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桑》啫喱煲

3、第 3 章

　　江观一愣，回忆如海水汹涌。

　　那个叫喊声缠绕耳边：“哭什么哭？眼泪有用吗？要是有用的话，你怎么不去对着他们哭呢！”

　　是个女人的骂声。

　　还是三四岁时候的小江观站在她的面前放声大哭，只是女人不为所动，对着他一脸的烦躁。

　　她勒令他立即收声，但小孩又怎么会自如控制自己的情绪呢。

　　江观还在继续哭，然后下一秒脸上提了两个巴掌印。

　　女人把他留在原地，让他自生自灭，他哭干了眼泪也没有看见她的心软，只看见她的步伐愈快，他只好擦干眼泪，默默地小跑跟了上去。

　　也是从那时起，江观渐渐变得不爱哭了。

　　哭没有用。

　　哭不会挽留所有人。

　　陷在回忆里的江观少许会外露情绪，悲伤的，不解的。

　　这样的他，苏臻觉得很陌生。

　　夜幕降临，村里人喜欢早睡，不到八点，整个村子黑沉沉的一片，听不到一点动静。

　　苏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听着隔壁屋传来外公的呼噜声一起一伏，更加睡不着。

　　换作之前，她早就呼呼大睡，但是今天她临睡前不由得想起了白天江观的眼睛。

　　她总觉得江观在瞒着什么事，为此隐隐不安。

　　苏臻的房间与外公外婆的房间相对而立，刚好坐卧在离刘叔家最近的一端，东面的小窗一打开就能看到刘叔家。

　　她悄悄在窗上开了条缝，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在黑夜中悄然窥视着周围的环境。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夜色中，江观背上不知道背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打开院门溜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把门合上。

　　苏臻看见他站在门口把背上的东西往上提了提，左右观察了下就开始走，走的还是村口的方向。

　　难道他要离开村？

　　眼看他拐进了另一条小路看不见人了，苏臻一着急，把窗扇往里打开，借着凳子的劲翻窗出去。

　　她沿着江观的路走，不一会儿就跟上了他的背影。

　　她要怎么办？苏臻脑子乱的很，她还是第一次碰到离家出走的小孩。

　　不对，刘叔家好像也不算他的家吧？

　　苏臻的心七上八下的，后悔自己刚开始为什么没有叫醒大人。

　　其实江观从第一天来到这开始就已经打算要走了。

　　这里不是他的归属。

　　江观虽然小，但头脑很清楚。

　　后面遇到苏臻，他才觉得这里有那么一点快乐，但是听到她要走，他原本的计划也就重启了。

　　他背着包袱，里面装满了他从刘叔家带出来的干粮，支撑着他在路上吃。

　　这几天他都把村子的路线熟记于心，即使在黑夜里，他行动自如，只不过偶尔路过一两个村户的院子，看家的狗看见来人就激动地朝他吼了一声。

　　狗叫声在夜里是个刺耳的存在，他不能让村子里的人发现自己，于是脚下步伐变快了。

　　苏臻看他越走越远，下意识地也加快了脚步，一时没注意，路边躺着根树枝，她抬脚一踩，“咔嚓”一声，瞬间让人警惕。

　　苏臻懵了，连忙躲到墙根后，暗自祈求江观不要发现自己。

　　江观脚步一顿，回头望去，身后空无一人，但是静谧的夜里传来这么突兀的一声，实在是匪夷所思。

　　他凝望深处，最后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他抬脚一步步向着拐角处走去。

　　果不其然，他在拐角处的墙根看到了一个试图用衣服把自己蒙起来的人，她不断念叨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跟掩耳盗铃差不多一个性质。

　　“苏臻。”他叫她。

　　终于还是藏不住。

　　苏臻叹了口气，掀开衣服，与他对望：“你就不能装看不见我吗？”

　　“你跟着我干嘛？”

　　江观用质问的语气，在气势上压了她一头。

　　苏臻不甘示弱，壮着胆子答：“你要去干嘛，我就跟着你干嘛。”

　　他皱了下眉头，以命令的口吻说：“回去。”

　　他像个小大人一样，但苏臻根本不怕。

　　“你是不是要走？”她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江观没话说了。

　　但她心里也隐隐猜到了。

　　“江观，我们这里很好的，你不要走，留下来吧。”

　　她做了挽留。

　　“这里再好都不是我的家。”

　　“那你是要回你的家吗？”苏臻下意识回话：“那我和你一起去！”

　　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在无人的深夜里和他共同出逃。

　　“不要。”

　　江观打从心里认为，不能把她拉进来。

　　“而且我不回我的家，我没有家了。”

　　他眼神中流露出悲伤的情绪。

　　苏臻见不得这样伤感的氛围，拉住他的手说：“那你把这里当家好不好？”

　　“我做你的家人，我的外公外婆也可以给你当家人，刘叔、村里的朋友，蓬蒿啊还有小松花……”数人的时候，她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你看，好多人做你的家人啊。”

　　她伸出两只小手高兴道。

　　江观被她认真的模样逗乐，强忍弯起的嘴角说：“你说他们是就是啊，万一他们不乐意呢？”

　　苏臻急忙摇头解释：“不会的，他们都很好，他们经常跟我玩和我说话，还给我糖吃，你跟着我，我保证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

　　她鼓着腮帮子，说话一板一眼的，语气无比得诚恳认真。

　　她是真的想当他的家人。

　　这一刻，江观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迫切地要他留下。

　　良久的沉默在静夜中尤为煎熬，苏臻瞪大眼睛翘首以盼。

　　答应吧，答应吧～

　　江观看着她哀求的眼睛，心里的防线终在那一刻溃败无余，点了头说：“好。”

　　为了防止江观嘴上说着好，脚下却想逃跑，回去的路上苏臻挽着他的手臂，像只动物挂在了他身上。

　　黑夜中两人的步伐一拖一沉，江观有些无奈，他实在没力气了，咬了咬牙说：“苏臻，你下来。”

　　“不，回家先。”

　　不回到家她是不会把手松开的。

　　然后，两人艰难到达家门口。

　　“你先回去。”江观把她推进院子：“反正你房间的窗能看到，我不跑。”

　　“那你可不能骗我，骗我那你就……”她不会说狠话，卡在半途，气势渐渐弱了下来。

　　“回去。”江观比她大几个月，以哥哥的口吻命令她。

　　苏臻乖乖翻窗进了房间，这么晚她可不敢惊动外公外婆给她开门，只好原路返回。

　　趴在窗台上，她看着江观果然遵守承诺，转身就进了刘叔家。

　　早上，刘叔起来的时候发现桌子上放着一个用破布四面扎起口的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些饼干还有馒头。

　　他登时想到了江观。

　　那孩子刚来的时候，他看他就有点儿想跑的想法，只不过四处严守，就算出去也会交代村口的人留意江观的身影。

　　半个月来，就在他慢慢放松警惕的时候，江观还是要跑！

　　他立即冲到江观睡的那个屋子，“砰”的一声打开门，里面的人被吵醒，睡眼惺忪地从床上挣扎着起来。

　　人还在。

　　刘叔松了口气。

　　他又不好直接问桌上包裹的事，别扭地说了句：“出来吃早饭吧。”

　　早饭没别的，是包裹里的饼干和馒头。

　　刘叔热了热馒头就简单开吃。

　　两人心照不宣地坐下吃早饭。

　　吃到一半，江观低头说话：“刘叔……上户口的事，我答应了。”

　　刘叔还在慢慢悠悠地吃早饭，时不时望着院外经过的左邻右舍，一听到他的话还以为他在说什么家常话。

　　“什么啊？”

　　他后知后觉江观话里的意思，嘴里嚼的馒头也不香了，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你是说你答应了？”

　　江观埋头吃饭，这个时候他不敢抬头直视。

　　刘叔看着他，眼里顿时生出欣慰和惆怅：“想通了就好，好啊。”

　　但是更多的是心酸，他眼尾有些湿润，背过身去流泪、擦拭。

　　“刘叔，上户口之前我想去看看我妈。”

　　江观又说了一句，仍是不敢抬头。

　　刘叔愣了一下，很快点头附和：“是是是，这种大事得和她说一下。”

　　哪知他摇头：“不用，她都说了不要我了，哪里还会管这些啊，你带我去，我就远远地看她一眼就好了。”

　　看一眼就做个了断。

　　刘叔愣住了，忽然觉得不对劲。

　　一个小孩怎么能这么懂事，这是心里藏着苦不说。

　　他立即反对：“不行，还是和她说一下吧，天下的妈哪里不会管自己的孩子啊，万一你这次去了她……她又把你要回去了呢。”

　　刘叔虽然有些舍不得江观，但总觉得他们母子不该这么生分，就算要放手也会让他回他妈妈那里去的。

　　江观不以为意，苦笑着说：“我出生之后她就把我当个累赘，又怎么会要我呢，这次不也一样，把我扔了，她好自由自在的。”

　　刘叔还想说点什么，被江观堵住了话头：“好了，再这样说我就不上你家户口了。”

　　他下定了决心。

　　吃完早饭，他托着碗交代：“还有，昨晚我是想逃跑，这个包裹放在这也是想告诉你的，既然说开了，我就不会逃了。”

　　刘叔一猜他就是这个想法，不然他怎么会光明正大地把饼干和馒头拿出来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