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兽说，他来自宇宙》tltz1_小非

1、一 嫩肉

　　每天早晨，第一件事是赞美太阳。
　　对帕布洛而言，这是一种古老的、不容争辩的习俗：农民总会记得感谢头顶悬挂的炽热火球。
　　他不知道恒星与行星的关系，对这颗星球在宇宙中的位置也毫无概念。但他知道，没有它，就没有粮食。
　　他向这颗星球的太阳打过招呼，开始检查田埂。冬季的田埂并无作物，但总要看看能不能从田间打洞的小动物那里挖点什么出来。昨天不算冷，柴禾消耗得少些，今天可以不去劈柴，但要多打些水，省得寒潮来临时结冰。
　　他一边想着，一边向已经担着少许木柴回来的萝丝打了个招呼。她是个年老的、独居的雌性，对她而言，冬天可不好过。
　　“晚上来我家灌点水，我白天多打些。”
　　“兰德家的那两个弄了些好东西，”她沙哑的声音随着寒风飘来，“很嫩的肉，要趁早。”
　　“好嘞，”他赶紧应声，“这就去。”
　　兰德家的姐弟捕猎为生，村子周围的山脉是他们的猎场。冬天里，动物也懂得藏匿自己，他们带回来的总是些老到难以逃跑、也难以咀嚼的东西。猎人捕到的东西在村子里没多贵，帕布洛咂了咂嘴，翻翻自己的库存，对他一个独居的成年雄性而言绰绰有余——今年是个丰年。
　　他取了些粮食，趁着天色还早，往猎户那边赶。兰德家的人有双黑暗里也能看清东西的橙黄色眼瞳，美丽的、黑黄交杂的皮毛覆盖在他们四肢末端，脚上还有特殊的肉垫，让他们天生适合捕猎。城里人叫他们“趾猫”，不过，在这里，没人在乎大家具体是什么种族。
　　他小心地敲了敲猎户的门。
　　窗边探出一只黄眼睛，谨慎地扫了他一眼。好半天，门才打开，又在他进门后立刻关上。
　　“别太灵通了。”兰德家的姐姐莱薇·兰德甩着长尾巴低语，“这可是没见过的好东西，最多给你半斤。”
　　“我这粮食可不止一斤。”
　　“那也最多给你半斤。”莱薇嘀咕着，带他到后院的仓房，弟弟弗若斯特正在那处理猎物。猎物的头部和内脏已经去除，多半是被这两个家伙当场吃掉了。其他部位也都变成了肉块，雄兽正用自己的爪子当刀，小心剃下骨头上残留的肉丝。那肉到这时候还显得白白净净、毛发稀疏，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好肉。
　　帕布洛咽了咽口水。他不擅长捕猎，不敢随便进山，也受够了这些天又老又臭的兽肉。
　　“半斤就半斤，给我切嫩的。”他扔下粮食袋子，“袋子记得还我。”
　　“给你藏袋子里带回去。”弗若斯特大口叹着气，鼻子在血腥中不断抽动。他身上散发着干涸的血半腐烂后的臭味，让帕布洛也忍不住皱鼻子。
　　肉食动物总是这样。当然，不喜欢吃肉的那些也好不到哪去。冬季的水珍贵如柴，一旦河流冰封，就只能用冰搓搓粘在一起的毛发。看在嫩肉的面子上，帕布洛没多说话，抱着袋子赶紧往家走，准备煮些汤暖暖身子。
　　到家里，肉的表面就已经上冻，他暗骂一声，快步跑去找柴禾。一般白天是不用生火的，但为了还算好的柴禾库存和难得的肉，他愿意稍微奢侈一把。
　　肉汤的香气很快蔓延在屋里。
　　他找了个瓢当容器，谨慎地喝上一口，没有任何调料的汤只有纯粹的血和肉味，但在这小村子里，有点油光已经是不错的美味。
　　他慢慢咽下那口汤，回味奇特的鲜嫩口感。
　　也不知兰德家在哪找了这东西，也许是幼小的草食动物，或者肉食动物的胎儿——冬天可难找到这些。
　　这么一想，给出的那袋陈粮也不值得肉痛了。他又咽下一口汤，肉油味在他舌尖刷过，唤醒猎食者的味蕾。
　　他长舒一口气，热气散成白雾。

　　那个人……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

　　事后回想起来，他只记得自己的锅已经空了。那天他似乎还做了些别的活，打水，收拾家里，趁着太阳没落山缝补衣物。但他记不太清对方到来的时候，只知道某个时候，他在院子里，一抬头，就看到对方站在院外的土路上。
　　他见过很多不同的种族。夜视的，有肉垫的，有羽毛和翅膀的，有鳞甲的——兽人的类型太多了，有些时候，人们甚至分不清对方是兽人还是野兽。所以进森林的总会给自己带上些标志，比如一根颜色艳丽的布条。
　　大多数布条是蓝色或黄色，那是帝国旗帜的颜色，偶尔贵族们会分发这些旗帜，所以，这是村户最容易搞到的艳丽布条。
　　那个人身上就有这样一根布条。是紫红色，不过，这颗星球有不少紫色的植物，所以不太显眼。
　　他身上背着厚重的鳞甲，整体呈白色，看起来异常光洁。鳞甲交叠处是漂亮的黑色线条，似乎这样成块的鳞甲也不妨碍运动。像是四肢的地方鳞甲好像更软，像松弛的皮肤般堆叠，让这鳞甲更接近衣服。最好笑的是头部也被厚重坚硬的甲壳覆盖，面部同样光滑，呈奇异的黑色，有些透明，但看不清内部。
　　那个人双腿直立，上下打量他，意识到什么般拆掉自己手臂上的紫色布带，藏进鳞甲里。看起来，那层甲壳内部有些空间。
　　帕布洛也不是没见过有育儿袋的种族，他向对方低下头，没敢吭声。这家伙太干净了——和这村落格格不入的干净。
　　他既不敢直视对方，也不敢随意开口或走动。
　　于是对方就这么安静地望着他。
　　许久，这人慢慢转身，向着村口走去。

　　那个人就是在那一天降临在他们之中。
　　在他之后很多次向生命女神祈祷时，他都会为这人的出现感到庆幸——
　　直到生命的泉水干涸。

　　那天稍晚时候，老萝丝来他家打水。老人只带了只木桶，她太老了，老到不需要多少资源，也老到连这些资源都很费力气。
　　帕布洛尚且年轻力壮，今年又是丰年，他不计较这一口水，何况上午的肉味还在他嘴里。他热情地帮老人从自家水缸打水，萝丝就用浑浊的红色眼睛盯着他看。
　　萝丝年轻时是有翅膀的。又大又漂亮的翅膀让十里八乡的小伙子看直了眼，到处都在流传她的消息。帕布洛还小时，也见过她在河边梳理羽毛，将油脂抹在翅膀上，水就顺着翅膀滑落。
　　现在，她老了。她的羽毛掉得太疏落，显得那东西像后背长出了几根乱毛，而非翅膀。她佝偻着，艰难地拿起木桶，同时剧烈地咳嗽着。
　　帕布洛也没有多少御寒的衣物，他只能叹着气，无意义地问了一句：“凉到了？”
　　“也许吧。”老人的指尖在木桶上滑动，那里缠着一株紫色的藤蔓，漂亮的颜色映在水里。她又道了谢，身形缓缓消失在道路尽头。
　　也就是这时候，帕布洛又一次见到了那个人。
　　在道路另一边，村口的方向，对方孤独地站着。帕布洛可不会被这种事糊弄：那些贵族从来不会离开护卫。如果他们身边没有骑着高大峰马的家伙，那就只能是那些擅长隐匿的种族在暗处偷偷保护他。
　　也许是“她”。帕布洛皱起鼻子闻了闻，什么都没有。雄性和雌性的气息都不存在，看来这些贵族有自己的隐匿方法。
　　他快速回屋，关上门，假装这里没有人。希望这位贵族老爷能早些对这个破村子失去兴趣，好让他们丰年的喜悦留得长一些。
　　也许确实有神恩庇佑，没人来敲响他的门。他透过窗户小心地观察，那家伙找了个地方坐下，坐姿和大多数身体大半部分是人形的兽人一样。
　　那白色的甲胄好像确实是软的，不影响他行动。
　　帕布洛也没见识过这种东西。他谨慎地窥伺许久，直到夜幕吞噬大地，对方掏出一个奇怪的东西，便有白色刺痛他的眼睛。
　　他呆呆在那站了好一会，才意识到那是个什么。
　　那个人掏出了一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