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05
皇帝在寝宫床帏硬是躺了三天,第四天才能勉强坐起。
“陛下,聂宫正来了。”
皇帝放下手中的奏折,让聂宫正进来回话。
“上回让你去查朱尚食,你查出什么来了?”
“恕臣无能,她原本就是临近婚期时未婚夫一家死在南楚手里,这才来燕京考女官,后来临安沦陷,她已经没有在世的亲眷了。臣派人潜入临安城,倒是找到个昔年和朱家比邻而居的老妪,所言同朱尚食并无出入。”
皇帝没有开口,聂宫正只好一直垂首候在一旁,一时寂静针落可闻。
“这姓朱的和馆桃倒是一直关系好,你去同馆桃说,就是朱尚食给洪氏下的毒。”
“这……”聂宫正惊慌地抬头,却并不能从皇帝脸上看出什么神情。
“让她们乱乱阵脚,朱尚食要是真没什么问题,那就让她去做这个尚宫吧。”
当日胡尚宫突然来请辞,失联多年的侄女定居临安,寄信来请胡尚宫归家养老,又举荐临安出身的朱景晨做下一任尚宫。
如此行事,明晃晃地惹陛下猜疑,可来来回回查探了一月多,也并未见什么破绽。
湖里结了厚实一层冰,二皇女让宫人架起炉子,她就懒懒靠在厚重毛毡中赏雪。
张艺琳脚步虚浮半靠在喜兰身上,二皇女直起身唤她。
“阿姊,你身子还没养好怎的就出来了?外头风雪大,还是让我的轿辇送你回宫吧。”
张艺琳心中烦躁,不想打理她。
“不用了,谁知道你又想干什么。”
“阿姊,我近日可是好心好意。倒是多谢你养的那个姓朱的、忠心耿耿的狗,为了不让你和亲,当真去求阿爹让叶娘娘主持亲蚕礼。
“也不知她求了多久,总归阿爹应允了,真真是风水轮流转。作为感谢,我也会让人替你去和亲,就别一天到晚的装作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徒惹人心烦。”
张艺琳的声音有些沙哑:“你说什么?”
“呀,真是病了?倒还把脑子也病坏了。”
二皇女不再搭理她,张艺琳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喜兰……”
张艺琳原本要去找朱景晨,路上碰见聂宫正,不过说了两三句话,便拉着喜兰要回宫,眼看着张艺琳脸色越来越差、手脚冰凉,喜兰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殿下,到底发生什么了,不要吓奴婢。”
“喜兰……这宫里,太可怕了……”
甫一回宫,喜兰便让下头的宫人们去烧热水进殿。
张艺琳借着喜兰的力坐下,浑身颤抖,其实也不太听得清别的声音,只是一直喃喃:“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阿娘和我竟从未看清。”
喜兰拿着浸过热水拧干的帕子擦拭张艺琳的手脚,听见眼泪扑簌簌下落的张艺琳提到先皇后,察觉到怕是出大事了,干脆服侍着张艺琳躺下。
张艺琳很快进入睡梦中,只是在梦里,也反复回响着聂宫正的话。
“殿下,臣近日听说了一桩旧事。”
“先皇后并非病逝,乃是遭人毒杀。”
“朱尚食在先皇后的药中放了禁地的毒草。”
“并非我骇人听闻,能接触禁地又在先皇后身边的,只有朱尚食一人。”
“陛下已经知晓,命我搜集她的证据,以报洪娘娘在天之灵。”
“臣只是来禀报殿下小心。”
张艺琳睡醒时天色已黑,她昏昏沉沉地坐起身,仍以为在梦中。
夜里太过寂静,炉子里烧的炭也不知何时灭了,她就这样坐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寒意将要浸入骨髓,外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原是到了宫人起床的时间,只是天尚昏暗着。张艺琳看见院子里挂上灯,朦朦胧胧的。
喜兰轻手轻脚进来,重新把炭烧上,看见张艺琳已经坐起身,惊讶地挂起帘子走进来。
“殿下何时醒来的?她们这些不上心的,值个夜炭都息了也不知道。”
张艺琳没说话,一动不动静坐着。
喜兰察觉不对,走进来发现张艺琳半靠着床边,脸色通红。
喜兰直呼不好,怕是病了。可皇帝病重,医署里无人打理她个无宠公主身边的小宫女,喜兰只好求到朱景晨跟前。
06
张艺琳只是着了风寒,很快便退烧。她喝过药让喜兰退下,只说有话要单独对朱景晨说。
朱景晨跟着忙前忙后的这才停下,坐在张艺琳床边伸手试她额温。
张艺琳却使出浑身的劲打掉朱景晨的手,又抓起药碗向外砸。
虽未砸向朱景晨身上,却好像扎破她心口。
“你到底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你之前这样毒杀了阿娘,现在是准备用同样的方法杀了我吗?”
朱景晨惊骇起身,张艺琳又说:“你说啊!这么多年了我为什么还活着呢?你留我又要做什么?”
朱景晨避而不答,反问道:“是皇帝告诉你的?”
“所以你承认就是你做的……我还以为,还以为是骗我……”
“是,就是我亲手下的毒怎么了。洪家南下后,前朝后宫,哪个还容得下洪娘娘!当日是陛下亲口下令,没了我还有别的宫人来,更遑论……洪娘娘已经没了求生之意,亲口让我……”
“你胡说,你胡说!你这个骗子,又在骗我!”
“张艺琳,动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娘娘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走得干脆,自然没人来逼你;我借此换得在陛下跟前露面,才有了这几年的苟且偷生。”
“滚,滚出去。”
或许还在病中,张艺琳喘着粗气说。隔着层层叠叠的帷幔,只能隐约看见张艺琳背过身,不愿再看朱景晨一眼。
朱景晨就这样看着她,良久才说:“阿桃,那你照顾好自己。”
阿桃是张艺琳的乳名,自先皇后薨,朱景晨便再未唤过张艺琳的乳名阿桃,彼时朱景晨对张艺琳说,没了生母庇佑便不能只做个年幼无知皇女,就此改口只称殿下。
“那,阿弟他,也是你动得手吗?”
“你错了,陛下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小皇子活下来。只是我医书不精,救得了他一时,救不了他一世。”
那可是皇帝盼了一生的独子,只可惜不过是昙花一现。
朱景晨转身就走,身后传来张艺琳闷闷的声音。
“是聂宫正告诉我的。”
当初她私下求李公公,能否放过张艺琳。李公公嘲笑她在宫里待久了,被这富贵迷了眼。
“你也是贫苦人家出身,从临安上京那一路百姓的苦难也不是没见过。现在倒是满心眼里只有你那锦衣玉食的殿下,是不是都要忘了你进宫是来干什么的?”
此后,朱景晨再没向李公公提过这事,只是暗暗有了计较,届时趁乱把张艺琳送出宫去,大不了,拿这些年的功劳换她一命。
可如今,朱景晨只觉得自己可笑。
而在这个节骨眼,皇帝又在做什么幺蛾子?
朱景晨想不通,一头扎进风雪里。
07
元宵一过,胡尚宫便收拾离宫去了,北燕亡国将在眼前,众宫人也不好大办酒席,约莫凑了几桌酒菜就这么送别她,第二次离宫的胡尚宫被皇帝由原本的吴国夫人改封齐国夫人。
正在收取南楚消息的新任尚宫朱景晨听了直想笑,燕国的封邑,很快就是一纸空文了。
二月初,不过刚有转暖的迹象,南楚已经攻至京郊,也不知二娘子在皇帝跟前说了什么,最终由喜兰代张艺琳和亲。
张艺琳不愿,可最后穿上喜服的馆桃公主还是喜兰。
没人知道张艺琳此时在想什么。
可喜兰的送亲队伍还没出宫门,南楚的兵马便长驱直入,围在宫外水泄不出。
皇帝听闻,一口气没上来,就这样病死在早春。
临死前握着叶贵妃的手不知道说些什么,叶贵妃凑近了也没能听清。
二娘子陪着叶贵妃好一阵痛哭,皇后没什么波澜,见皇帝死透了,直接起身回宫去了。
朱景晨和李公公打开宫门,将南楚士兵迎进来。至此,燕亡。
楚军进宫前,朱景晨拉着张艺琳去往离宫的密道,却被突然出现的李公公拦下。
“你这是在做什么?”
朱景晨没说话,李公公冷笑一声说道;“我就知道你放不下她,你可是我们楚国的大功臣,真要为了她放弃功劳?”
“对……”
张艺琳却一点一点掰开朱景晨的手指:“你果然是……你果然一直在骗我,骗我是不是很有趣?但凡你开口了,我便都会信。”
“我没……”
朱景晨伸出手想要抓回她,张艺琳打掉她伸出的手,后退步说:“你做了这么多,他们能给你什么?无尽的荣华富贵吗?是了,我燕国给不了你这些,燕国本就要亡国,只是你加快了这一天的到来,可为什么这个人偏偏是你!”
张艺琳踉跄着退到密道口,早春的风肆无忌惮地刮过她身侧。朱景晨自从上次和她吵了那一次之后,再没能见过她,忽然惊觉往日的衣衫穿在她身上已经无比宽大。
瘦弱的张艺琳慢慢走远了,大风吹得她衣袖猎猎作响,好似在哀嚎。
李公公拦住朱景晨,说:“这次我权当没见过你们,眼看着要楚军进宫,最后关头你可别糊涂。”
朱景晨没说话,等李公公离去再也见不到身影,才慢慢靠在墙边,看向通往未知的密道。她已经在北燕皇宫待了十年,搬去南楚的亲人还记得她吗?虽说去了南楚不用在后宫做这些繁杂的琐事,可前朝还有一官半职留给她吗?
此处无风无雨也没有活物存活的痕迹,借着黑暗遮掩,生生催出几滴泪来,很快她又站起来,和以往一样起身离去。
08
皇后离开后并未回宫,而是带着二皇女想从密道偷跑出去,李公公领着一小队楚军嘲讽道:“你看看你的好殿下干的好事,她怕是又跑去哪憋着什么事,还不快去找!”
朱景晨大概猜到张艺琳在哪,朱景晨到那时,张艺琳正站在皇帝床边。皇帝的尸体依旧躺在原处,宫人皆求自保,无人再给他收殓,床下叶贵妃软软地倒在地上。
可怜叶贵妃汲汲营营一生,眼看快要达成夙愿,燕国和她的性命一并亡了。
“你怎么来了?”
朱景晨说:“你动的手?”
“叶氏?是她求着让我带她女儿出去,皇后要她一头撞死在这的。我可……什么也没做。”
朱景晨笑了笑:“现在外面都在找你。”
“哦?李公公带人守在那了?要我说,阖宫上下哪有人逃得出去!可你们每一个人都不自量力妄图出去。”
“阿桃,倘若那天我拦下李公公,你就出去了!你为什么不走?”
“走?走有用吗?你怎么知道走出去之后外面没有楚军?明明就是你一步一步带他们杀进来的,现在又在装什么忠臣。”
“那又如何?你们燕国自上而下都烂透了,除了你,我为何要管旁人的死活。”
朱景晨继续说:“再者,当初洪娘娘托我照顾你……”
“你还好意思提我娘?”
张艺琳举起茶盏砸中朱景晨额角,朱景晨有些发晕。
张艺琳声音都有些颤抖:“当初……当初我还信了你家中亲人都在战乱中亡故,可怜你身世坎坷。甚至……阿弟走后我以为我们以后都是一样的……”
朱景晨手撑在桌上才勉强站稳:“我没骗你,我自幼没了父母,可后来南楚用族人性命威胁……”
张艺琳看不过去,扶着她坐下。
朱景晨拉住张艺琳的袖口,有些涣散的眼中只剩下她一个人:“对不起,是我瞒了你太多,可我真的从没骗过你,我会带你走的。”
张艺琳没什么表情地把袖子抽出:“南楚女官不用被浪费在后宫诸事中,你一向有能力又立了大功回去,多少能在前朝博一个位置,不要把未来的权力富贵都浪费在我一个人身上。”
“没了你,我要那些做什么……”
张艺琳此时已经眼眶含泪,强忍着把朱景晨敲晕。
等到火势汹涌,李公公带人赶来时,只看见朱景晨倒在火光前,额上落下早春的第一朵桃花。
09
朱景晨再没见到张艺琳,只当她逃到天涯海角,再也不愿理会世事。
离开前,她捧起一把屋内的灰,洒在洪皇后和小皇子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