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婚礼与火焰 ...
-
婚礼这天新娘子得很早就起来。一大屋子的人天不亮就开始张灯结彩，红色的气球拱门排开好几里路，婚庆音乐热热闹闹放起来。
文雁星并不是没有参加过婚礼，但是她是第一次参加同辈人的婚礼。结婚的是王耀楠的三表姐周茹，才刚满20岁没多久。
听到这里时，文雁星和王耀楠正在新娘子的房间里，端着一大盆干果枣子往床上撒。这是这里的婚嫁习俗，要由未婚的女孩子来完成。红枣、花生、桂圆、瓜子。意思也很简单，早生贵子。
周茹坐在床头柜前，有专门的化妆师在给她上妆。年轻的脸上细细上了底妆，厚重的眼影盖住亮晶晶的、充满希望的眼神。
文雁星心里突然感到很复杂，冲淡了最开始参加婚礼的兴奋。20岁，也不过才比她大四岁。新娘家这边的宾客都到得很早，说是吃午饭，其实十点钟就开席了。楼下人声鼎沸，在“今天你要嫁给我啦。”的男女对唱中融入喜庆的氛围。
屋里不再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除了几名伴娘，其他人都陆续下楼。整个屋子都贴满了喜字，到处可见礼炮后落下的金粉彩纸。
农村的婚礼大多在自家房子前的院子里搭棚，有专门承包红白事的公司，一辆大车拉来，厨子、司仪、舞台、拱门气球…所有需要的人手和家伙物什一应俱全。
此时已经开了几桌宴席了，红色的塑料桌布一罩，鸡鸭鱼肉依次端来，再摆上塑料碗筷，流水线作业，有条不紊。吃饭也是分了桌的，男人们坐在一桌，在国事家事中推杯换盏。女人们坐在另外一桌，大多怀里抱着婴孩，要么就是端着碗追着给到处乱跑的小孩子喂饭。
文雁星看不出她们的年龄，她们打扮各不相同，却又看着那么相同。染了黄色或者暗红色的头发、涂出嘴唇外的口红、浮在粉底下斑驳的皱纹。她们表情夸张，或笑着或怒着，大声训斥孩子，或者唾沫横飞地聊天，似乎都无人能顾及自己碗里的饭菜。
有孩子摔倒了，顺带着绊倒了一锅大米饭，一时惊呼四起，孩子也“哇”地一声嚎哭起来，听着尖锐刺耳。似乎是孩子的爸爸从旁边过来，一把拎起孩子，不耐地喊了一句：
“去找你妈去！”
文雁星站在搭棚的柱子旁边，像是一个局外人看着这一切。她忽然转头望了望王耀楠。王耀楠目视着宴席，没有看她，但牵住了她的手。
文雁星收回目光，紧紧回握。
宴席结束后不久，一辆辆戴着大红花的车子相继驶来，在大门口停车一列。穿着黑色西装的新郎喜气洋洋地从车上下来，在一众伴郎的簇拥下往楼上走去。一位婶子在楼梯间大喊一声：“新郎到喽！”
人群也跟着喧哗起哄起来，大人们都推着小孩子跟着去抢红包，过了没多久，新郎从二楼把新娘公主抱下楼。众人又是一顿起哄。伴郎伴娘跟在后面撒红包、撒喜糖，好不热闹。
最后把新娘抱上车前，就是习俗里和娘家告别的时刻，周茹表姐的妈妈殷殷叮嘱着，不知道说到什么，突然大哭起来，于是新娘也忍不住。又碍于化了妆，强忍泪水。周茹的爸爸站在一旁，没有说话，但默默抹眼泪。
所有人的脸上都喜笑颜开，只有新娘和父母在此抱头痛哭。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啰，从此是别家妇啰！”
有人在笑着喊。
新郎家在另一个村头，离这里并不是很远。她们吃晚饭时才慢悠悠过去。新郎家也是三层大房子，装修得很是气派，不像是农村自建房，更像是别墅。
文雁星她们到的时候，婚礼仪式刚开始。新娘子穿着洁白的婚纱，挽着父亲的手一步步登上舞台，迎向新郎伸出的手。司仪非常适时地阻拦了一下。
“新娘爸爸有什么要跟我们的新郎交代的吗？”
于是男人拿起话筒，操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
“今天我就把女儿交给你了，以后好好对她。”
新郎万分激动，牵过新娘的手：
“放心吧爸！我一定好好对小茹！”
于是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一对新人交换戒指，然后紧紧拥吻在一起。
震耳欲聋的礼炮一声接一声地响起，漫天飘舞着七彩绚烂的箔纸。
晚餐过后，桌椅收走。一群人抬出大捆木头火扎，在院子中心搭起篝火。又有婶子们端出瓜果甜品，把长桌摆得满满当当。看着很像草坪婚礼。文雁星猜想这应该是两个新人的主意。
村子里的人都第一次见这样的环节，纷纷跑来凑热闹，你来我往，一时间门庭若市。
有不少阿姨婶婶看到王耀楠，都上前来问两句，见到她这个生面孔，也顺带问起是谁。文雁星就跟着一一打招呼，但多少有点想逃走。
“耀楠！”有个年轻的声音叫住了王耀楠，待对方走近，才看到是个非常年轻的女孩儿，跟她们差不多年纪，很是惊喜的样子。
王耀眼角眉梢也多了几分高兴的感觉。
“阿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来找我玩。”
王耀楠语气也带着笑意，很是放松。
“昨天才回来，不知道你也在，你不是也去市里读书了吗？”
文雁星看着她们熟稔的样子，心里突然有点酸酸的，一点点小步向角落里挪。
“雁星，这是我读初中时的好朋友，她叫阿水。”
正当文雁星一个人演完没有姓名的电影时，被王耀楠叫住了，她又讪讪地走回来。
“你好，我叫文雁星。”
阿水好奇地看了看她，笑着跟她点点头。王耀楠又向阿水介绍她。
“阿水，你在哪个学校？在市里可以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我妈店子找我。”
一直笑着的女孩笑意淡了下去，两只手在身前捏了捏，没有回答。王耀楠看着她的样子，忽然严肃起来：
“你有去读高中吗？”
阿水咬住嘴唇，轻轻摇头。
“为什么？你不是说你成绩能上高中吗？”
“我爹不让我去了，说不如早点出来打工，找个人嫁了。”
王耀楠生气的时候，往往是沉默的，她不会有大的情绪外倾，也不会表露在脸上。只是一点轻微地颤抖，透露出不同寻常的她。
于是文雁星拉了拉她的手。
“你自己还想读吗？”她的声音绷成一根弦。
阿水有点难堪地别过脸，眼中好像有一闪而过的泪花。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相亲都给我相看好了……”
王耀楠听到这句话忽然动了，上前拉住阿水的手臂。
“你自己愿意吗？”
“阿水！阿水！跑哪里去了哟死娃子！”
僵持的氛围被打破，阿水好像如梦初醒般，不好意思地对她们笑。
“我爹喊我了，先走了。”
她们没有人能再拉住她。
阿水往喊她的声音处小跑过去，又忽然顿住，好像在做什么斗争，最后转身看向她们。
“耀楠，你一点要读出去，一定要！”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没有再回头。
站在原地的两个人看着她，直到阿水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
“初中的时候，我们经常比考试谁能考第一名。”
王耀楠还盯着前方，声音却有点疲惫。
“那个男的也想让我去嫁人的……我拿着刀半夜站到他床边告诉他，如果他敢把我卖了，我就是断了腿也会爬回来找他。“
“是我妈和我外婆拼命把我护住，我读书的钱也是我妈一个人出。只是我现在没有办法……我自己都还没有逃出去……”
“我没有办法带着她们一起走。”
文雁星低着头，眼泪砸到了地上。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明明都是一样的年纪，为什么会有女孩的命运就如此早的被定格在嫁人与家庭里。
“这不是你的错……” 文雁星没有办法用正常的语调，说完整句话。
明明是回到乡下来玩，参加一个婚礼，为什么会是这样呢？屋里面热闹歌舞还在继续，篝火烧得红通通的，人们好像不知疲倦地笑啊，闹啊。
没有人注意到两个站在门外面的人，在格格不入地悲伤。明月的光芒好像都被融化了，留下一点黯淡的星光。
“总有人想让我妥协，但是我知道我不能，一步都不能让。”
“让了一步，就会有第二步，第三步，直到被完全吞掉。”
“我很小就明白了，我一定要出去，一步都不能退。”
王耀楠很平淡地说着，好像只是在说起一件今天发生的无聊日常。她依然看着那条黑黢黢的路。
文雁星感到羞愧，她的那些烦恼在此刻都显得那么奢侈，说出来都像在炫耀。
“我恨这一切，但我不能仅仅是恨他。我可以一直和他斗下去，我估计也会一直斗下去。但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我一定要光明正大地立足于这个世界，谁都不能再欺负我。”
她在那一点星光下回头看文雁星，有那么一瞬，文雁星能看到她眼里燃烧的火焰。
能够燃烧一切的火焰。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婚礼与火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