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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又穿 ...

  •   我算是终于睡了一觉吗?

      当我再次在河边醒来时,我这么想。

      还是又死了一次?

      嗯,河边,不是淡水海,不是青白的天、米色的沙和一望无际的墓碑群。

      我又穿越了。

      我还没穿凉鞋。

      *

      我茫然地掸去身后沾上的细碎沙石、水草,踩在石子地上,走出几步——

      灰蓝色的天时不时飘过像棉絮一样的云彩,不知名的褐绿色的树迎着风轻轻摇动着,蝉鸣和牛蛙的叫声隐隐透着沉闷,草秃秃的散落在土上青白不接着,人造的水泥路粉碎的样子就像谁在此地粉身碎骨一样惨白一片。

      我回来了?

      我在河与水泥路的尽头处醒来,无意识地走出好一段距离,才终于承认我现在真的结结实实地踏在完好的路上。

      低头看着脚下,模模糊糊看见些深色的小点,一直蔓延着,以为是蚂蚁之类的虫子长长追着我,甚至以为是我的尸体抖落的蛆虫,因为到了这我的近视散光夜盲也都回来了嘛,只能趴下来细细端详才看清——

      原来是流下的血和滴落的泪排成细细的两列,一列赭色、一列鼠灰,静静躺在灰白的水泥路中央。

      我怔怔地看着那条痕迹,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想,只是静静地趴着看着,脸紧紧贴着大地,似乎要听到她的心跳。

      也不知道中途是不是睡过去了,突然淋到几滴水,翻身过来一望,灰蓝的天转为靛青,后面更是像正在冲洗着毛笔的水缸,风作流水云作墨,最终囫囵地混沌,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渐渐把刚刚那一排痕迹盖住了。

      我回来了。

      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心想:

      人类面对巨大美好的第一反应是流泪,天呐,你又在为什么哭呢?

      *

      那一块钱五十个的黑色发圈不知道掉在哪,乱七八糟的头发一下子湿透了冷冷地贴在校服上,像是缠着一条蛇。

      我赤着脚淋着雨慢慢走着。

      雨并不大,但时不时就会模糊视线,手背擦了擦,又透着点绯红……啊,啊,我居然还在流血吗?浑然不知正是擦拭的动作撕扯开了肩胛上的伤口。

      白色夏季网眼校服,不知道是因为天的沉闷还是什么,看着有点灰暗,蜿蜒着的血迹已经成了熟褐色,被雨洇开,但肩胛处还是间或渗出点新鲜的血液,在校服上盖过旧痕开出新鲜的花,不时有些血逃出来顺着校服滴落。

      后知后觉感受到肩胛的疼,拔出“苏咎”墓碑时的记忆闪回,灰白色的沙海和水泥路的影子重合,定神看着,又觉得眼前这笔直的被雨打湿的路其实更像墓碑。

      看来除了音乐气味,能储存记忆的还有疼痛,只不过原理大概不一样,前者是普鲁斯特管,后者是巴普洛夫管。

      哈哈。

      这个时候记外国人名字就这么清楚,当初怎么就没看完《百年孤独》。

      不会是因为我要体验百年的孤独吧?

      哈哈。

      不好笑。

      *

      天色暗淡、疏雨潇潇、小路荒僻,我黑发散乱、形单影只、一身血迹,

      走在路上并不利落,几近拖行,两条手臂断了一样耷拉在两侧随意晃荡着,偶有闪电可照见我那泪水混着血痕逶迤着的惨白的脸上,明明是麻木漠然的表情嘴角却微微上扬。

      呀呀,苏咎,你咋跟个丧尸一样。

      我在一辆被车主人抛弃的电车的后视镜上看见我现在的状态,才恍然刚刚那个人怎么见着我连车都不要摔下车还拖着长长的蓝色雨衣尾巴呢就往后面的树林逃。

      啊,要不这样车车,你带我去城里,我去密室逃脱鬼屋之类的地方赚点钱吃点东西先?毕竟我现在这副样子真是老天赏饭吃。

      ……哦,我今年16岁生日好像还没过,是在……啊,八天后吧?我说的当然是10月10日跳河那天的八天后,雇我还算是雇童工。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是能赶上我的生日还是头七?

      我‘嗬嗬嗬’笑了起来,更像丧尸了。

      *

      送上来的车焉有不骑的道理,我又不是守株待兔的傻子,至于别的,和人间阔别太久,廉耻什么的,呵呵呵,我挖了人多少坟呐?

      君子慎独,我非君子。

      这是一辆暗红色亮面的小电驴,在雨水的冲刷下看着还很新,仪表盘闪着微微的光,就这么孤零零地躺在那。

      我想把它扶起来,嗷,肩胛还疼呢,根本使不上力,崩裂的伤口血哗哗哗地流着,站在原地沉思了会,只能是用脚勾着倒下的扶手,俯下去用身子撑着,中途几次它摔在我身上,机身压在我胸膛,把手好死不死抵在我肩胛的伤口。

      我挣扎累了,无力地仰望着落雨的天,或许是乌云太厚,我没看到形似太阳或月亮的圆,当然也不排除是我近视严重,只呆呆地望着天上正在落下的密密麻麻的雨,也算是看了漫天繁星。

      嗒——

      星星砸在我眼睛里。

      不算疼,越是迷蒙越是清晰。

      水滴是凹透镜。

      *

      我有点疑惑那蓝色雨衣难道真的不管他落下的车了吗,又被电瓶车压着喘不上气,我漫不经心地嗤道‘不过幻觉’,实在是等了太久……好像也不算在等,我只是不想动弹。

      疏潇的雨慢慢缠绵,我伸舌去碰,呼吸间哈出一片白雾,结果被口水呛到,剧烈的咳嗽被电瓶车压得断断续续,我疼得泛起泪花。

      疼痛牵动的火气让我一咬牙想要翻身起来,第一下没有成功,我毕竟无力推搡,忍着疼终于起身,然而只是起身是无济于事的,我得用手把电瓶车的支架扳下来,可我的手又实在无力,我只好哄着它。

      在血和雨的混淆下,它恍惚着尖叫,尖叫着顺从,我又‘嗬嗬嗬’地笑起,感叹道:“乖宝宝。”

      在一阵让人紧张的震颤下,电瓶车立稳了,我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跨身上去,发现仪表盘上的图表我都看不明白,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国产商品非要拽一些英文术语,细看之下又感觉并不是英语,是一种我觉得我应该能看懂却看不懂的图表。

      不过没有深想,搞到这么一辆拉风的爱驹我还是很高兴的,我喜欢红色,尤其是分不清它的漆面和我的血液的时候,会感觉它在舔舐我。

      *

      鼓捣了一阵也是晃晃悠悠地上路了,稍微往前走了一阵这条水泥路也就是走到了尽头,横亘在我面前的是一条柏油底的公路,向左向右对我而言都是向前,不过秉持男左女右的原则,我右转。

      天越来越黑,这条公路上也并没有路灯,只在左右两侧有白色红色相间的反光条一连蔓延出很远,我笑一僵,当然是因为又想到了墓碑。

      又觉得什么白沙、墓碑群、淡水海,就像是一场梦。

      说起来本来就很像梦啊?怎么会觉得自己真穿越到一个什么鬼世界了啊?而且也很没逻辑啊,怎么会突然来一个海啸我就被卷到这个地方了?

      估计是跳河,结果漂啊漂没死,一个浪打到岸上,凉鞋落在河里。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苏咎。

      冷不丁的,我听见自己发出一个冷冷的声音:

      “大难不死必有下回。”

      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哈哈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夸张,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

      然后,风掺着毛茸茸的雨往我脸上轻轻地刮着,雨慢慢慢慢也就不下了,风就只剩下了风,时不时拍着细小的蚊虫。

      我又开始列表循环,心境很是不一样,望着天边混着墨色的绯红,我知道那是人间的烟火,也是光污染。

      我其实不是很会唱歌,很多音痴都意识不到这一点,听自个唱歌的录音愣是不信邪,只能在朋友们相视的尴尬笑容中认栽。

      别问我是不是亲身经历过,我可没有朋友:)

      但唱歌是真的很解压的,起承转合抑扬顿挫都在释放。

      歌声破开风声,喉嗓与心脏共振,窒息中蜷缩在身体角落里的灵魂终于挣扎着找到出口,匆匆一瞥掠走时间。

      *

      我靠着边骑,左边间或驰骋过那种很大的货车,灯很亮,笛很吵,刮起呜呜的风,它们每次经过我都想起初中物理学过的,流速大的压强小,很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吸过去相撞。

      天不算太冷,但湿透了的衣服和头发让我不时打了几个喷嚏,肩胛处的疼痛愈加彰显出它的存在感,甚至开始发痒发胀,我猜测它应当是要发炎了,也有可能是因为我感冒了。

      那个伤口其实不算大,只是看着狰狞,连脱臼也没有算什么伤口?我在那鬼地方从来不会受真正的重伤……越来越像梦了。

      于是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真的能等到警察逮到我。

      没想多久又抛之脑后,那句话咋说来着,流水芳华容易逝,浪得几日是几日。

      骑着骑着,瞥到路边有个门敞开的园子,里面黑黢黢的,只在电瓶车的前灯的照射下反射出几分灌木树丛叶子的华光,中间一条水泥路修得很平整。

      应当是个果园。

      这儿民风这么淳朴?

      ……我拐了个弯进去了,雨后,很安静,空气清新。

      *

      我慢悠悠地骑,好奇地张望,耳边只有电瓶车微弱的马达发动声和轮子淌过湿漉漉路面掀起的水声。

      第一片都是一种果子,我停下车偷了几颗,借着暖黄色的电瓶车灯,看见它们表面硬壳上长满卷曲的刺,个头类似于荔枝,我根据脑海里依稀的印象猜这是栗子,又觉得它像那什么红毛丹,壳实在是硬,我又肩受重伤,想把它砸在地上都脱力,时不时就滚落在树丛里不见了。

      费了老大的劲剥开了一个,指缝都被刺得滴血,又是一层毛皮,和记忆里的剥开的毛栗很像,只是它像蒜瓣一样卷了一圈在中心,里面那层皮更难剥,刺得指缝更疼了,但很高兴,里面的果肉像蒜和栗子的结合体,白白嫩嫩的,表面光滑,看起来味道还行。

      如果是栗子应该可以生吃,我记得我妈就很喜欢,每次要做糖炒栗子时看见妈妈把我刚划了十字的栗子剥开生吃的时候,我都在心里默默地觉得这是在暴殄天物,除此之外还有花生之类的,她爱吃这些生的坚果,说是对肺好,每次我咳嗽时她就让我去剥点生花生,我每次吃只觉得花生皮实在喇嗓子,但还是将信将疑地吃。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感觉要比我想的还要久远得多,糖炒栗子的记忆从黄灿灿爆开的栗子脱水成焦黑结块的盐粒,那种期待的惊喜的心情在厨房顶上白晃晃的灯光照射下,凝成母亲漂亮的侧脸,只是侧脸,却又仿佛正面对上她那双藏着月夜的眼。

      记忆里的生栗子清甜,但这的栗子好像没熟,好苦好苦,又苦又涩,苦得口里面发麻,一路麻到心脏。

      十指连心,于是指尖也在麻,也可能是疼的,疼得发烫,就像碰到刚出锅不久的炒栗子。

      我不断干呕,吐到涌上生理性的眼泪,像中了毒一样,意识不清地喊着:

      “麻…麻……妈………妈妈…”

      *

      妈妈,你怎么又把糖炒栗子做成了盐炒栗子啊?

      不过盐炒栗子也好吃,嘿嘿。

      只是盐不好吃。

      *

      偷的那几颗自然吃不得了,我干呕了好一会,决定如果能赶上生日一定要吃妈妈做的糖炒栗子……不对,要糖炒一锅,盐炒一锅,反正家里两个锅……问起来我就说,一锅庆祝我生日,一锅庆祝我头七哈哈哈。

      然后发动车继续向前,到了一片梨树林,豁,青绿色的梨子可以用硕果累累形容,七八个挤在枝头沉沉地往下坠,这个总熟了吧?

      我一开始够不到,还是转了一圈找到一棵矮一点的梨树才摘了一个下来,一下子树上攒的雨滴全簌簌落了下来,我倏地一下被浇了个透心凉,于是哈哈笑了起来。

      我简单擦了擦梨上的水,咬了一口。

      我去,这么甜?!

      我确实蛮久没吃东西了,但这梨是真挺好吃的,看了看小电驴的后备箱,突然有个不太礼貌的想法。

      咳咳。

      打开后备箱,里面放着一沓红色塑料袋、一条看起来是用来擦水的被拧起来的旧衣服、一个电瓶车充电器。

      咳咳。

      犯罪过程我就不说了。

      只能说是满载而归啊。

      *

      然后绕了一个U形的弯,应该是这么出去。

      再往前就是碾着满地的湿叶子,虽然中途被蚊子咬了几口,但我同样咬着梨子骑着车走过这条路别提多惬意了,尤其是装了三个塑料袋的梨子正躺在后面。

      本来还想看看有没有其他果子,结果路上突然刹车,前面有别的车灯,靠近几步赫然是一大爷同样骑着电瓶车,正往上搬着旁边西瓜地的西瓜。

      我一下子又是做贼心虚又是见猎心喜,想凑近问这是你的果园么,结果刚发出声音就看那个大爷看都没看我一眼咻地一下发动车就跑了,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至于吗?

      我不是已经把衣服套上了吗,虽然那衣服旧了点,但比我那身血衣可好多了吧?脸也仔细擦过了啊,难道我现在阴气重到了这个地步,等闲人不敢近身?

      我没追上那大爷,望着大爷前后车绑着的几大箩筐绿油油的西瓜,和刚刚那片西瓜地,我突然明悟了——

      好家伙,这也是来偷果子的。

      豁,比我还竭泽而渔啊?

      *

      可能到底还是心虚,我直接出了果园。

      我骑出果园很远才看见那个蓝色的路牌,离了很近才仰起头眯着眼睛看清楚,底下写着‘垳州’,上面是左右转的箭头,左边标‘骘山区’,右边写‘南杉区’。

      ?

      我刹车,这几个地名是什么意思?然后才迟钝地发现——

      这是中文吗?找不到拼音标识。

      我为什么觉得如此熟悉如此陌生?

      自动翻译就算了,可‘垳’和‘骘’这两换成中文我也都不认识啊?

      我觉醒了语言天赋?

      还是大脑作为语言中枢出问题了?

      我又比对着,那和墓碑上的文字更不一样,碑上的字古朴复杂,像是中国很久以前哪个朝代的文字,而它给我的感觉就像套着简体中文皮的繁体字,字形简约大方,虽然没学过但是看得懂。

      然而意识到它不是中文之后我不敢仔细看了,它比墓碑的字更恐怖谷,一撇一捺像是流血的刀,像是狞然的笑。

      我开始不安,只能猜测这是咱家哪个偏远的有自己文字的地界,要不就是被咱大中华文明深足影响过的国家。

      电瓶车上意味不明的符号、果园里莫名其妙的标识、找不到太阳月亮踪迹的天空、沿途呼啸而过卡车看不见阿拉伯数字和英文字母的车牌……

      *

      我站在路牌下,远眺那个岔路,只看到雾和树影,所谓‘身前没有灯火,身后白雾茫茫’。

      沉默地咬了口梨,在后面电瓶车灯的光下,我看见一个细细的米白色的虫子在里面蠕动着,笑了一下,想把它扔了,肩膀的疼痛却让我脱力,只滚落到我的脚边。

      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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