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Best Wis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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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是一尾被剔去鱼鳞，坠入深海的鱼。
〉〉〉〉
他又做梦了。
哗啦啦——
视野缓缓沉坠入黑暗，所有的光与影都被吞噬殆尽，他看不到任何东西，也看不到任何人，只能听到遥远的水声。
营养液体的触感他并不陌生，黏腻又包裹性极强，就像加之他体内束缚的延伸，但与辛吉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水下，只是理所当然的，沉默的下坠。
日光在头顶化成刺眼的莹白色，一串细碎的水泡轻盈的朝着那片白浮过去。余光中有银亮的鳞片闪烁着，成群的鱼围绕着她旋转。鱼群尾随着她，从黑暗的水域中显现，复而隐没到更深的黑暗里。
那么我也是鱼吗？与辛吉想。
他继续下沉，就像被困在此处的鱼群一般，在还能被称之为适宜的温度里苟延残喘，做着永不完结水汽氤氲的梦。
这时他听到某种声音。或许也并不是声音，只是某种来自深海的灵魂共振，他从未见过的，无比古老而又美丽的庞大生物，它比最大的鱼群更大，静默的凝望他，身下沉淀着深渊。
「是鲸哦。」
突然有人这么说。
是谁？
与辛吉睁大眼睛望过去，一个黑色的，妍丽模糊的身影站在透明玻璃隔绝的世界外，蓝发少女奇怪的刘海印在将水波包裹的玻璃幕墙上，注视深海的目光中流过一抹惊叹。
海水涌进眼眶，带来一股涩痛，可与辛吉没管。他只是愣愣的盯着她深蓝色的瞳眸，那双眼睛在流动的波光中折射出璀璨蓝芒，一时冰川洄流，阳光倒灌，无边无际的极光开始在她头顶漫溯。与辛吉无知无觉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眼中细碎的亮光，很远，又很近，玻璃上倒映出他灰黑色的瞳仁。
这是我的眼睛吗？原来我并不是一条鱼。
那么我会死掉吗？与辛吉想。
缺氧让他眼前的画面开始恍惚，朦胧间，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倏地瞪大了，她开始大声呼唤，把面前的玻璃拍得哐哐作响——
你在说什么？
他听不见，也无法再睁眼，单薄的身影向黑暗倾斜，带出微弱的气泡上浮。
与辛吉没有在这个梦中求生。也许死亡本就不是什么值得恐惧的事，他是带着“束缚”出生的孩子，和禅院真希一样，只不过禅院真希用咒力和术式换取了强悍的身体素质，而他相反。他没有右臂，没有膝盖以下的身体，诅咒流淌在他的血液里，让他连自主行动的权利都没有。他没什么牵绊，也没有羁绊，就像这些四散的鱼，终有一天，会沉入无底的深海里。
他只是有些遗憾。
为什么？因为最终还是没能触摸到她眼底那抹耀目的蓝色吗？可蓝色哪里都有，海水是蓝色的，天空是蓝色的，这些蓝色和她眼里的蓝色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与辛吉好像流出了眼泪，又好像没有，因为深海之下的泪水无法被感知。
他向更深的黑暗坠去。
……
2018年8月一个平静无奇的夏夜里，蝉鸣声，花香，和他眼前睡眼惺忪的少女。
这样寂静的夜里，风也轻柔无力，他们站在同一阵花香中，女孩子手上还拿着刚从加热锅里盛出来的泡面。
“机械丸，这么晚了，你也出来吃夜宵吗？”她站在冰箱前揉着眼睛小声问他。
“嗯。”与辛吉看着头顶的白炽灯光在她蓝色的发旋上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
活着的每个生命都需要以维持健康为前提，而维持健康说白了就是“吃饭”二字。但对他来说，这种前提根本就毫无意义，因为他没有健康身体。他会想到夜宵，只是因为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某一个夜晚通过电子屏幕看到同期手中捧着的速食盒。
泡面，这个对他来说无比新鲜的单词。
于是与辛吉操控着机械丸朝食堂走去，他沿着整齐的小径，向灯光朦胧的方向走去。深夜京都高专的食堂早已关门，但关掉食堂并不意味着能关闭人饥肠辘辘的胃。
零星的蝉鸣在他耳边回荡，草坪间萤火虫纷飞，和檐下沉默的夜景辉映平添了几分奇妙的温度，而他眼前的女孩眼睛也是暖暖的。
三轮霞捧着手中的泡面碗和他推荐，“这个口味的泡面很好吃的！真想让机械丸也尝尝看。”
“我有你的友谊巧克力就足够了。”他轻声说。
“啊呀，你不要再说那件EVOLTA干电池的糗事了！那是真依她们捉弄我的玩笑啦！”说着说着三轮霞又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呐，机械丸，我可以找天去见你吗？”
“为什么？”
“你要问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咒术师的职业习惯，虽然大家之间感情都不错，但还是会划清界限，毕竟如果感情太好，有人离开的时候就会很难过。”
“但是呢，”她抬起头狡黠地看着他眨了眨眼，“我啊，想跟机械丸你变得更好。在交流会打完棒球以后，感觉和大家一口气拉近了距离。机械丸你不是没能参加棒球赛吗？还是投球机代替你上场的呢！”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无知无觉地点了点头。看着女孩子倏然弯起的眼角，与辛吉想，可能是因为灯火太亮了，又或者是她天生就是那样亮晶晶的人。那双深蓝色的瞳孔亮得像嵌进了星星似的，像是盛满了光。
女孩子绕着头发，有些微嗔的和他错开目光，“嘿嘿，我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幼稚？”
“没有。”
幼稚的一直都不是她，而是他自己。
因为他太过幼稚，才会用错方法，又因为他太弱小，所以没能一错到底。
是啊，在束缚他的漫长岁月里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女孩，那些在她身体里蕴藏的力量，那个封印在她体内的术式，那个能够保护人不受诅咒师或咒灵伤害的领域，正是保护自己不受领域伤害的，那个弱者的领域——
新阴流·简易领域。
一定要见到你！一定要见到大家！大祓炮在与辛吉掌心凝聚！
羂索恶意的微笑是他失去记忆前最后的画面，和这张恶心表情重叠在一起的还有三轮霞笑靥如花的脸。一片荒芜的世界里，他的眼前闪过大片的白光，他听到坍塌声，爆炸声，就在这喧嚣世界的尽头，他仿佛又听到了女孩温柔的呢喃声。
她的脸上带着轻柔微笑，她对着他说——
“机械丸，总有一天，我会去见你的。”
……
“你醒啦？”
一道影子落在了他身上，女孩的身影逆着光，像是要把整个黑暗空间撕裂开一道崭新的裂缝。
与辛吉猛地抬头，他看清了站在门口的女孩——不是三轮霞，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名女同期。她栗色的头发在风中扬舞，与此同时，那个头顶缝合线的男人正包裹在一群咒灵中逐渐消失在半空那个漆黑的洞口里。他准备实验在他身体上的腥臭液体被拍飞在一旁的地面上，反射着刺目的红光。
狼藉的地下室内散发着一股霉味，夏弥全身的龙类特征随着对峙结束正迅速地消退，暴突的肌肉平复下去；骨刺、鳞片、骨突、利爪，都收回体内；森严可怖的双翼缓缓地收叠起来，紧贴住后背，隐入皮下。随后她转头对着他笑了笑。
这个笑容真是很美，容光粲然，不着一点艳俗，她的脸颊还有点婴儿肥，嘴角露出小虎牙，和前一秒的森罗狱鬼般的妖怪完全不同。黑暗中她的身体甚至还在发光，与辛吉一时愣怔，联想到异志故事中的画皮妖怪，因为画皮妖怪也有这样的倾城一笑，所以纵然知道她是青面厉鬼，书生秀才也会沉迷其中吧？
他垂下头，试探性地动了动手腕，发现手腕被那个女孩手中缀着符咒的麻绳牢牢捆住——除了捆绑他的符咒外，她几乎没有使用其他能够有效压制诅咒的工具，或许是因为她本人就是最有效的镇压工具。
与辛吉动了动嘴唇，声音有些干涩，“我会怎么样？”
“五条悟和楚子航大概会问你一些问题吧？我也不知道啰，这不是我的工作内容。”夏弥托着脑袋架在地下室唯一的木椅背上，看着他百无聊赖地说，“不过么，你被那个老妖怪骗了哦？”
“什么？”他有些懵然。
夏弥揶揄地笑起来，“他许诺用无为转变给你正常的身体吧？但是那只叫真人的咒灵早就死了，被我亲手祓除的！只是祓除报告被五条悟压下去啰，你们不知道而已。你只是他的实验素材啦，看到地上的那摊血了么？那是龙血，有剧毒的！但你是天生携带束缚出生的优质实验品诶，你体内蕴含着庞大的咒力量说不定能很好的中和这种血液的剧毒呢？也许会创造奇迹，不过大概率还是会变成死侍的，毕竟那家伙根本就是在用量化的方式做实验嘛。”
她忽然停顿，将脸凑近他，“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机会？”与辛吉疑惑地重复。
“新生的机会哦？”女孩咧开嘴笑笑，她的指尖带着一点鲜红的血液，“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灯盏里的蜡烛终于烧尽了，“嘶啦”一声，湮灭在空气里。与辛吉抬起头，淡淡地看着她眯起的促狭眉眼。
“成交。”他听到自己说。
于是他被转移到了某个禁闭室内。
禁闭室里没有计时器，也无法看到正常的日升日落，具体的时间成了无法确定的谜题。沉默中的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等待变成了一件令人煎熬的事情。终于在某个时间点，铁门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与辛吉眼前的世界被缓缓推开。
“机械丸。”
与辛吉抬起头。
暮色四合的时分，光和阴影的界限那么分明，万物的轮廓变得抽象而陌生。橙红色的光线将他面前的门洞拉出一条长长的阴影，就像有一道无形的线，清楚的将两个世界区分开来，影子里和影子外，这边和那边。但他穿着红白色巫女服的老师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倔强的要将两个世界拼合起来。
漫长的停顿过后，与辛吉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歌姬老师。”
庵歌姬皱了皱眉头，“你感觉怎么样？”
与幸吉愣了一下，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闭口有些沙哑，“我感觉还好。不过能用自己的双腿走路，能正常地呼吸，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他笑了笑，又说，“这种不只是隔着显示屏和老师对话的感觉也很好。”
庵歌姬长久的注视他，然后收回目光。
“我们出去吧。”她说。
“好。”与幸吉听到自己回答。
他跟着庵歌姬走出了阴翳的禁闭室，跨过禁闭室的木门槛，他听到了沙沙的风声，天空在他眼中蓝得仿佛被水洗一般，阳光透过云层，红金色的光斑洒在他身上，暖暖的透过皮肤融进他的身体里的。与幸吉感觉到眼眶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翻涌，像是洪水决堤的前一秒，栅门也拦不住的汹涌。然后他头一低，忽然发现自己对身边的环境并不熟悉。
“这里是东京咒术高专。”庵歌姬替他解答疑惑。
夏弥把他从那个阴暗发霉的地下室里带了回来，家入硝子为他进行了简单的治疗，而在他被幽囚于禁闭室的期间，五条悟和楚子航一直在与高层据理力争的沟通，处理他的保释条例。
“你真是个冲动的孩子！”一想到整件事情的经过，即使是一直对学生耐心著称的庵歌姬也忍不住想给这个不听话的学生来上一个爆栗，“擅自和诅咒师与咒灵做这种交易，稍有不慎，你可能就会丧命！”
与幸吉低下头，“老师，对不起。”
庵歌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位学生的脸，即便他在学生证上的照片，也只是一张咒骸的影像。现在面对面的谈话让她第一次看清了这个男孩的脸——清秀俊逸，是那种当下女孩们很容易心生好感的类型。这张脸庞本该和他的年纪一样充满朝气，而非像现在这般，透着风中残烛的死寂。
复杂的情绪在她胸腔翻涌，庵歌姬莫名其妙升起了点没由来的恼火，可就在她准备发作的时候，她的耳边响起了另一个让她经常恼火的声音。
“哎呀，这不是歌姬和间谍同学嘛？”
“五条？会议结束了吗？”庵歌姬转头，这次她难得没有纠正他不敬的称呼，因为她欠五条悟一个人情，而她暂时还没想好怎么还。
五条悟和楚子航并肩穿过操场旁的绿化带朝他们走来。白发的男人戴着他标志性的黑色眼罩，步伐轻快，精神抖擞得令人咋舌。
“是啊，和那群老头子周旋真是累死GTG了，歌姬可要想想怎么还我人情哦？”
“真是啰嗦！我会还的。”庵歌姬对着他哼哼。
五条悟身旁的楚子航一如既往的沉默和内敛，只不过这次他略带深意的瞧了一眼与幸吉，古井无波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些许一言难尽。
楚子航问他，“我手机里的那个忽然出现的软件是你安装的么？”
“嗯……是那个女助教老师提出治疗我身体的条件。”与辛吉的脸有点黑。
夏弥提出的条件很匪夷所思，她要求与幸吉利用咒力量在楚子航的手机上搭建一个位置搜索服务。这虽然是一种以咒力为媒介构架的力量传输桥梁，但呈现方式却让人啼笑皆非。与幸吉听说过类似的定位应用程序，通常用于显示手机从哪个信号塔接入信号，便于追踪设备位置。但在通讯公司预订那种app服务的通常都是家庭主妇……她们用来监视老公的行踪。
楚子航叹了口气，对夏弥的无厘头已经有了耐受性。
“不管如何，你不会死了。”楚子航说，“恭喜你。”
“但别高兴得太早了哦。”五条悟懒散地单手插兜，“只是把你的监杀权移交给我了而已。京都校那边嘛，你就暂时别想着回去了，回去的话老爷爷恐怕会直接拿着他的拐杖把你就地祓除的哦！”
山麓间奔驰的暖风拂过绿化带中的灌木丛，与幸吉额前的碎发也随风轻轻摆动。他低头看着深红的暮光透过树叶在地面留下斑驳的间影，站在那片摇曳的光斑中轻声说，“我明白，所以接下来我会认真听你们的安排。”
这个世界上本就不存在什么完美的结局，可是人活着这一生，总需要去执着些什么东西才能继续下去。即使有遗憾、困惑甚至失败，但执念与追求也赋予了生命意义和韧性，至少现在他的未来还没有消弭。
这么想着，与幸吉抬头望了望天空。
他忽然发现笼罩夏季的绵雨停了。
TBC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Best Wis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