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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生死皆命数(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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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地某庄大堂,蓝袍人语气徐徐,如数家珍,对这几日李寻欢行踪掌握详细,最后说道:“楚阿三与贺飞霜明日午时前便可出关。”
上座者激动起来,“消息确实吗?这……这可真是太好了。”
蓝袍人淡淡道:“母亲先别忙着高兴,何不想想老头子遣了贺飞霜前来的目的?他是不是已经怀疑到您。”
上座者却道:“那有什么要紧?他既然遣了女儿来做筹码,自然是不敢与我直面敌对,一个黄口小儿还能与我作对不成?”
蓝袍人道:“他既然已经遣了李寻欢与楚阿三来,本人来不来还有什么要紧?母亲莫小瞧了李寻欢。”
上座者摆手道:“你既然不想杀他,怎么处理随你吧,你小心应付着就是,我另有事做。”
蓝袍人提醒道:“母亲还是小心些,楚阿三并不只是小偷。”
上座者笑道:“飞霜看上的人,自然差不到哪里去,我有分寸。”
沉默一会,蓝袍人转了话题,“莫林王已经派了第三批人来催,母亲的时间不多了。”
上座者轻蔑道:“哼,让他等着去吧。”
蓝袍人抬头看了一眼,应道:“是。”
他自己已经是胡子一大把,他的母亲又该老成什么样子呢?
李寻欢把两把飞刀推到胡铁花面前,笑而不语。
胡铁花惊讶道:“你的……飞刀?”
李寻欢道:“可以这么说。”
胡铁花仔细端详,沉默一会,道:“都是从尸体上拔下来的?”
李寻欢叹息道:“有一把是,你可以猜猜看是哪一把。”
胡铁花笃定道:“两把小刀都是旧的。”这种东西用过和没用过,行家一眼便看得出端倪,“用飞刀分明是嫁祸,按理说一般都会用新打造的,三把飞刀都是旧的么?难道,是有人偷了你的飞刀?”
李寻欢捏起一把小刀,缓缓摩挲,“便是让我自己分辨,也瞧不出哪一把不是我的,它们的使用痕迹一样,是我惯有的习惯。”
胡铁花道:“想陷害你的人可能有许多,但能偷到你飞刀的人一定没有几个。”
李寻欢道:“幸好当初因为蛮子无理鲁莽,相关审核官员没有仔细看,如果把这一条报给朝廷,只怕此时我只能在监牢里了。”
胡铁花道:“你为什么不仔细想想是谁偷了你的飞刀,就算你不愿意怀疑身边的人,他们却说不得要害你。”
李寻欢沉默一会,道:“昔日府中不过五六个下人,荆阳知我不喜喧哗,都是信得过少言之人,他们固然有机会偷我的小刀,却没有本领瞬间杀死三人,再者说……小刀也并非时时刻刻都在我手,在兴云庄时便被田七全数拿了去,只能说,陷害我之人当是熟人。”
胡铁花叹息,“那岂不还是没什么线索?”
李寻欢道:“或许……”他没有说下去,忽然自言自语道:“他怎么在这里?”
胡铁花随他视线看去,门外无人,便听李寻欢道:“我去去就来。”
李寻欢追的是个瘦弱甚至病弱的年轻人,灰袍短褂,面色惨白却不正常的透着潮红,是不擅喝酒偏又醉了的形状。
年轻人显然不知有人跟踪于他,一路晃晃悠悠跌跌撞撞的走,一路出了城,撞进一个简陋房屋,门也不关便跌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李寻欢等待一会,本想着回头再来,那年轻人忽然整个身子痉挛起来,缩成小小的一团,翻了个身竟跌下床来,这一折腾也便醒了,瑟瑟缩缩的缩在床脚,一双兔子般血红眼睛颤颤抖抖的四处在屋子里搜寻,末了跳将起来扑倒灶旁拿出个小酒壶来,哆哆嗦嗦的仰头便灌,没喝上几口,手里一个不稳酒壶落了地,清脆一声,年轻人似乎清醒了些,比刚才跳得更高,一手哆哆嗦嗦从怀里取出一把匕首来,四处划着,喃喃自语,无比惶恐。
李寻欢听到他说的是“我没有杀人……没有杀……不是我……”之类,他的心忽然沉了下去,勉强克制才能令自己平静下来,稳稳踩进了屋子,低声叫道:“陈亮。”
陈亮直着眼瞪他,大声道:“我没有杀人,没有,没有。”
李寻欢温声诱哄,“你没有杀谁?谁死了?”
陈亮直直道:“吕荆阳,我没有杀他,不是我杀的,不是我……”
李寻欢只觉手足冰凉,半天才咬着牙道:“不是你是谁?你看到了他死?尸体在哪里?”
陈亮却忽然翻身跪倒,颤抖着道:“李爷,人真不是我杀的,我就算想也没那胆子,不是我,真不是我……”
李寻欢板着脸道:“我知道你跟他有仇,除了你,还有谁会杀他?”
陈亮哀求道:“不是我,真不是我……”
不管李寻欢再问什么,他都只反反复复这两句,李寻欢终于确定,他不是喝酒醉了,而是疯了。
陈亮本是佃户儿子,有些力气却没习过武艺,按理说他断没有本领瞬间杀了三个官差又去杀吕荆阳,吕荆阳好歹也会些功夫的,但李寻欢的心一直往下沉,正如他所说,陈亮与吕荆阳有仇。
那是商场上的事了,吕荆阳不知为何逼死了陈亮父亲,陈亮便寻机报仇,竟然勾结了一帮劫匪,趁着吕荆阳押着一批货外出时劫货杀人,若非遇上徐锦绣夫妇,那次吕荆阳只怕便活不了,事后,吕荆阳大怒,非绑了陈亮送官不可,陈亮苦苦哀求,保证是一时糊涂之类,看着陈亮父亲尸骨未寒,才勉强作罢。
此次吕荆阳遇难,不是没有想过陈亮,但想着陈亮应是没那个能耐没那个胆子与官府对抗,更何况此次牵扯不仅有朝廷还有蛮邦,前番还有贡品丢失一事,这陈亮是绝对做不来的。
但陈亮口口声声说没有杀人,言辞间竟是吕荆阳已经死了,就算他胆子大过天去杀吕荆阳,为什么要连同三名官差一同杀了,或许有人帮忙,或许,有人利用?至少,陈亮显然是知道些什么的。
他忽然折返,陈亮显然是害怕些什么,如果当真疯了,如何还认得他李寻欢?
未近小屋,忽见远方有青衫人影一闪而逝,距离太远瞧不出个所以然,他心头重重一跳,更是加快脚步,在小屋外却已经闻到了血腥气。
陈亮已经死了,瞪大了眼,眼中全是恐惧,不管是装疯还是真疯,都已经不用痛苦。
一把小刀插在咽喉,血缓缓流下一条细线,已经开始凝固。
李寻欢叹了口气,拔出小刀,伤口果真还是又薄又细,与死去的三名官差形容无二。
下手之人看来极可能与嫁祸他之人是同一人,一个武功高手为什么要对陈亮这样的小人物动手?杀人灭口?怕他泄露什么?或者说本来就是要通过他的口传给自己消息然后灭口?如果这样说,是不是说陈亮说的话很可能是假的,那么,荆阳没有死?虽忍不住这样想,心里也明白太不合理,一再嫁祸显然意图不轨,如何有理由保全吕荆阳?
这显然是巧合,有人在设计他,他不过这么想着,便听到了脚步声,蹬蹬蹬跑来的声音看得出来者很急。
李寻欢捏着小刀,站起身,顿了顿,腾身上了房梁。
奔进门内的是三名衙役,服饰昭然,手里提着官刀。
看到尸体,三人惊叫起来。
“果然,幸好举报的及时,人还没有凉透,凶手肯定没跑远……追……”
蹬蹬蹬跑出门,不多时三人又回转,一人蹲了身子去瞧陈亮,道:“这伤口……这伤口……小李飞刀,是李寻欢。”
一人道:“你……确定?”他声音犹疑起来,李寻欢的名头毕竟太大。
那人接道:“那三个人收殓时我就在一旁,瞧着是一样的。”
李寻欢笑道:“不太一样吧,少了这个。”他扬了扬手里小刀,道,“小李飞刀怎么能没有飞刀?”
他跃下房梁,把小刀小心插入陈亮伤口,拍拍袖子道:“这样才完整,你们把他带回衙门吧。”
那三人早拔了刀,极为忌惮,听他这么说,不由一愣,“你是李寻欢?你不杀我们?”
李寻欢绕着三人转了一圈,缓缓道:“你们老实回答我问题,我就饶了你们。”
一人叫道:“你……你就算再厉害再能杀人,你能杀尽天下所有人?我决不向你求饶。”
李寻欢赞赏一笑,捏出把小刀来,在眼前一晃,道:“小刀我还有好多把,你还有什么话,尽管说来。”
那人眼中直冒火,却紧紧闭上了嘴巴。
李寻欢转向另一人,道:“我问你,谁告诉你们这里死了人的?”
那人不甘不愿道:“一个百姓。”
李寻欢点头,“什么百姓?”
那人道:“一个卖菜夫人,你……你不能杀她,她卖菜十几年了,人很好。”
李寻欢沉吟一会,道:“多长时间了?从你们接到举报。”
那人道:“我们在城东巡逻的时候,那夫人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有小半个时辰了。”
李寻欢暗暗吃惊,那时候他大概还在这屋子里,他还没有离开便有人去举报,若非他去而复返,这又是一桩解释不清的罪名。
李寻欢道:“很好,你带我去见她。”
那人惊恐道:“你不能杀她,你……你这个人面畜生,连一个女人都不放过。”
李寻欢指了指陈亮,笑道:“你知道他为什么死么?因为他不听话,你也想试试?”
那人一副慷慨状,“你……你杀了我吧。”
李寻欢抚掌笑道:“好气魄。”他装模作样的绕着三人转了三圈,道,“说实话,今天我也不想再杀人,这样,你陪我去找那个妇人,我放你另外两个同伴走,怎么样?”
那人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杀她?她……我们又没有怎么样你。”
李寻欢道:“谁说我要杀她?”
那人道:“那你找她干嘛?”
李寻欢道:“我想问她一个问题。”
那人道:“什么问题?”
李寻欢笑道:“我想问问她的蔬菜新鲜不新鲜。”
李寻欢可以亲眼见到蔬菜很新鲜,却不能听那夫人亲口说出来,只因他们到的时候那妇人正缓缓倒下去。
菜市场一向热闹的很,忽然死了人便是炸翻了锅,七嘴八舌,听来是一个混混拿了夫人的蔬菜却不给钱,拉拉扯扯间,夫人忽然翻着白眼往后倒去,手足僵硬,死的极快。
混混直往后缩,“不关我的事,她自己倒下去的。”
李寻欢探指到夫人腕间,不由叹息,真狠真绝呐,不过一个传话的被利用的可怜夫人,竟然都不放过,“中毒,剧毒。”
李寻欢离开时,对那个衙役道:“你们要抓我,就上福来客栈,我会一直在那里。”
回转客栈,发现不止胡铁花在,还有一人早等着他。
锦蓝缎袍,和善笑意,一手永远转着三只鸡蛋大小铁胆,他穿着像暴发户,面孔却仿佛教书先生,李寻欢知道他是个生意人,茶商,把江南的茶运到北方,价钱数倍数十倍的加,牟取暴利,这个人曾经是吕荆阳很重视的商场敌手。
余成绪瞧见李寻欢便站起身,殷勤的笑着,“李老板,许久不见,别老无恙?”
李寻欢皱眉道:“余老板怎知我在这里?”
余成绪满脸堆笑,“我就盼着李老板您来呢,许久不见,许多体己话想跟您说说。”
李寻欢摸了摸鼻子,不觉间继承楚留香招牌动作,看胡铁花憋笑辛苦,一阵无奈,“余老板叫我名字就好,有什么话?”他算哪门子老板?体己话?他们没亲密到那个程度吧?李寻欢印象中就见过他一次。
余成绪左右看看,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我房间谈可好?”他声音更低的凑到李寻欢面前,道,“是关于吕老板的事。”
余成绪的屋子就在他们院落隔壁。
分次坐下,余成绪终于收起了笑,满脸严肃,他手里急速的转着铁胆,显是紧张,他说:“李老板……李探花,这些话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跟你说了你也要保密,不能牵连我,我还不想死。”
李寻欢点头。
余成绪苦笑道:“李探花必是不相信我,其实我一直很佩服吕老板的生意头脑,这次吕老板不幸犯了事,我也很难过,还曾亲自去探望。”
李寻欢道:“余老板真有心。”
余成绪正色道:“我今日所言,皆无半分私心,商人并非都是重利轻义,吕老板遭此不幸,我也很伤心。”
李寻欢暗叹一声,同正色道:“余老板知道什么?”
余成绪道:“我说曾去探望吕老板,其实没有探望成,衙役包了一间客栈,吕老板关在靠里,许多衙役都在外厅饮酒,我想着带些小礼物给看守衙役就可以见到吕老板,谁知刚到门口,就听到闷声一叫,那声音就像掐着喉咙发出来,我心里害怕,就躲在一旁观看,不多时便见从屋内走出一个人来,他提着一柄剑,剑上还滴着血,我看着更是大气不敢出,那人四处看了眼就走了。”
李寻欢道:“那人什么模样?”
余成绪道:“又瘦又高,穿着青色长袍,看着年纪极轻的样子,我……我也没敢细看。”
李寻欢想到在陈亮屋外看到一闪而逝的身影,应该是同一人。
余成绪接着道:“我怕吕老板已经遭了毒手,犹豫好久才决定去看看,还没有动便看到一个人偷偷摸摸走来,是陈亮。”
李寻欢心里一紧,“他来做什么?”
余成绪道:“我也好奇,想着他与吕老板有仇,但他手里拿着匕首,我也不敢靠近,他进了门去,不多时竟背了吕老板出来,我瞧得清楚,吕老板被上着枷锁,却好端端活着,我就想死的肯定是衙役了,一分都没敢多呆,急急忙忙走了。后来官府到处问这事,我也不敢说自己看见了,又想不能让李探花你就这么冤枉着,就盼着你来,亲口说给你。”
这个人虽然贪生怕死,说话的时候也一直哆嗦,他能说出来其实已经不易。
李寻欢站起身,道:“余老板你说的话对我大有益处,我谢谢你,更不会连累你。”
回了自己院落,李寻欢第一句话便是,“陈亮死了。”遂把一路所行简洁说了。
胡铁花大吃一惊,最担忧的还是吕荆阳性命,“如果青衣人的目的不是吕荆阳,他又为什么去杀陈亮?不知道陈亮劫走吕荆阳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寻欢咬牙,“我只希望荆阳平安无事。”
胡铁花道:“青衣人的目的如果是你,他会不会拿吕荆阳来要挟?”
李寻欢叹息,现在说什么都无用,至少,青衣人是针对他,就一定会有下一步行动。
胡铁花道:“你既然瞧见青衣人背影,可看得出是谁?”
李寻欢摇头,停顿一会才道:“或许见过,只是时间太久,一时想不起来。”
胡铁花安慰道:“不必太担心,我看吕荆阳面相极好,是一辈子大富大贵的命,应该没那么早死。”
李寻欢苦笑,希望,只能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