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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小李的玩笑(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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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曲镇,往北数千里皆是草原,这里是官道往北的终点站,故而繁华在关外少有。
客栈福来,是吕荆阳旗下分号,是贡品被盗之地,官府圈禁,客栈被封,客栈内住客皆被投放狱中。
贺飞霜提来客栈登记簿册,一一提审当日住客。
李寻欢早捧一壶黄酒昏昏然去也,如果凭着如此审便有结果,也不必案情拖延许久牵扯许多人。
流曲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闲逛一圈,落脚醉仙居,一宿醉,胜似神仙。
本是喧嚣之地,有乖戾人闯入,更添热闹。
来者知命年纪,大摇大摆进入,门口迎客的伙计却仿佛看到瘟神。
此人走路像大爷,却是身板儿孱弱面如猿猴,一头乱糟糟头发偏系了粒拇指大珍珠,袍子倒是时新,杭州丝绸蜀绣滚边,却系错了带子纠结在身上,裤子旧的辨不出原来颜色,脚上倒登了双上好的小牛皮靴。
这人寻了高处坐下,一拍桌子,瞪着小厮道:“把你们店里好酒统统拿上来。”
伙计苦着脸哀求,“我们店今儿个酒都卖光了,您老行行好,另寻去处罢。”
那人大怒,桌子拍得更响,“什么东西,看不起人是不是?以为大爷我拿不起钱是不是?大爷我欠你有账没有?”
伙计连连叹息,“您欠的都已经还清了,可我们,唉,我们店的酒酿来不易,被您糟蹋,唉,您便当可怜小的,积积德,另寻高处吧。”
那人一巴掌往伙计脸上甩去,吼道:“妈的,啰嗦个什么劲儿,你既然卖酒,凭什么老子不能买?还不快去拿?”
这一闹腾,酒客有人大骂,有人拍手叫好,气氛登时火热,那人得意一笑,又一巴掌甩过去,道:“龟孙子,还不快去。”
不多时,当真大瓶小罐搬出几十壶酒来,摆的桌子地上满满。
那人道:“都给大爷我把酒开了。”
伙计学了乖,乖乖照做。
那人拿起一壶酒来,往桌子上一泼,啧啧道:“瞧瞧瞧瞧,你们酒店还是镇里数一数二,这桌子上都什么怪味儿,还不去用酒一一给大爷我洗了干净,哪一桌子漏了,大爷我把你们店给淹了。”
这一要求伙计哀怨不已,酒客也有些恼了,试想一桌子酒菜正尽兴,忽然被泼上酒,就算是上好的酒,也不免扫兴。
一人平白被惹半身湿,酒兴正盛,跳起来便骂,“刑三儿你装什么大爷,奶奶的平白多几个钱了不起啊,再胡闹老子打扁你鼻子。”
刑三也毫不示弱,拍着桌子叫道:“奶奶的你钱多的过大爷我么?没钱还不赶紧缩回你乌龟儿子脑袋,信不信大爷我用钱砸死你。”
那人怒吼一声便扑了过来,小钵大的拳头已经往刑三鼻子上砸去,刑三也是练家子,抓起一坛子酒往那人头上摔去,那人闪过,酒便砸在地上,拳脚无眼,几十坛好酒就这样全数毁了去。
伙计连连跺脚差点哭起来,一个原地团团转撞翻了李寻欢桌上的酒壶,转身急忙扶了,连连道歉。
李寻欢道:“这什么人,怎如此蛮横?”
伙计恨恨道:“什么东西,原不过是个街头混混,全身上下搜不出一粒子儿来还偏爱来咱们店里赊酒吃,这两日不知怎的发了大财,拿着成把的金锞子砸人,也不是第一次到店里来闹了……唉,谁想得到这样的小混混也有发达的一天,真是,真是……糟蹋死咱们店了……”
李寻欢喃喃道:“这样糟蹋酒,是该死的很。”往刑三看去一眼,筷子往桌上一点,数粒茴香豆长了眼般跳了起来,忽然便全数点到刑三脸上。
伙计亲眼看着,瞪大眼张大嘴一句话说不出来。
刑三正把那人打的一个趔趄,正仰面大笑,忽然脸上多了东西,还没觉得痛便伸手去抓,还没碰到便痛得跳了起来,连声大骂,“哪个龟孙……”一粒茴香豆忽然窜进他口中,连同一颗大门牙一同吞下了肚,瞪眼只大叫,也骂不出来什么了。
伙计连得作揖答谢,刑三便也冲到李寻欢面前,瞪着眼珠子骨碌碌的转。
李寻欢一拍桌子,瞪眼道:“他奶奶的你这龟孙子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刑三被他一拍桌子吓得一跳,还没来得及答话,李寻欢便两根筷子往桌上一插,轻松没了根,登时一串话吓了出来,“这这这里是醉仙居。”
李寻欢道:“醉仙居是不是喝酒的地方?”
刑三点头如捣蒜,“是是。”
李寻欢道:“你是不是来喝酒的?”
刑三只能继续点头,总不能说是来闹事的。
李寻欢道:“既然是来喝酒,你买的酒为什么不喝?”
刑三踟蹰,“这……”
李寻欢一拍桌子,两根筷子登时跳起来,安安稳稳放回盘子边,仿佛它们从来没动过,两个小洞却仿佛吸引刑三全部注意力。
李寻欢喝道:“还不快喝?”
刑三转身去瞧,一番大闹,哪里还有一坛子完好,勉强拾起一残缺半坛,看着尖锐岔子,一时犹豫便听李寻欢道,“难道需要我教你怎么喝酒?”登时仰头便灌,撒的衣襟尽湿,好容易灌完,李寻欢瞪着眼道,“继续喝,你买的三十八坛酒,一坛都别少。”
刑三又捡几坛,其他实在找不出来,如砸碎地上的自然喝不了,如他命令泼在桌上的也喝不了,扭身瞧着李寻欢,膝盖一软差点跪下来,“爷,大爷,小的跟你无怨无仇,你就饶了小的这一次吧。”
李寻欢道:“谁说无怨无仇?我前天里丢了包金子,难道不是你偷偷拿了?我看你这钱袋挺像我的。”跃身而起,抓钱袋,回身坐下,一气呵成,待他坐下刑三才跳起来扑了过来,“金子是我的,你,你……强盗啊……”
李寻欢道:“明明是偷了我的,你怎么证明金子是你的?难道金子上写了你名字?”
刑三咬着牙苦脸,“是我的就是我的,没偷没抢,是我自己赚的。”
李寻欢道:“你一个小混混,怎么赚得这么多金子?还不说实话。”
刑三苦脸道:“这,我不能说。”
李寻欢一笑,“那这金子就是我的了。”作势便要收回衣袖。
刑三跳起来,挣扎一会,才道:“你你怎么知道我什么都不会?我会挖洞会盗墓,这金子就是我盗来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李寻欢道:“盗墓倒是好差事,你以前怎么不盗现在怎么忽然盗了?”
刑三瞪他瞪得眼珠子都快出来,却还是得答道:“这……这是我师门的规矩,我发过誓绝不用这手艺赚钱。”
李寻欢感兴趣了,“很有趣的规矩,你师从何人?”
刑三犹豫一会,见李寻欢面露不耐,才叫道:“说出来吓死你,许专诸,许专诸你听过没有。”
李寻欢当真怔住了,失声道:“二十年前鬼盗大师许专诸?”
刑三得意笑道:“信了吧?还不快把金子还我。”
伙计见李寻欢勃然变色,急忙道:“大爷您别信他说的,这人嘴里从没一句真话,他怎么可能认识什么大人物。”
李寻欢眼珠一转,收了钱袋入怀,起身睨一眼刑三,淡淡道:“说的也是,既然你这是不义之财,便由我打劫了罢,再见了。”当真留下酒钱施施然出了门。
伙计张大嘴瞧着,一时说不出话来,李寻欢虽说义举,却又明明劫了人家银子,刑三虽说作恶,如此光天化日被劫倒也悲悯。
刑三早哭爷爷告奶奶跟了出去,李寻欢走的不算快,他要冲上去却总是差那么点距离,痛哭流涕转而破口大骂,正尽兴,李寻欢忽然转过身,朝他勾勾手指。
刑三一愣,上了前,哀求道:“好大爷,你是我亲生爸爸,便把金子还了给我吧,我得来不易啊……”
李寻欢取出钱袋来,打开来看,啧啧道:“当真丰富的很呐,你说我这样随手扔出去一粒,有没有人抢。”
刑三道:“你你……”
李寻欢道:“这么着吧,我问话你老实回答,若有一句假话,我便扔出去一粒,怎么样?”
刑三咬牙道:“你……你问,只要我知道。”
李寻欢道:“你当真师从许专诸?”
刑三道:“我跟着许大师有两三年。”
李寻欢道:“许专诸是昔日蓝遨天手下大将,这你知道?那段时候你在不在?”
刑三道:“当时我正跟着许大师,后来许大师生死不明,我便这么着了。”
李寻欢眼睛一亮,“难道说当日蓝遨天与贺冰河之战,尚有残存力量?”
刑三摇头,“当真有倒好了,我何必混成这样子。”
李寻欢道:“当时一战蓝遨天家小不在,你可知他们去了哪里?现在哪里?”
刑三戒备道:“你问这个干什么,都过去这么久,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寻欢道:“既然过去这么久,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关系。”
刑三迟疑一会才道:“当时蓝遨天预知危险,早早便把妻子送出,哪里我也不知,后来听说姓贺的暗地里寻找,只怕他们早没了命。”
知他有保留,李寻欢并不追问,转而道:“当日贺冰河与蓝遨天到底什么深仇大恨,竟如此穷追不舍?”
刑三道:“传闻蓝遨天有异族血统不假,但天知道他从来没有过造反的心思,我只知道有蛮子来找过他,这事被姓贺的抓住不放穷追不舍,双方开始争斗,当时贺冰河是地方统领,蓝遨天徒有势力还是落了败,但若说蓝遨天比贺冰河弱那是断不能的事。”
李寻欢不由一笑,蓝遨天能被刑三这样的人如此尊敬,足见其可取之处,贺冰河未免忒的迂腐,惹人生厌。
李寻欢道:“最后一个问题,老实回答你这金子如何得来,我便还了你。”顿了顿,提醒道,“可莫再说盗墓而来,我瞧这金子成品不足二十年,坟墓里挖出来可不是这样子。”
刑三踟蹰道:“你非问这个做什么,我没偷没抢,我说的是实话。”
李寻欢瞪眼道:“流曲镇多大的地面,忽然多出这些金子,除了福来客栈被盗贡品,还有其他来处?”
刑三吃惊道:“你……你怎么知道。”
李寻欢喝道:“是你起的歹心?这可是杀头大罪。”
刑三道:“不……不是我。”
李寻欢道:“是谁?”
刑三苦着脸道:“我只认得一个,另一个唤他‘龙四爷’,我想该是江湖上有名的兴云庄庄主龙啸云了。”
李寻欢暗暗握了拳,“另一人可是手里捏一管玉箫,年纪不大,姓萧?”
刑三点头,“是是,就是他们两个找上我的。”
果然这两个人早联了手,他想起黎老汉的画像,虽然粗糙,可那不是活脱脱龙啸云?荆阳,荆阳,唉……
“他们找你偷贡品出来?”
刑三道:“客栈里有一口枯井,要打地道到那里不难,有人把贡品放入井中,我运出来便是。”
李寻欢笑了一声,“他们竟然舍得把贡品分出来给你?这金锞子可值不少钱。”
刑三骂了一声,“他们哪那么大方?是我瞧着这东西可爱自己装了的,他们给的还不够塞牙缝。”
李寻欢道:“贡品被运到什么地方,你可知道?”
刑三道:“我怎么会知道,傻子也不会让我直接运到地头。”
李寻欢抛过钱袋,道:“以后可莫再嚣张,下次再让我遇着,可不只是夺了你钱袋这么简单。”
刑三连连应是,转身便跑,跑了两步又转身来,迟疑道:“你问起蓝遨天妻小,可是他们最近有什么消息?”不待李寻欢回答,自己又接着道,“唉,现在知道有什么用?便当我没问……”朝李寻欢摆摆手,道,“若想寻他们,去夫子庙街东头找去。”
李寻欢当真寻去,当真寻到,只是寻到的,少了萧凛,却多了本该在京城的贺冰河。
黄昏,有宴,宴上单座贺冰河与龙啸云。
听到席中话题提到“李寻欢”三字,李寻欢便笑了。
贺冰河当先瞧见李寻欢,只一眼便皱起眉头。
龙啸云转身来瞧,先是惊讶,继而露出兴奋之色来,跳起来朝他扑了过来,大笑道:“好兄弟,莫不是我看错,怎么……怎么会见到你。”
鲜衣华服,满面红光,可不就是阔别数月的龙啸云?
李寻欢把臂,笑着叫了声,“大哥。”
龙啸云紧紧拉着李寻欢的手,大笑道:“来来兄弟,刚才王爷还提起你,一直夸赞你,连我这大哥都不好意思。”
李寻欢还未开口,贺冰河便冷冷道:“我从不吝啬夸赞后辈,却独独不会夸赞李寻欢。”
龙啸云笑道:“王爷这话说的是,依两家关系,王爷自然该爱之深责之切,寻欢,王爷刚才还问起你这几年状况,你可莫耍脾气,好好与王爷说说。”
李寻欢淡淡道:“我此来不是为了叙旧,是来要人。”
龙啸云惊讶道:“来这里要人?这是王爷别苑,你……你该不会……唉,兄弟,你好糊涂……”
李寻欢打断他,“我便是有天大的胆也不敢染指王爷的女人,我不过来寻我的朋友……王爷,便是吕荆阳有天大罪过,明正典律便是,将人藏起岂非有失磊落,凭的降了王爷身份。”
贺冰河重重冷哼一声,“李寻欢,你在跟谁说话?你便是如此对长辈说话的?”
李寻欢淡淡道:“我本也想尊敬长辈,可惜这长辈竟是想要我的命。”
贺冰河怒道:“说什么混话,我若想要你的命,怎容你现在还在我眼前逍遥?”
李寻欢道:“不管谁想要我的命,想怎样要我的命,都尽管来,我随时候着,可若危及我的朋友,便不太好说了。”
贺冰河重重一拍桌子,怒道:“胡闹,你不思进取不求安家立业传承后嗣也便罢了,还如此轻贱自己性命,让你父亲地下何安?二十岁你胡闹是年少无知,现在还胡闹便是混账了。”
李寻欢忽然笑了,这种话虽不太入耳,却已经有些年头不曾听过,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敢这样跟他说话。
贺冰河道:“楚阿三难道没有告诉你?我只给你十天时间,现在已经过去三天,你还不速速查清真相,来我这里胡闹什么。”
李寻欢道:“若说盗贡品之人我已寻到,若说冒我名头杀人之人我也知道是谁,我的朋友至为无辜,王爷没有理由囚禁与他。”
贺冰河皱眉道:“这么快?是谁?”
李寻欢笑了笑,沉默一会,才道:“萧凛何在?由他来说岂非更好?”
贺冰河道:“我正等他来见我。”
李寻欢倒惊讶了,“他没有来?吕荆阳也不在此处?”
贺冰河皱眉,龙啸云已经笑道:“萧捕头大忙人,早几天已公干去了,王爷既然前来,他只怕很快便会回来……来来兄弟,好不容易见面,可莫忙着只说话,我便借花献佛,敬兄弟你一杯酒。”
李寻欢接过一笑,“谢过大哥。”仰面干了。
龙啸云道:“作为后辈,你好歹得敬王爷一杯酒。”
李寻欢却起身了,淡淡道:“江湖草莽,岂有资格敬王爷的酒,既然我的朋友不在此处,我便要走了,我只想王爷知道一句话,‘小李飞刀’从不吝为朋友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