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耀一颗星》落松子

10、陪伴与孤单

　　冬天对于文雁星来说是行动迟缓的季节，正如她觉得人类也应该在冬天冬眠，而不是顶着凛冽的寒风去做一系列本来不想做的事。

　　她的寒假原计划应该是这样的，跟着爸爸回到乡下老家，然后沉睡。除非吃饭，能不离开被窝就不离开。但是因为王耀楠，计划中途改变，她决定等到过年再回去。

　　班级群一到放假就分外活跃，如果不设置就会一直咚咚咚响个不停。有人发了张刘关张三结义的表情包，上面写着这个天气能约出来玩的都是出生入死的朋友。看到这张表情包时文雁星正走在去往鑫鑫零售超市的路上，背着包走得气喘吁吁，嘴里冒出来的热气让眼睛镜片都蒙上了白雾。

　　寒假到现在她几乎每天都往王耀楠表姐的超市里跑。次数多了，表姐也认识她了。

　　一推开玻璃门，屋内的暖意迅速让她活过来。汪鑫正坐在柜台看电视，见她来了，笑眯眯地朝后面点了点头。

　　“星星来啦，耀楠在后头点货呢。”

　　文雁星抓着书包带，局促地点点头，小声回了句
　　“谢谢汪鑫姐姐。”

　　王耀楠的表姐名叫汪鑫，是个热情且自来熟的女人。她剪着一头利落的短发，也许是久坐，身形微微圆润。第一次见面就搂住文雁星大笑：你也是xin，我也是xin，挺有缘分啊！

　　她高中毕业就进厂打工，工作几年攒了钱，回来盘了个门面，直到现在也算是生意稳定，小有盈余。一起吃中饭时，汪鑫总爱给她们讲：好好学习，千万别恋爱。然后大谈当年逃学威龙，不良少女当了个彻底。文雁星每次都被逗得咯咯笑，她想：汪鑫姐姐真的很有讲脱口秀的天赋。

　　文雁星穿过货架分区，找到最后面拿着笔记本记账的王耀楠。几只大纸箱叠放在旁边，货架上满满当当。

　　“你吃中饭了吗？“

　　“吃过了。”

　　曾颖会在出门前做好饭菜，她醒来就直接微波炉热一热。更多时候她是在超市和她们一起吃的。货架旁边开了个小灶，能满足基本的做饭需求。

　　“那一会去旁边写作业吗，我马上弄完了。”

　　文雁星点点头。

　　超市离仓库并不是很远，中途会路过一个小学。即使是放假了，也有人在学校操场打篮球。王耀楠每天要做的事并不多，货品卖完就补一下，如果汪鑫出门或者休息就替代看店，大部分时间都可以自由支配。

　　“这个MP3你拿着用吧。”

　　文雁星从裤兜里掏出陪伴她好几年的黑色小机器，用的时间久了，背后银色的logo都被磨花了。在拿出来之前，文雁星推演了很久该怎么让王耀楠收下。

　　王耀楠接过来，拿在手里看了看。MP3已经是打开的状态，一按动就一顿一顿地换行。屏幕上显示：VOA，美国之声 ....
　　“这个是怎么用的？”

　　对方并没有拒绝，这有点出乎她的意料。文雁星看她很感兴趣的样子，抢先开口：
　　“你拿着用吧，这个寒假我在你这里吃了这么多次饭，等你什么时候英语听力练好了再还给我。”

　　“上面是电源键，旁边是播放和音量，音频我都给你下载好了，下了四十多条，听完了我再给你下。”

　　王耀楠点开其中一条，一个缓慢的女声通过耳机传到耳朵
　　“The plane landed safely....”

　　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有和缓的录音声在一人一只的耳机里流淌。

　　几乎整个寒假文雁星都是和王耀楠一起度过的，这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寒假作业在过年前就写完了。

　　王耀楠有了一只手机，汪鑫从家里翻出来的，说放着也是放着。手机那种老式直板机，除了打电话发短信，几乎不作他用。有时她们会去到公园里面一起晨读，旁边的老大爷在笑呵呵地打太极，她们则是大声朗读文章。文雁星感谢自己有一段时间对英语莫大的痴迷，到现在才能帮上王耀楠一点忙。王耀楠也没有不好意思，磕磕巴巴地跟着她一个个纠正读音。

　　有时候她们会一起去图书馆，快过年了，来馆的人并不会很多。她们就待在几乎没人自习室的角落里，王耀楠一遍遍给她讲解数学题。

　　文雁星会在各自安静看书的空当，发呆似地看她。王耀楠看书时极其认真，不会分出任何注意力在其他地方。没有关紧的窗户漏进来一点寒意，轻轻拂动桌边的蓝色窗帘，又流连过她鬓角的碎发。

　　她想，这就是她一生最好的朋友了。

　　只是那个时候的文雁星也料想不到，仅仅是一年后，她们就会迎来人生无可逆转的岔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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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前文雁星是无论如何也要回乡下了。走的前一天，王耀楠给她提了一大袋饺子。
　　“现包的，拿回去尝尝。”

　　上车的时候她宝贝似的，还专门弄了个锡纸袋装着。曾颖看着觉得新奇得很。
　　“你不是不爱吃饺子吗？”

　　“现在爱吃了！”

　　文雁星的奶奶爷爷住在开车30分钟的一个乡下小村子里。每年只有过年或者放暑假她会回到这里。爸爸这边总共有兄弟三人，此时都已早早到了，拐个弯过来就能看见门口停的汽车。她的弟弟妹妹都在读初中，虽然只有逢年过节才能相见，感情却很好。

　　“大姐姐来啦！”
　　妹妹文飞是个大嗓门，老远看着她从车上下来，如炮弹一样弹射过来，凑到她提的大包小包面前好奇地看着。

　　“文佳骏呢，让他也来帮我提点东西。”

　　文飞挤眉弄眼地看她：
　　“躲楼上唱歌呢，啧啧，魔音贯耳。”

　　各种大袋子提进了屋，一个大圆桌子正摆在堂屋中间，上面是各式各样的菜式，鸡鸭鱼肉一应俱全。隔着小走廊都能听到厨房里正热火朝天。

　　爷爷和叔叔们坐在堂屋前面的红色木制长椅子上抽烟。看到她们走进来，点了点头：
　　“来了。”

　　文雁星过去一一喊了人。文志成站在一边，只提过了她手里的东西，没有看后面的曾颖。

　　前几天他们刚大吵一架。一如既往，谁也不会拉下脸，即使是在大过年的，这个人们口中应该万隙弥合的日子里。

　　路过通往后院的走廊，婶婶们都在另一间小堂屋这里择菜。她奶奶在旁边的厨房不知还在炒什么，看到她来了，笑得看不见眼：
　　“雁星来了啊，去找你弟弟妹妹玩，很快就开饭了 。”

　　婶婶们在旁边问了几句学习，又鼓励了几句。文雁星看着那一大盆豆角，也准备洗手来帮忙。

　　她把棉衣脱下来，准备换个轻便的外套。打开房门就看见曾颖坐在火炉旁在烘火。文雁星顺手收拾了几下东西，犹豫着开口：
　　“妈妈，一起去帮忙择菜吧。”

　　曾颖头也没抬，声音不大，但充满了说一不二的意味。
　　“你想去就自己去，我不去 。”

　　文雁星吃瘪，明明婶婶们都在帮忙，她却坐在这里，让人好不尴尬，她只当是曾颖还在气头上。从来都是如此的，难道可以拒绝吗？她感到一阵突兀的迷茫，却又很快压下。她被这句话引起微妙的不适，去思考时却又不明白这个不适来自哪里。

　　吃过晚饭后家家户户在门外放起了鞭炮，孩子们拿出一大堆烟花炮竹，天空被划得忽明忽暗。自从小学毕业以后文雁星就没再玩过烟花了。
　　她怀念起小时候和弟弟妹妹拿着仙女棒当照明，去后山上探险的时光。她又想到了王耀楠，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在干什么呢，有没有烟花可放。

　　文飞和文佳骏不知道谁带了烟花，从后面过来一把把她拉到庭院里，塞给她一根灰色的仙女棒。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大人们都在屋子里看春晚，电视机的音量像漏了一样传到外面来。过了没多久，人声逐渐盖过了电视节目声，最后演变成大声的争吵，间或有劝架的声音。
　　“孩子都在这里呢，为孩子想想，大过年的…”

　　“要不是为了孩子 我早就走了！”

　　文雁星看着手中的仙女棒，闪亮的火花一路燃到最底下，最终燃尽。手拿得太近，有微微的刺痛感。

　　她明明已经读高中了，却好像一直困在童年一些不可求得之物里面。她自嘲地一笑，把仙女棒扔在地上，完全踩熄。

　　外面是万家灯火，里面是一地鸡毛，文雁星夹在两个世界的夹缝里，似乎没有地方真正可以接纳她。

　　她掏出花屏的手机，播下了号码。电话那边只嘟嘟了几声就接通了。
　　“雁星？”

　　刚才还面无表情的文雁星此刻突兀地掉下眼泪。
　　“你在干吗呢？”

　　“刚刚在看书。”王耀楠的声音隔着音质不太好的手机滋滋的地响。

　　文雁星没有说话，于是手机那头的人也没有催促。

　　“你要是在这就好了。”文雁星尽量收了收自己哭过的鼻音。

　　除夕夜的热闹是会贯穿整夜的，像是永不散场的盛大筵席，一轮接着一轮。寒冷的天空都被照耀得有如白昼。

　　你要是在这里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