的竹签儿。
小丫头,她都二十六了。我还比你大两岁呢,瞿衍心想。
她几乎是气急而笑,“那你叫什么?”
沈晔似是僵了一下,却是面不改色的开口扯谎,“我叫沈未。”
“姓沈啊,”瞿衍嘴角挂着一丝别有深意的笑,“可难道是与沈霁将军有关系?”她冷冷的撩起眼皮。
沈晔翻折着手中的帕子,装的云淡风轻。“姓沈的人多了去了,怎么单我能有关?”
好一个老谋深算!瞿衍感叹于某人的不要脸,收拾起东西走了。
出门被那懒懒的声音叫住,“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江湖骗子。”回答她的是一声冷笑与门撞回框上的声音。
沈晔骤然松了一口气,曲起手指摸着腰侧的令牌,虽是心有余悸,却有笃定的小郎中没有发现。而且她必定是没见过大雍的将军令牌,若是发现了,就用进京城的令牌来糊弄就好了。
她仰在床头,却是不得安宁。那日邢州一战,她被狄康砍下马后,坠在尘土中。只犹记是副将程岳突围,将她背出,却又在后撤路上受敌袭。
再后来,又似是一人从那已经寂静了的沙场将她救下。不是她军中的人,她只记得那藏青色的袍摆,很熟悉,晃在眼前。
然后便是这位小郎中,婺州城东门外,捡回了这条命。
那人是谁,她也不晓;军队如何,更是未知。
得赶紧想办法。
话说瞿衍出门,恰巧撞上了回来的瞿清。
“回来的正好,我有点事要交代。”瞿衍接过菜筐,领着他往里屋走去。
“阿姐,你要出门吗?”瞿清在柜子里找着戥称,闷着声说。
“嗯,有点事要做。”瞿衍把框里的药都倒出来,翻捡着草叶。“大蓟?这是哪来的?”
“王婶给的,说是王叔之前去平州时,在药市上收的,当地人说止血镇痛效果很好。”瞿清帮着把捡出来不要的碎叶撮弄到一块。
瞿衍动作顿了一下,没说什么,又只是归置着各种药材。
“阿姐,那药怎么办呢?”瞿清抬头问着。“什么药?”瞿衍站在柜子前,辨认着锁下写着的小字,把药材放进抽屉里,听见这话回过头来。
“东屋的那位小姐啊,”瞿清调着称的平衡,“这几天怎么办?”
瞿衍愣了一下,确实把沈晔的病忘了。“去裁上几张桑皮纸,我配好,这几天你煎好了给她端过去。身上的药,东屋柜子里有,她自己会换。”
瞿清把阿姐分好的药称好、包好,又仔细核对着用量。
瞿衍回到南屋,取了张纸,俯身写了些什么。待墨迹稍干时,便封进信封里。瞿衍摸了几根竹筒里的银针,藏进发髻。铜钱散在窗沿上,浸着阳光。
瞿衍取下铜钱,在手里掂量下便掷在桌面上。艮卦,指东北。瞿衍把铜钱扫进袖口,有把那封信塞进里衬,披上那件狐裘,也未燃灯,便出了门。
程岳等一行人还在遗州城外等着。
“宜山,还是没有将军的消息吗?”钱涛坐不住了,出声问着。
程岳抱着沈晔的刀没应声,一匹通体雪白的马不安地立在一旁刨蹄。
“我就说当时不应该让将军独自对付狄康那小子,”钱涛望着马,猜着点子,“不行放珠玑去找将军好了。”
程岳回过头,“将军不在,再把珠玑丢了,看她不撤你职。”他伸手抚着马脖颈,像将军平常那样。
梧州到遗州的黄沙路上,现着一个身影。一身行衣,正是瞿衍。十天半个月的脚程,疾行三日便到了。这不成器的疾行功夫还是幼时母亲研究出来的,这时倒排上用场了。
艮卦指东北,虽说这几日谈听到亲军确实是和狄氏在西北邢州的翠云沙场交战,但瞿衍还是执意要顺着卦去看看。
远远望见一片营,便知是对了。瞿衍绕小路从东门入了城。遗州倒是没怎么受交战的影响,街上熙熙攘攘,但不少人脸上也带着担忧。毕竟遗州紧挨婺州,又不似婺州那般,与邢州间有一座时元山隔着。
“快装,别一会误了时辰!”一个老板娘模样的人叉着腰,指挥着几个汉子往篮子里装着烧饼。
瞿衍留了个心眼,放缓脚步听着。“饿着了军队,赶明狄氏打进遗州了,有你们好受的!”那女人骂骂咧咧的,手下却一点也不含糊。用布盖好一筐后,又转身去忙下一筐。
瞿衍面上不动,脚下一顿,从里衣内衬掏出那封信,掩在袖子里。
那汉子抬眼擦汗间,那信便贴着边,滑进了框内。再转眼,瞿衍已经出了市。
沈晔在床上,几乎是百无聊赖。她想去找军队,奈何身体确实还不行。可干等着,那日的情形又时刻警醒着她。
那日,黄沙肆虐,马踏横尸。
珠玑在杀红眼的人群里横冲直撞,浑身雪白的毛染着血,背上的正是沈晔。她不用管那些小卒,涛子和宜山的分支会去处理。而她,只管取狄氏首领狄康首级,给朝廷一个交代。
“区区女流,也敢来敌我!”狄康身材矮小,骑在马上,两腿腾空,却不减丝毫凶狠。
沈晔横刀砍去,那狄康一矮身闪了过去。沈晔随即调马,抬起予怀刺了过去。不想那人竟是直接翻下马,在地上疾行几步,回脚踹在珠玑腿上,又一个腾空翻了回去。
珠玑一绊,连带着沈晔一晃。沈晔连忙稳住身,顺势用予怀一挑,狄康的刀便落了地。
沈晔面上不动,脚下暗催珠玑,正准备一刀了解,却不想狄康从身后掣出一把弯镰,正挡予怀。
兵刃相接,沈晔感觉右臂隐隐发麻,缓劲时却被狄康抬手砍在左上臂。一股钻心的痛顺着经络涌上来,她深吸一口气才堪堪压住胸腔里上翻的血。那矮人的镰形如弯月,最可怖的还是刀背上的倒刺,抽离时带起一大片血肉。
沈晔双腿夹紧了马才没有栽下去,双臂的迟钝让她几近陷入被动的局势。迟疑间狄康的刀又挥来。
右臂!她携马猛地一闪,却不料中了那奸邪的计。狄康手里的镰划出一道极其诡异的弧度,刚才还晃在眼前的刀,直冲脸面而来。
沈晔只得再度抬予怀去挡,但镰竟借力卡住了予怀,狄康一个旋手直接挑飞了予怀。他根本没有给沈晔反应的机会,顺势下劈,砍在她前胸软甲空隙处。
正因为是女子,不便戴重甲,着轻甲才方便行进,却是吃了这点亏。沈晔眼前一黑,登时没力气了。
副将程岳解决完身边几个人后,回头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涛子,别打了!将军伤了!”程岳冲着不远处正带着队乱冲的钱涛喊道。
程岳驰马向那两人出去。沈晔栽在地上,看上去不省人事;狄康已经下马,准备直接了结沈晔,那弯月镰举的正高。距离有点远,程岳几乎是吓出一身冷汗,但他看到狄康背后不远处的钱涛时又冷静下来。涛子偷袭功夫不差,不然也不会当上护军首领。眼看涛子鬼魅般已到那矮个男人身后,却在出手时眼前又没了人,差点砍在将军身上。好容易收了手,却发现那狄康已然翻滚出数尺,又腾然上马,持镰以峙。
钱涛一把捞起将军的刀扔给程岳,随即转身与狄康厮杀起来。西北蛮子果然凶残,连钱涛都有些力不从心,刚才真是难为将军了。虽说将军的确骁勇善战,武艺超群,但毕竟是女子,还是稍有欠缺。
程岳接住予怀,不好上马,便背着将军向营驰去,一路左躲右闪,避开蛮子们的刀。行间,隐约看见银光一闪,本能的侧身用肩甲去抵,却会错了意,正中了对方的计。
矮种马撞了过来,程岳背上的沈晔霎时飞了出去,扬起一片沙尘。程岳稳住身形,一个滚地翻了起来,顺势用拿在手里的予怀斩断马腿,马上的蛮子踉踉跄跄的滑下马。一众人厮杀在一块。
将军的刀不重,但胜在轻巧,速度倒也很快。
沈晔撑着爬起来,奈何胸前的刀伤火辣辣的痛,根本使不上力。眼前的景象好像慢慢散去,连战场都似乎冷清下来。正这时,眼前遮过一片藏青色。
失血过多,整个身子都在发抖,脑子根本来不及思考对方是自己手下的人还是敌军。只是,莫名感觉似曾相识,像是在哪里见过。
戚将息低下身子,在她几个穴位上迅速一点,三两下卸了沈晔身上的软甲。
止血后,神经逐渐转明清。戚将息丢给她一卷麻布,“还有力气吗?”
沈晔咽下口中的血,接过麻布,缠在自己伤口处,摇摇晃晃起身,却是站不稳。
看来是没认出自己。戚将息暗自松了口气,扛她上马,一路疾驰,只见身后扬起的尘。
看见梧州城门上点点星火,他才停了下来。“沈将军,今儿你欠我一个人情,来日可要记得还。”
沈晔一路颠的昏昏沉沉,根本没听见这句。强撑着滑下马,朝着眼前那城行去,未注意到身后人的悄然离去。
路上已经下起了雪,埋了城外的大道。她行的艰难,栽在了婺州城外的雪里。幸得这位“江湖骗子”相助,怎么说也该是好好谢谢她的。
当务之急,还是得去和宜山他们会和,去商量下一步计策。
倒是这几天那小郎中好像不在,一日三次的药都是一个小孩来送的。可能是她弟弟吧,不过两人确实不太相像,沈晔也没太着心去问。 倒也不是她不想问,只是那小孩太过聪慧,根本问不出来几个字。
“你叫什么?”沈晔端着药碗,扬眉看着那小孩。
“我叫小清儿。”瞿清蹲在火盆边,拨弄着柴火。
“那你姐姐什么时候回来?”“过两天。”她总算明白了,这姐弟两简直一个货色。她闭了嘴,安安静静地喝药,这样能让心情保持平和。
瞿清端着空碗往外走,“阿姐说换的药在柜子里。”
敢情这还是让她自己换!一个两个都是这德行。沈晔气急而笑,摆摆手示意他走。
其实自她上战场以来,从未遭遇这般挫折。比起□□上的疼痛,精神上的折磨更让她难受。她咽不下这口气。这几天养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沈晔掀开被子,起身下床。略略整好自己衣衫,悄悄推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