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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大雪与资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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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这天下了雪。
历数溪岗市往年冬日,雪都不会来得这么早,并且在堆积起来之前,就像夏日雪糕一样融化了。
然而今年却一反常态。天气预报不知道播放了多少遍低温预警,更有新闻说今年将遇百年不遇的寒潮,提醒市民们做好保暖。
毋怪2012世界末日的说法甚嚣尘上,今年气候确实反常,自然灾害频发。离12月12日越近,同学们讨论这个神秘的预言越多。
文雁星侧着头看白茫茫的世界,大雪像羽绒被一样覆盖了大地。有幸运的班级刚好是体育课,正在不亦乐乎地打雪仗,堆雪人。对于溪岗市而言,雪很常见,但这么大的雪不常见。教室里的同学也都不惧寒风了,跑到走廊争相去抓凝结的雪堆,上课前赶快过把瘾。
“叮叮叮 ——”
上课铃响了,王耀楠还是没有回来。
到底有什么事?班主任叫她来一趟办公室的时候脸色也很凝重。文雁星看了看 她的桌面,正在誊抄的错题本,没来得及收拾而敞开的文具袋,作为生日礼物的图书馆借阅卡被小心地套上一层塑料保护膜 ,夹在文具袋第二层。她的书包挂在侧面,拿书时文雁星瞥到过里面 ,除了书就是作业本,并没有什么违规品。实在是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一般都是班主任坐班的自习课,而现在班主任也没有过来。
讲台上班长在努力维持秩序。只是下了一天的雪使得归心似箭的同学们更加躁动,过了好大一会才重回寂静。
文雁星盯着摊开的英语阅读,只觉得单词排队从她眼睛进,脑子里蹦出,像工厂流水线一样。用笔狠狠划破草稿纸像出了口恶气,她又抬头望向窗外 。
——
“雁星,你还不走吗?”
“我再等会。”
陈清风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欲言又止 。
“就是我朋友刚才来找我,你知道艺术班教室就在主任办公室隔壁吧?”
心里咯噔一下,文雁星望着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朋友看见王耀楠在主任办公室,她家长也来了。听着好像是奖学金资格被举报了。”
奖学金资格举报?举报什么?月考的影响?
手上一痛,手指上的死皮被她撕开,露出粉肉。顾不得那么多,文雁星一边控制不住地想着各种糟糕的可能,一边迅速收好书包向办公室快步走去。
刚放学没多久,打扫卫生的,留堂的,背着书包等人的,学生还不少,楼道里闹哄哄的。有一些学生装着说话,眼睛不住地往办公室里瞟。可能是嫌学生吵闹,蓝色的窗帘被拉上了,只留了一条用力过猛没遮挡住的小缝。
文雁星只看见了深蓝色的校服衣角,垂在裤腿旁的白皙的手攥紧了外套下摆。里面在说什么她听不太清,只能大概听到班主任还有厉圆的声音。
她转过身,把下巴搁到走廊阳台上。薄薄一层雪衣很快被她的体温融化,变得湿漉漉的。雪花飘在脸上,冷得皮肤有些痛。
艺术班有大概是陈清风的朋友,认出她了,问她要不要到教室里等。文雁星勉强地笑了一下,摇摇头。
办公室的门此时打开了,一股热气从身后袭来。文雁星转过身,看着班主任和厉圆一前一后出来。
“您也别太担心,周一会给确定的结果。”
厉圆沉默地点头,神情很是憔悴。
她们谁也没有心思注意到文雁星。
王耀楠跟在最后,出来后轻轻把办公室门带上了。
在文雁星的印象里,王耀楠总是很平静的,不管做什么都有条不紊。她见过她开心的样子,也见过她愤怒的样子,但不论是什么情绪,她都能最大程度地克制住自己,规定自己的行动。
她甚少见到她现在的样子,仿佛抠掉了电池的机器人,失去指令,只能静静待在角落里,不复往日的神采 。
文雁星定定地看着她,王耀楠才似有所感地回望。她扯开嘴笑,没有成功。
“周末我没法去图书馆了,抱歉。”
是的,这是文雁星送她图书卡之后她们第一次约定去图书馆。她很想把搞事的人抓起来抽一顿,她们是什么茱丽叶与茱丽叶吗?
整个周末文雁星都过得很不安心。曾颖瞧她不是耷拉着脸就是唉声叹气的样子,都破天荒主动问她出什么事了。
“—我朋友说没看见是谁举报的,但是好像听到了打架还是吵架什么的。”
“—胡迁?”
“—这真的不知道orz”
“—谢啦T T”
文雁星把手机扔到桌子上,又把自己扔进被窝里。她想到了玛雅人的预言,烦死了,干脆毁灭吧。
她决定不给任何人好脸色看,从此变成冷酷无情没有笑容的机器。
——
文雁星忍着没有问她。
从早上一起来学校,她就小心翼翼观察王耀楠的脸色,尽量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试图让一切变得轻松日常。反倒是王耀楠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好像确实就是高二生活普通的一天。
刚结束数学两连堂到大课间,教室里立马如多米诺骨牌睡倒一大片。余荷收拾好课本教具后下来点了点王耀楠的桌子,两人从安静的教室走了出去。
文雁星把目光转回到练习册上求椭圆离心率的大题,xab2y$+_#+再加上看不懂的图,如一串乱码闪过。她很想立马变身哥斯拉怒喷一口火代替世界去末日。
她向坐在第二大组,正低着头装睡,实则偷看不知名书的胡迁投去愤恨的眼神,想揪起对方的衣领对峙这件事到底是不是他做的。
可是她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那么大的勇气。
教室门窗紧闭,充满了排不出去的二氧化碳,暖哄哄的催人入睡。文雁星把下巴搁在练习册上,闻着油墨的味道,脑子里一会变换一个场景。
她是被预备铃惊醒的,一睁眼王耀楠已经回到座位了。
“—怎么样了?”
文雁星犹豫了几秒,递过去一张纸条。
“这学期名额取消,下学期看期末成绩。”
文雁星急了,厉圆店面重盘,正是需要钱的时候。
“—凭什么啊?那你学费怎么办?”
“—没事,昨天跟我表姐联系了,寒假去帮忙,能赚回学费。”
文雁星鼻子一酸,豆大的泪珠不经同意砸到小纸条上,把学费两个字晕成一团。
笔被另一只笔轻轻碰了一下,文雁星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看过去,王耀楠从袖管里递过来一个东西。她用同样的方式接过来,软软的,伸手一看,是一个豆浆天使。
“早上没来得及给你,待会下课了偷偷吃。”王耀楠侧过来小声说。她的眉目间并无阴霾,白净的脸上是坦荡的笑意。
“—与你无关,不要自责。”
豆浆天使的包装袋上贴了一张米黄色的便利贴。
语文老师踏着上课铃走进来,王耀楠也进入到学习模式,不再看这边。
文雁星取下便利贴,紧紧捏在手心。
——
“妈,有个事想跟你说一下。”
文雁星踟蹰了许久,还是逮着机会开口。
曾颖正在准备去跳拉丁舞的装备,头也没抬。
“什么事?”
又开始不自觉的抠手指。手指上阵阵刺痛督促她赶紧说完。
“就是,我们家还有没有多的钱呀?”
文雁星顿了一下,在脑子打退堂鼓之前让嘴先行:
“我有个同学的奖学金出了点问题,她下个学期的学费有点麻烦,能不能…”
“能不能借点钱给我呀?”
曾颖放下手中的东,面无表情地望过来,文雁星顿觉如芒刺背。
“去问你爸,我没钱,我也做不了他的主。”
她鼓足的一口气像被扎了一针,瞬间勇气告罄。又是这熟悉的一句话。
文雁星扭头回了房间,翻开抽屉拿出一个红包。学期初补习数学缴费800,去年的压岁钱还剩1000不到。学费+杂费是2200每学期。
重重叹了口气。文雁星其实清楚,王耀楠不会接受这笔钱。
但是这件事本就是因她而起,要说取缔资格也应该是取消她的。
文雁星想了又想,即使时光倒流回到那天,她也同样无法忍受。如果是吵架,双方都有,如果算是打架,那也是她和胡迁的事,为什么就逮着王耀楠做文章呢?
可惜文雁星的成绩实在不够看,摸不到一点能成为三好学生奖学金获得者的边。不然大概还能上演一出为好友毅然决然揽下惩罚的戏码。
不过那终究是充满戏剧性的故事,现实是这件事就这样宣告结束,到最终也没能知道举报人是谁,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和目的。眼红?愤怒?真的大义凛然?
她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就像当初看到那些辛苦工作却被吞掉血汗钱的工人时一样。她的力量实在太小,于王耀楠而言不过杯水车薪。
文雁星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王耀楠的处境。她被牢牢框住,周身都被钉上了名为“优秀”“成绩”“规矩”的木头。
然而这并不是束缚她的鸟笼,而是她在汪洋大海上唯一可以依托的孤筏,她没有桨,四周都是浪。
没有任何退路,能做的只有拼命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