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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欲擒故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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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即刻反应过来,这女子失忆,定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不,做手脚的,也不一定是人。
可既然如此,又为何不直接杀了她了事?
莫非,留着她,还有什么特殊的用处?
他能想到,他也能想到。
“她人现在何处?”
“头儿,在西边客房。”
“客房?”
司空见头儿略有震惊地看向他,他莫名有些汗颜。
“将人提去南苑,她不是失忆么,正好让朱炎给她治治。”
司空微愣。
“可南苑,是极刑之地,向来收押罪大恶极之人,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弱女子。”
“难道你认为,包藏妖孽,不算罪大恶极吗?”
不待他说完,便被头儿一袭质问堵住了嘴,他只得缄口。
是啊,她只是不记得,而非没做过。
“先扶我去南苑吧,让朱炎替我也上点儿药。”
司空搀着头儿,边走边说道:“圣人此次怎的如此狠心,将您打成这样!先前听您与那宦官说,要十日之内拿下妖王,是真是假?”
仁指挥使回道:“圣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次我们失了先机,记五十鞭,确是恩赐。我说十日,也是因为,圣人的底线,只有十日。”
五十鞭?十日?
司空有些心惊,不再多言,加快脚步将头儿送到南苑,又折身去客房将那少女带过来。
到西苑时,她还没歇息。想来也是,遭了这么大的事,自该很难入眠。
夜晚无灯,她看不清路,只能亦步亦趋紧跟在他身后。
听见他问自己:“你今年多大?”
她愣了愣,答:“我记不得了。”
他微微叹气,自言自语道,我倒是忘了。
到了南苑,他在门口停下,眼神示意她进去。
她像是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神色茫然地看着他。
他开口道:“我们指挥使在里面等着你问话,你直接进去即可”。
她点点头,推门而入。
他站在苑外,看着少女的身影被光吞没,将门阖上转身离去。
少女越往里走,心里便越害怕。
院中摆放着各式各样形态怪异的器物,她一个也不认识,但一种怪异的恐惧油然而生。
“姑娘,你来了!”
她看见前方不远处门廊下站着一人,他年岁不浅,但身姿挺拔,眼神锋利锐不可当,仿佛一眼便能看破世间一切虚妄。
恰是白日里见过的那人,方才送她过来那人口中的指挥使。
指挥使,想必就是这里最大的官吧!她心想着,心跳慢慢变快,她挪着步子往前走去。
“你刚刚看到的那些,正是平日里审讯犯人所用的刑具,这东西,在人血里浸久了,就不大好用,需得好好清洗、晾晒,下回用起来才更顺手。”
听他如此说,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里忽然冒出个想法,感觉自己这是刚出了虎穴,又入狼窝。
她不言语,他便继续说:“听我的人说,姑娘失忆了?”
她老老实实应道,是。
待她行至廊下,他回身推开身后的殿门,一股浓厚的腥气混着酵了数月的死鱼烂肉的臭味扑面而来、直冲上头,她一时没忍住,趴在地上哇哇直吐,吐了半天又吐不出来什么,反倒扯得胃中一阵一阵抽痛。
那人却没有走进去,他站在门口,朝里喊道:“朱炎,弄好了吗?”
里面传来沉闷的男声:“这就来了。”
随后,一名浑身玄衣的男子从门内走了出来。
她本就极度惊惧、紧张,方才又使劲儿呕过,出了满身的冷汗,此刻浑身上下一丝力气都没有,趴在地上,十分难受。
朱炎看一眼地上狼狈至极的少女,不解地问道:“你把人带这儿来干嘛?”
“臭小子,没大没小的!来找你还能干嘛?”
说着,指挥使歪头望向地上少女,关切地问道:“小姑娘,你没事儿吧?这是我司最好的医师,专克奇难杂症,听说你患了失忆之症,特带你来瞧瞧。”
语气之善,姿态之和,好似方才气势汹汹的是另外一人。
闻言,地上女子喘息着抬起头,有气无力地说道:“多谢指挥使大人。”
她扶着阑干缓缓直起身子。
“姑娘不必客气。”他笑着伸手虚扶一把。
“我家中有一十三四岁的侄女,看你与她年纪相仿,若是病不能好,你家中父母必定心焦如焚。”
她走在指挥使身后,听他如此说,心中兀地刺痛。
她的父母?
她第一次主动开口,问道:“这位大人,真的能让我想起以前的事吗?”
朱炎在旁,听他信口糊弄小姑娘,随口答道:“或可一试。”
“啊?”只是试一试吗?
她没好意思问出口,岂料指挥使看透了她的心思,笑道:“姑娘放心,他既说,可以试,那便是有得治。”
她赧然汗下,点了点头。
走不多时,到另一殿,这边没有令人作呕的味道,殿中摆放的都是些药草之类。
她偷偷张望,见朱炎示意自己在桌前坐下,依言坐好。
看着他展开一卷布轴,从长长短短的银针中拈出一根中等长度的,走到她身旁蹲下,以尾指控住她膝盖,而后三指用劲将针刺入小腿外侧膝下半指处。
细密的刺痛瞬间从小腿蔓延开,她下意识抖动,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男子却未收手,又取了三针,在另一腿同样的位置,以及头顶百会处扎上了针。
而后坐回少女对面位置,示意她伸出一臂来,一边探脉一边观她神色。
指挥使站在一旁观望,适时问道:“怎么样?这位姑娘的脉象,可有什么异常?”
朱炎心知,他是想问自己,眼前这人是人是妖。
要知道,妖的筋脉与人的天然不同,若是遇上道行颇高的大妖,探脉便是最快的区分之法。
自己入针的位置,皆是蕴血聚气的大穴,能刺激记忆,同时也会令受针者疼痛难忍。
可眼前这女子,面色惨白,脉象却遒劲,与成年男子相差无几。虽不似妖象,但又与正常人不太一样。
奇怪,真是奇怪。
他回道:“身体没什么异常,就是气血过旺,额,也可能是虚旺。”
指挥使听到答案,心气顿时顺了一半。不是妖,那事情便好办多了。
他状似随意地问道:“姑娘,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现在流光阁的吗?”
她气若游丝地摇了摇头,“不记得”。
他摩挲着食指上的铁环,微微扬起嘴角,慢声慢语道:“嗯,话问完了,今日的经过,恒某已了解清楚。姑娘等会儿瞧好了,便可自行离去。只是,姑娘既跟那妖打过照面,日后就要多加注意自身安全,若觉有何不妥,便来悬镜司找我们。”
此前她一直担心受怕的事情,此刻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被说了出来,心里的不安瞬间放大数百倍。
脑中轰的一声爆开。
怎么办?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那指挥使说完便离开,她六神无主地跟着引路的人走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门口。
她站在门内,转身回望着远处高阁之上遥不可及的微光微微发愣。
“女郎?”
“女郎?还望你速速离去。”
引路的小童见她呆立着,忍不住出声提醒她。
那小童心想着,此时鸡鸣已过,待这人走了,自己还来得及回房眯会儿觉呢。
她听着童子的催促,感觉在听自己的催命符。
背过身去,看着门外黑漆漆一片,像是个望不到底的深渊,正张着血盆大口,等着自己自投罗网。
她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现下身处的位置,亦是在黑暗中。
她终是有些不好意思,下了决心。
深吸一口气,紧握双手,指甲嵌入掌心的骨肉之中,以疼痛短暂遮盖自己内心的惶恐和不安,提步跨出门槛。
深秋的凉风在街道上狂妄地肆虐,身后的铁门迫不及待地闭合,打破深夜寂静,发出嘭的一声!
她站在门外,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往何方。
却在这时,门吱吱呀呀地开了个缝,她听到门中传来有些耳熟的声音。
“女郎?”
她扭头,看见个高高大大的身影从门缝中走出来,提着盏灯。
她借着朦胧的灯火看清来人的脸,柔暖的皮紧附着棱角分明的骨,望向她的那双眼睛星火微明,她不敢多看。
来人正是那位司空大人。
“女郎,你可愿暂住悬镜司?”
他看着眼前稚嫩的少女眼中一闪而过的欣喜,不由得想起方才头儿给自己留下的任务。
彼时自己已经歇下,头儿找来,问自己是否愿意接下一个特殊的任务,便是随身保护今日从流光阁带回来的女子。说是问他,却也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头儿还说,她是唯一一个从妖王手中幸存下来的人,日后极有可能帮悬镜司擒下妖王。
且她如今记忆全失,无处可去,留她在悬镜司,也算是给了她一个较为安全的去处。
他应,诺。便有了现在的一幕。
“我可以吗?”她也在心里问自己,可以吗?
“指挥使说,女郎不知去处,且处境不明。若你愿意,悬镜司可接纳女郎,直至妖除。”
他看着她眼中神色,从懵懵懂懂,渐渐转换为清明,期待,雀跃。
果然,她点头了。
此刻少女心中无比庆幸,太好了,可以留下,就不会流落街头了。
“我留下来,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吗?”她踌躇着问道。
司空看着她,心道,果然,只有善良的人才会先替别人担忧,她定不是那种会与妖为伍之人。
出言安慰她道:“不会,要是觉得麻烦,指挥使也不会派我过来。”
他斟酌了片刻,又说道:“况且,你是唯一一个近身接触过大妖后,完好活下来的人。若你日后想起些什么,说不定,对我们捉妖大有帮助。”
听了这话,她的脸色总算柔和了些,重重点头道:“嗯,我一定会使劲想的,尽我所能,助你们早日抓住那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