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海乐章·齐力合奏》雨沐拾柒

5、牺牲

　　“C001唐轩永呼叫C005，C007，C008.现在戴上护目镜，到结界处集合。”
　　结界，上面像是有拿刀刻出来的，淡彩色的裂痕。
　　茉家靠近海岸，莹家靠近边界。
　　一路上，西方建筑映入眼帘，令人惊叹。
　　唐先生、长老夫妇、老长老姐妹，已等在结界处。
　　相比昨天的华服，他们换了一身更轻便的衣服。
　　用鲛绡做的的衣服，飘逸，灵动。不论是华服还是便服，都会让人觉得很高贵。
　　“这位是茉家族长茉晓洛先生，和他的夫人莹伊伊女士。这位是他的母亲老长老茉阿星女士，和他的大姨母茉琪琪女士。”唐轩永向年轻人介绍。
　　“我是嫁到莹家来的，替莹家族长接待你们。”茉琪琪微笑，“两位先生我认识，这位小姐是？”
　　“我是朱羽琪。”
　　“朱羽琪。你应该也叫琪琪。咱俩真有缘。”
　　结界上的光，淡彩色的光芒，看起来美丽，但潜藏危机。
　　茉阿星对着那光芒，出了神。

　　父亲母亲和姐姐妹妹们已经撤到后面的山洞里了。
　　面前一个又一个身影化作泡沫。
　　跑，往上跑。没有退路，只能往上跑。
　　深蓝色吃人的潮劈头盖来。
　　一瞬间，如同时间静止，潮一动不动。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身前，极力控制潮后退。
　　“莹子玄！你不要命了！”茉阿星在身后低吼。
　　“我的法力总比你强……小心！”
　　还没来得及护住茉阿星，茉涟漪，那个健硕的女子，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两位族长，我的夫君还有三表姐，”茉涟漪伴随着泡沫，对着他们嫣然一笑，“真是对不住了。”
　　泡沫消失的那一刻，一道屏障拔地而起。
　　茉小嫣冲向屏障，拦在他们身前。
　　“你们不要再撑着了！”茉小嫣留下眼泪，“屏障碎了的话，我来！”
　　以茉涟漪的生命为代价换来的屏障，本身就不稳定。
　　“小嫣。”茉阿星一把推开她的手，“你还年轻，不能作无谓的牺牲。而且，我是族长，我死了也不能让你们出事！”
　　裂缝在姐妹的争执中出现。
　　莹子玄冲向裂缝的身影被一把推开。
　　“大表哥，媳妇儿，对不起——”莹潇潇迎着光芒和泡沫，面露最阳光的笑容，“好好活下去。”
　　“……不！……”追他到最后一步的茉琪琪手臂伸向那个地方，没能挽回。
　　屏障的光芒再一次加深。

　　“我以茉家族长的身份……”
　　“我以莹家族长的身份……”
　　“……立此结界，护一方安宁。”
　　两位族长把手放在结界上。咒语念出的那一刻，结界发出耀眼的光芒。
　　照耀着他们的脸庞。
　　光芒消散，吃人的海水被拒界外。
　　两人仍如雕塑般立在结界边。

　　“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茉毅主持婚礼，“为纪念三年前茉涟漪和莹潇潇的功勋，也为了让鳏夫寡妇不再孤独，我决定——今日起，茉琪琪与莹子玄结为婚姻。”
　　核污水的阴影仍然笼罩，不过——最起码能在害怕的时候有个依靠了。

　　“咔吧……咔吧……”结界发出开裂的响声。
　　附近的居民都跑出来看响动。
　　“结界快要撑不住了。”茉阿星抬头面对着结界，“茉晓洛，通知莹千儿，带领人员疏散。莹伊伊，现在就带大家走！”
　　“让孩子们先走！”莹伊伊迅速游向人群，“孩子们，快，跟着长老少爷，去拟海水安全屋！”
　　“可我的孩子怎么办？”一位妇人抱着孩子，焦急地面向莹伊伊。
　　“交给我吧，我会照顾好他的。”茉潇然赶来去抱住孩子，那位母亲信任地将孩子交给了他。
　　“多谢长老少爷，劳烦您了。”那位母亲感激地双手合十。
　　所有的小鲛人，跟随着长老少爷的指令，有序撤离。

　　裂缝越来越大，来不及撤离的鲛人开始恐慌。
　　“别着急！别慌！大家都能走！”茉琪琪向慌乱的鲛人群喊道。
　　“老族长夫人，前面太拥挤了，咱们啥时候能出去啊？”一位妇人拉住茉琪琪焦急地问。
　　“您别急啊，马上就能……”
　　“咔！”结界发出爆响。
　　茉琪琪下意识护住面前这位妇人。
　　然而，没有听到意料中，即将到来的，更剧烈的响声。
　　众人慢慢睁开眼睛，一位年轻、身材颀长的人类，摁住了即将开裂的结界。
　　他的手上，发出闪亮的光芒。
　　“快走！这里有我守着！”叶云涛挡在所有人面前，他的声音几近于嘶吼，“唐先生，快带他们走！”
　　唐轩永恨恨地挥了一下拳。
　　“所有人，掩护群众撤离！”
　　茉阿星在众人面前用力地挥了一下手：
　　“所有人跟我走！”

　　人群有条不紊地向上撤离，朱羽琪轻轻拍了一下尉迟深的肩。
　　“照顾好大家，保重。”
　　之后向结界的方向跑去。
　　尉迟深一把没拉住她，对着她的背影怔了一下。
　　又投入到疏散工作当中。

　　随着人影越来越稀疏，唐轩永回头看了一眼——
　　“小朱姑娘呢？朱羽琪呢？！”
　　“唐先生，咱们别管她了，快走！”尉迟深推着唐轩永，游向岸边。

　　一双缠着纱布的脚，正艰难地走着。
　　“26,27,28……”
　　“千儿，我替你数吧，你快去歇一歇！”茉琪琪扶住她。
　　莹千儿轻轻推开她的大伯母：“我是族长，我总要有事做的。”
　　得益于老老长老茉毅三十五年前的咒语，一批又一批上岸的鲛人，鱼尾变成了腿。可是，浪潮拍上来落下去，腿又变回了鱼尾。
　　欧阳沁和秦凯铎将他们一个个扶上岸。
　　茉阿星用手触碰水面，水面立即冻结出一个平台，鲛人们攀着平台上岸。
　　一只手的出现，平台的面积迅速扩大。
　　那只手的主人面向她微微一笑。
　　“莹子玄。”茉阿星向他回应，把目光转向前方。
　　莹子玄也面向前方：
　　“放心。我觉得今天会没事的。”

　　叶云涛正竭力控制结界，身边多了一个人影。
　　“朱羽琪！你来干什么？！”
　　朱羽琪把手上的结晶摁在了结界上。
　　“宁可我替你死，也不要你去死！我们是命定来拯救世界的！”

　　刚才，莹子玄先生的桌前。
　　“小先生手里的，是我父亲的结晶。小姐手上的是我母亲的结晶。”莹子玄语气缓和，“十五年前，老长老就是用她父亲的结晶来守住结界的。您们是命定来守护世界的，父亲母亲大人知道您们和他们一起去拯救世界，会很高兴的。”
　　朱羽琪和叶云涛手里拿着各自的结晶，相对而坐，沉默不语。

　　正在配合鲛人医生给鲛人们检查伤势的叶元辕和夏雨沐听到“叶云涛和朱羽琪没回来”之后，抬头的一刹那，尉迟深如风般的身影闪过。
　　他手里拿着的，是速度推进器。
　　可他刚刚走到岸边，一个身影拦在了他的面前。

　　鲛人群一旦离去，空气水泡就会随人类的呼吸而缩小。
　　呼吸面罩，现在都被灌了水，不能用了。
　　空气水泡，现在只有头一样大了。
　　朱羽琪已经力竭，仍然和叶云涛一起控制结界。
　　“朱羽琪，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走，还是不走？！”
　　“我不走！宁可我死，也不要你死！把结晶给我。”
　　“我说什么也不给！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
　　正当这时，一个人影，朝着他们俯冲而下。
　　叶云涛一眼认出他来，是他们都认识的那个人。
　　“朱羽琪，那可真就对不住了！”
　　叶云涛一手夺过结晶，搂住她的腰，把她朝那人扔了过去。
　　“秦凯铎！接住她！”
　　叶云涛奋力一掷，朱羽琪稳稳地落在了秦凯铎的怀里。
　　秦凯铎接住她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空气水泡全部耗尽。
　　不知道是反作用力还是他自己想停，秦凯铎此时愣了一下。
　　叶云涛头也没回，双手用结晶控制结界。
　　这是个决绝的背影。
　　秦凯铎犹豫，却又迅速地将朱羽琪带上水面。
　　朱羽琪屏住呼吸，望着叶云涛最后的背影。

　　出水。
　　“呼……”秦凯铎喘了口气，“C009秦凯铎呼叫总部，朱羽琪已经被我救回来了，现在正在往回赶。完毕。”
　　同时，点完拨出键的手，正向下捞起朱羽琪的腿。
　　然后看向喘着粗气的她：“想哭就哭吧，没事儿。”
　　一直低着头垂着眼的朱羽琪此刻看向他，咽了一下唾沫，但感觉到自己的眼眶转着泪花，她把脸扭向了另一边。
　　一路上，朱羽琪一直扭着个脸。

　　裂缝越来越小，自己……因为没有氧气，快要撑不住了。
　　已经是两块结晶一起控制了，但是……
　　叶云涛头一次感觉自己离死亡很近。
　　但是，要为了大家，为了一个物种的存留。
　　为了洋城的海，为了把核污水的影响降到最低。
　　为了这个世界，为了一切的一切！
　　他的死，值了。
　　轰然的响声，裂缝愈合了。
　　他被这无名的冲击波弹了出去。
　　两块结晶，也一起化为泡沫。
　　二十二年，对他来说，此刻就是终点。
　　叶云涛看了最后一眼，这片被他复原的结界。
　　死亡，如果放在伟大的事情上，并不会觉得很可怕。
　　而是悲壮。
　　他准备迎接死亡。一道黑影，笼罩了他。

　　“报告长老夫人。”莹千儿已经站不稳了，“除了孩子，所有人都到齐了。”
　　“我这里监测到拟海水安全屋的孩子们也到齐了。”尉迟深报告。
　　“B002夏雨沐呼叫C006.鲛人都撤完了吗？”
　　“报告夏老师，鲛人已经撤离完毕……”
　　“等等！……”莹伊伊拦住了欧阳沁的话，又看向莹千儿，“茉晓洛呢？”
　　“……啊？”莹千儿看向四周，“他刚才还在的……啊……”

　　“……小朱姑娘回来了……我儿子……”叶元辕无力地蹲在沙滩上，双手捧着脸。
　　刚跟欧阳沁打完通讯的夏雨沐俯下身：“……没事儿，你还有星河。”
　　“……星河他那么小……云涛好不容易专升本，为什么……”
　　“这是他的使命，因为……你也牺牲过。”

　　一道绚丽的光芒，伴随着低沉且震天撼地的响声。
　　两人刚登陆，朱羽琪从秦凯铎的怀里脱开，回头，看向远方的光亮。
　　面对无垠的大海，朱羽琪，不知是沉思，还是伤感，夹杂着哽咽，她呢喃了一句：
　　“……叶……云……涛……明明是我……可以替你去死的……”

　　望向远方的目光收回，转向身后，叶医生和夏老师正站在那里。
　　朱羽琪几乎要向叶元辕跪下：“对不起……叔叔……我没有……保护好他……”霎时，声泪俱下。
　　夏雨沐赶忙扶住朱羽琪。
　　“孩子，不怪你，也不怪夏老师，啊。是我不好，当时没有拦住他。”叶元辕尝试安慰朱羽琪，“别哭了，啊。”
　　远处，一位衣衫典雅朴素的青年男子，怀抱着方才坚毅守护世界的那身材修长的年轻人的遗体，蹚着海水，向大家走来。
　　“茉……茉晓洛？”莹伊伊一眼认出了来者，可此刻正犹豫着。
　　朱羽琪面对着来者，怔住了。
　　随着茉晓洛离岸边越来越近，朱羽琪朝他迎了上去。
　　“茉先生，请您……把他交给我吧。”
　　“能抱住他吗？”
　　“能。我尽力。”
　　茉晓洛小心翼翼地，将叶云涛交给了看起来瘦小的朱羽琪：“小心点，抱住了。”
　　“我可以的。”
　　确定叶云涛已经被朱羽琪稳稳当当地抱在怀里，茉晓洛才放心地，向人群走去。

　　岸上的所有人，庄重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幕。
　　海浪，轻轻地拍打着如雕塑一般站在海里的那个姑娘。
　　她，尝试将怀中的那位英雄，轻轻地放在脚下微微起伏的海水里。
　　一个重心不稳，朱羽琪抱着他跪倒在海里，激起一片水花。
　　“……这……都没有反应吗？……”茉晓洛注视着他们，小声说着。
　　“你在说什么？”莹伊伊惊异地问向他。
　　此时，朱羽琪在用手托起叶云涛的上身。
　　她重新端详着她那熟悉的人，那端正的面容，那颀长硬挺的身材。可惜，现在已没有了生命。
　　她伸出另一只手，停在半空中。因为，她不知道她应该把手放在他身上的哪个地方，他只是她的朋友，她最忠诚的朋友。她犹豫不决，手越发颤抖。
　　她那颤抖着的手，慢慢地，缓缓地，最后，坚实地落在他的心口窝上。
　　“咳……咳……”
　　“你！你……”朱羽琪触电似的把手缩了回去。奇迹，正发生在她眼前。
　　“我不是……死了吗？怎么在这儿？……”死而复生的叶云涛，凝视着他面前的那位姑娘，大口地喘着气。
　　此时，四目相对。空气，像是静止了一样，只有他呼吸的声音和海浪轻拍。
　　“请允许我……抱一下你……可以吗？”朱羽琪试探地问。
　　叶云涛立马抱住了他面前的那个姑娘，涕泗横流。
　　朱羽琪的眼泪，如洪水暴发一样，再一次喷涌而出。

　　空气水泡重新架构。
　　怀中叶云涛的心跳保住了。但是，生命体征很不稳定。
　　干脆，茉晓洛决定，把体内母亲的解药给他。
　　他本来身带诅咒，出水之前鱼尾会变成双腿。如果没有解药，当他六十岁的时候，他不会像其他鲛人一样老去，而是失去在水下呼吸的能力，彻彻底底地变成人类，直到自然死亡。
　　但是，为了报恩，他一定要这样做。
　　解药进入叶云涛身体的那一刻，茉晓洛用法力将他的身体冻上，直到出水。

　　“……母亲的解药，失效了。”莹伊伊听到茉晓洛说出这句话，脸上写满了震惊。
　　“不过我并无大碍。十六年前，人类为了救我，付出了许多，甚至有一个人差点为了我没了命。今天，我也要为了叶云涛，做出我的牺牲。以前，是我母亲救了他的父亲。现在，该由我来拯救他了。”
　　此刻，莹伊伊陷入了沉思。
　　茉阿星安慰她的儿媳妇：“没事儿，只要人回来就好。”
　　莹伊伊对着她的婆婆，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