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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Birthday ...

  •   睡醒时,梁玉成的手指很冰。半夜下了雨,下到天明。这个秋天给了居民良久的过渡,一直有半个月的晴天,等人把厚被和秋冬衣物都换晒好。只有惫懒的和不关心生活的才忘记这事,直到叫一场急雨给冻醒。梁玉成既疲惫,又疏懒,还不听天气预报,是最该遭殃的一个。他缓慢地活动手指,确认十根仍然连在手掌上,只是冻得麻木了。
      不过他只有这双伸去被子外的手冰冷。床上还有另一个人同他依偎,另一双手搂住他在怀里。他背靠着的胸膛是温热的,随呼吸起起伏伏,替他同寒流作斗争。
      “怎么回来了?”他问杨彬。
      杨彬不知是在凌晨几点上的床,三点四点,总之是一个离谱的睡觉时间。所以他还没清醒,只是被梁玉成喊出一点本能的动静,一只手抬起来,顺着梁玉成的胳膊摸下去,握住了他冰冷的手。“好冻啊。”他发梦话一样喃喃,握着梁玉成的手缩回被子,为他取暖。
      梁玉成没有领情,一只手重新伸出去够床头柜上的闹钟,拿近了看,表盘上两条夜光的直线莹莹亮出七点刚过的钝角。他在未明的夜色里和两根指针清醒地对视,怎么会这么早醒?好像今天有件大事,叫人不能无知无觉地睡过去。
      他把闹钟放回原位。睡不着也起不了床,不想呆愣地看穿天花板,他就转过去折腾杨彬。“喂,”他拍杨彬的脸,“今天怎么回来?好多天没见。”
      杨彬捉住梁玉成的手放在枕边,沉沉地呼吸,陷在梦里的呼吸声。梁玉成摸他的脸,黑暗里杨彬紧皱眉头,在做噩梦。噩梦追杀下他还能昏昏地思考方才的问题,模糊地坦白说:“今天……很重要的。”
      他说话也是梦里的语调,低哑迟顿,梁玉成不在意,还和他聊下去:“很重要?”
      呼吸声暂停了两拍,杨彬睁开眼,彻底被聊醒了。他茫然地区分了一会梦和现实,确认了自己正躺在床上而非横尸街头,又想了会自己正在聊什么。“哦……”他想起话题来了,“今天你生日来的。”
      梁玉成也哦了一声。“忘记了。”他说。
      “我记得。所以我把事情都推掉,赶翻嚟同你庆生。”
      生日这件事,梁玉成年年忘记,杨彬年年为他过。某次生日夜他在桌台上同杨彬□□,那年秋寒一样来到,杨彬伏在桌上,赤裸的脊背冻得打颤,在靠近蝴蝶骨那里,一枚弹伤跟着颤抖,刚结的疤渗出血。梁玉成的手指抚摸过去,结痂的痛痒连他的触碰哽在杨彬喉头,一声喘息。梁玉成告知:“流血了。”杨彬拉过他的手,舔掉血,吻他手指,说:“不要紧。”
      情事之后,梁玉成问杨彬:“你会不会死?这样的话我生日也变作你忌日。”杨彬问:“这样的话,你以后会不会顺便纪念我?”
      梁玉成低头看着杨彬的腰背,好像透过骨肉看见狂跳的心脏。没可能的,梁玉成想,自己都懒得过生日。但是没等他说出口,杨彬就笑起来,拍着他的手背抢话说:“不会,我不会死的。”
      梁玉成掀开被子下床,直接在睡衣外套大衣,杨彬抬头看他:“咁早起身?”
      “去买烟,”梁玉成说,“为什么最近烟抽得这么快?”
      然而等他走过一半口字型的小道,发现自己失算,起得竟然比士多店老板还早。他面对紧闭的卷帘门郁闷地抱怨:“还不开门,懒死鬼。”
      谁知旁边报摊阿婆向他搭话:“佢今天都不开门了。”
      “为乜啊,有乜大事发生?”
      “佢最中意啲电影明星跳楼死咗!”
      “啊?”梁玉成愣住,“边个?”
      阿婆递给他晨报:“冯颐莲!几年冇演戏,你哋后生唔知,不过之前大红大紫,一朝二十楼跳下,摔得粉粉碎。”
      梁玉成呆愕地看报,头版黑体确实写“离奇震动:三金影后坠楼,息影竟成绝唱”。他卷着报纸飞奔向电话亭,用来买烟的硬币投进公用电话打给金香,一遍不通,他再打再等,第三次时终于接起,金香沙哑的声音问:“喂?”
      梁玉成开合嘴唇,最后问:“还好吗?”
      电话那头逐渐哭起来。梁玉成握着听筒好像握住金香的手,感觉到她随哭泣在抽动,嗓子已经哭哑,眼泪流不干,抹眼泪也是徒劳,干脆捂住脸放声大哭。她哭喊:“她抛下我,抛下我!我收……收到她一封信,我不敢看……她是不是恨我?是我害死她?我……我……”
      “金香,金香,”梁玉成轻声喊,“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哭已哭了太久、太累了,一阵抽噎过后,金香低低缓缓地说:“这地方一直要得很多,要什么我都给,但是把她留给我……阿成,我要离开阜星。”
      她问:“你要不要一起走?”
      问这个问题,她好像正站在一条春景小道上朝梁玉成招手,只要握住她手就能沿路狂奔,把秋天、寒流、整座城市都抛下。或许某人的死能唤醒某人新生,或许一场新生就是要一场死亡作开端。然而梁玉成手里的听筒又变回听筒了,冷硬的塑料壳,没有一丝温度。他背过身,手指绞住了电话线,叹息说:“我再等一等。”
      等什么?金香等冯颐莲的电话,杨彬等他回去,他等什么?天知道,但他还在等。
      金香吸了下鼻子,又清嗓子,整理好声音以后才郑重地说:“祝你好运。”
      “你也是。”梁玉成挂断电话。
      回到家时,杨彬在往桌上摆煎蛋,听见开关门声,问他:“买烟这么久?买到了吗?”
      他把大衣扔上椅子,绕过耷拉落地的衣袖,进卧室换下睡衣,冷得一身鸡皮疙瘩。杨彬进屋,在他扣衬衫扣时凑近吻他,他下意识偏开,杨彬愣住,强打笑意问他:“我梳洗过了,亲一下吧。”
      梁玉成扣好最顶上一颗衣扣,手指顺势抚摸杨彬眉骨,杨彬稍稍眯了眯眼。打量久了,梁玉成疲倦地笑一笑,扯过杨彬衣领亲他一下。他们仍然挨得很近,梁玉成轻声问:“今天有没有蛋糕?”
      杨彬不舍得一下点到即止的暧昧,弯腰追着在他唇边啄吻。“有啊,”他声调含糊地回答,“订了好大一个。”
      梁玉成又问:“你会不会叫我失望?”
      杨彬停下动作,终于直起身和梁玉成对视,他神情想装作无辜,装作不懂问题,不懂如何失望,但是他的眉眼诚实地告诉梁玉成他不仅听懂,而且害怕,因为他不知道如何叫梁玉成不失望,或者他知道,可是做不到。
      “我没买到烟,蛋糕蜡烛也没到,还好打火机是现成的,先将就一下。”梁玉成从衬衫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打出一簇小小火苗。窗帘缝里透过昏沉的天光,外边的太阳不知会不会升起,至少卧室里已有一星温暖的橙红。梁玉成慢慢说:“今年生日愿望……”
      他们都注视着那簇代替生日蜡烛的火苗,它笔直、稳定地燃烧着。“不要说。”杨彬喃喃。
      “我希望知道,”梁玉成说,“如果我开口,你会不会跟我离开阜星?”
      杨彬失了语。橙光照得他朦朦胧胧,好像梦里的人。但他连梦里的美话也说不出,隔着一支火机望梁玉成,像隔了跨海大桥,语言都在波浪中打散。
      火焰的热度烫到了梁玉成,他松开手指,哒的一声火苗熄灭,许愿精灵也飞离此地。
      “对不起。”杨彬低下头,沉沉道。
      “没关系,”梁玉成拍了拍他的脸,温柔地说,“我总忘记过生日,因为知道许愿都不灵,没有好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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