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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城中有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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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重阳,暮秋暮色时分,万物失色,唯有长安城在一片凋敝中愈发葳蕤,其中最为夺目的,便是那些点缀其间的绫罗绮色。
在这条繁华妍丽的长街上,女子们不吝将自己的美貌张扬到极致。
两名女子悠闲地穿梭在人流中,其中一人打扮娇媚,另一个穿着英气。
“长安城中多丽人,果真,每回来看,都是享受。”娇媚的女子边打扇,边笑着观望往来行人。
另一位英气的女子面不改色道:“那你此行带我过来,可是决心一统人妖两界?如此也好将这些丽人纳入裙下。”
娇媚女子拿扇敲她头道:“呸呸呸,晦气!统什么统,我有那么喜欢多管闲事么。”
“你不管吗?”英气女子反问。
突有一缕黑气从天外而至,在二人上空盘桓。
娇媚女子猝然抬头,望着头顶那片昏暗,沉思片刻,拉住另一女子衣袖,二人蓦地凭空消失在原地,那黑气也随风而散,在场竟无一人发觉异常。
目光一转,皇宫之中,蓬莱殿内,一头戴高帽身着紫衣的老道,指上捏诀,绕着一足有十人环抱的大鼎振振有词。
突然,老道抬臂定定指向东方,口中怒喝一声“去”,就见一道美丽的五彩光华一闪而过。
老道眼中精光毕露,竟是比方才那道光芒还要摄人。
他瞪着一双浓墨般的双目,嘴角微勾,一甩拂尘,转身朝身后之人作揖道:“恭贺圣上,良机已现,利在东方。大道圆满,全看此间。”
座上之人支颐在九龙腾云的宝座上,神色从容挥了挥手。
下面立着的太监即刻小跑出去,朗声传道 :“圣人口谕,妖孽妘女,纵妖为祸人间,恶贯满盈,人人得而诛之。今妖孽现世,令悬镜司倾巢而出,全力捉拿妘女,以报宿仇。
殿外立着一众玄衣男子躬身应诺,旋即转身离开,速速往西边奔去。在皇城中飞檐走壁,如履平地。
西市之中,闭市的鼓声已敲了一百零五下,行贸商人和各色百姓纷纷往坊门口聚集,那些价钱没谈拢的,则还在继续转圜斡旋。
就在此时,一声女子的尖叫划破长空,大家都停下了脚步,喧闹的街道一时间寂静下来,片刻后喧闹更甚。
有那热心的百姓四处找寻叫声来源,有好事儿的驻足旁观,还有着急出坊市的被挤得挪不动步,坊门口此时比早晨的菜市还要聒噪。
“悬镜司奉旨捉妖,所有人都不许离开。”一众玄衣男子掠空而来。
一听说捉妖,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是前段时间抓了许多小孩儿的妖怪吗?”
“不光小孩儿,以前不是还屠杀了好些村庄么,圣人还专门下旨遣了蜀中的高人去除妖。”
“早该将这些害人的妖精碎尸万段了!”
一旦提起妖怪,百姓们的怨恨便如决堤之水一般滔滔不绝。
为首男子下达命令,“司空带六人在外接应,其他人跟着我进去。” 众人迅速分作两队,一队拔刀留守原地,另一队继续入坊。
陡然间,前面不远处爆出刺眼白光,众人下意识抬手躲避,待大家反应过来时,光芒已经消失。
“是流光阁。”其中一人说道。
闻言,几人速速往前袭去。
见有人入阁,小二连忙热情招呼,可未及上前,便被两把刀架上脖子,他见这架势,登时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为首男子撩袍跨步上楼,余下的拔刀制住其余人。
流光阁中那些客人,本是打算晚上留下继续饮酒作乐,现被扰了兴致,却也丝毫不敢发作。
悬镜司狠辣声明在外,且圣人授令,百姓哪敢不从。
不一会儿,楼下的人就见头领一脸不悦地从楼上下来了,身后还跟着个跌跌撞撞、瘦瘦小小的女娃。
若是有心人在场,便不难认出,眼前这畏缩着的女子,与片刻前英姿飒爽的那位,实是一人。
那头领下楼来,没有任何交代,径直冲出门外。
却又在片刻后回到流光阁,他横眉冷目,一把扯过小二的衣领,恶狠狠地斜眼睨他,“方才那道白光,是怎么回事?”
小二一脸哭相,哆嗦着回他:“大老爷,方才阁中,没有什么白光啊!”
那头领注视他半晌,直将人吓得当场尿了裤子,复抬头朝下属使个眼色,下属当即走到酒客身旁质问,谁料得到的结果竟是出奇一致,都说没看到白光。
头领气急败坏,两手抓头,咬着牙嚷嚷:“没有白光,没有白光,没有白光!”
他越说越激愤,随即一脚踢开旁边的凳子,指着从楼上带下来的瘦小女子怒吼道:“那你告诉我,她是怎么看见的?”
在场之人都吓得抱头蹲地,小二强忍着畏惧,壮着胆子走上前去,低头瞧了瞧那眉眼低垂的女子,答复道:“回大人,小人也不知这位女郎是如何看见的,但她来时与另外一位女郎同行,那位给了颗金珠,将二楼整个包下了,兴许,兴许二楼视线好,就看见了。” 他挑了挑眉,看向那女子,语气有些不耐烦:“两个人?那,另外一个呢?”
女子似是受了很大的惊吓,面上血色全无,哆哆嗦嗦着绞手,声音也像要断了气似得。
“杀,杀,杀人了。我看见,杀,杀人了。”
此时,外面驻守的同僚也进来了。
那个被称作司空的男子快步上前,俯首抱拳道:“头儿,没跟上。”
听他所言,头领用余光审视了一眼乖巧站在一旁的女子,抛下一句,“将她带回去”,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燕山,人就交给你和司空了”,说完,其余人也速速追上。
那个叫燕山的少年委屈抱怨道:“每回都欺负人家年纪小,真是讨厌。”
另一个被称作司空的少年,则是看了一眼角落的女郎。
她像受了惊的猫,全身紧绷着,抖个不停。
他拍拍燕山的肩膀,宽慰他,“怎么会呢,不是还有我这个新来的陪着你吗。”
燕山听他以自嘲来安慰自己,心里觉得舒服多了,但想起同僚们碎嘴时,曾说这位大哥是个走后门的,心里顿时又有些赧然。
便说道:“司空大哥,你是被头儿亲自挑中的人,定有你的过人之处。”
说罢,小少年望向重要人证,温声道:“女郎请与我们走一趟,有一些事情,还需要与你求证。”
闻言,那女子怯生生地抬头瞟了他们一眼,点头道:“好!”
她如今唯恐那妖怪杀个回马枪,像捏死那人一般,轻轻松松便取了自己小命。
跟着这些人走,起码身边还多两个人,这样,好像就没那么害怕了。
入了悬镜司,推开那扇厚重的铁门,扑面而来的是无穷尽的暗,玄色的墙,墨色的瓦,浓重的阴沉压得人喘不上气。
她却觉得,眼前的黑暗比那耀眼的白更叫人安心。
二人将女子带到客房,拿出火折子点上灯,请她坐下,又与她倒了一杯茶。
女子似是惊魂未定,佝着傻傻坐在那儿,双腿仍是止不住地抖。
燕山附到司空耳旁说道:“司空大哥,人既已带到,咱是不是该撤了?”
司空小声回他:“不急,头儿虽说了将人带回来,却也不光是叫你带回来。”
说罢,他转头去问那少女:“不知女郎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那女郎听他如此问,先是一愣,沉思片刻,继而面露惶恐之色,最后竟失落地摇摇头。
司空和燕山二人面面相觑,向少女投去怀疑的目光。
听司空继续问:“女郎为何摇头?”
她仰起头,望向身前两尊高大的人影,满目茫然说道:“我,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二人皆是一愣。
他赶紧问道:“那女郎还记得散市之时,发生了什么吗?”
她垂下头,望向地面上下跳跃的影子,深吸一口气,说:“我醒来之时,看见一个浑身被黑气缠绕的妖怪腾在半空中,手里掐着个人。”
她说到此处,情绪霍然激动。
“我见她转过来,脸上面目狰狞,她看着我笑,她看见我了,她真的看见我了,她看见我的脸了!”
她快语连珠般说完。一种无形的恐惧紧紧包裹着她,好似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话尾等着她一般,若是慢了几字,便要被那东西抓在手里,碎尸万段。
燕山再问她:“那之后呢,又发生了何事?
女子双目骤然放大,左右流盼,声音比之前稳了些,气息却是更重了几分,一字一字挤艰难出。
“后来,她冲着我笑,然后炫目的白光在空中爆裂,再睁眼时,她化作一团黑气逃了。”
再然后,他们就赶到了。
司空一直看着她的脸,想以此斟出她话中几分真几分假。
可多年与百姓打交道的经验告诉他,这女子恐怕字字属实。她是真的失忆了,也是真的遇到大妖了,甚至还可能与大妖短暂相处过。
司空不禁在心里担忧起来,悬镜司自圣人登基以来,侦查暗杀,未有过一次失事。
而此番出师不利,头儿必要承受天大的怒火。
虽说万幸留下人证,偏这最重要的证人刚刚还失了忆,这一回,恐怕连他们这些手下也免不了要遭殃了。
燕山则在心里感慨,这位大哥不愧是头儿看中的人。若是自己一人带人回来,指定将人送到就完事儿。
末了还暗暗夸赞道,司空大哥真是靠谱!日后要多多跟司空大哥一起当差。
二人问过话,将女郎留在屋中,便去议事堂找头儿汇报,同僚却说,头儿打从西市离开就径直入了宫,直到现在都未归。
得悉,二人便一直在议事堂候着。
直到夜半,才见人回来。彼时头儿由圣人身边的当红宦官扶着,二人急急上前将人接过来。
头儿将胳膊从下属肩上拿下来,双手抱拳道:“今日多谢刘公公相送!”
那宦官一掸拂尘,尖声说道:“指挥使客气了,今儿虽是挨了几十鞭子,那也是圣人念着指挥使的好,手下留情了,这不,还特命老奴带了伤药过来。”
他连连躬身道:“公公说得是,圣人恩情,仁某铭感五内,片刻不敢忘,定会在十日之内将那妖孽落网,以报圣恩。”
“甚好!甚好!指挥使身上有伤,便不要送了,老奴认得你这院中的路。”
“多谢刘公公好意,夜里风寒,公公好走!”
说完,他拍拍燕山,示意他代替自己将这尊大红人送出去。
待二人走远,他问道:“人带回来了?”
闻言,司空将方才审问的经过一一报与头儿。
听完,他哂笑一声,“有意思,真有意思。这忆失的,不早不晚,正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