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X李寻欢）王见王生》凉九

51、悲不尽心伤（修）

　　楚留香遁入公道门，轻而易举，其层层防锁形同虚设。

　　寻找石玉住处并不困难，到了门前，他却有些踟蹰，因为房内有人说话，石玉和洛良家在说话。

　　床榻隐在暗处，层层叠叠之下只见纤细人影斜靠床头，洛良家坐在一旁，低着头，十分悲伤。

　　楚留香听着石玉叹息着道：“你可真是鲁莽，这样子一闹，你的婚事可该怎么说去？你跟着我这么久，我不曾为你做过一件像样的事情。”

　　洛良家道：“我本来就不需要，只要能跟着娘娘，其他什么都不要，我与林小姐见都不曾见过，娶她便会快乐吗？我……我不需要你把我托付给别人。”

　　石玉似乎笑了笑，“真是傻孩子，你能跟着我一辈子么，我眼瞧着命不长久，我……”

　　洛良家忽然抓住了她，双手都在颤抖，大声道：“别说，别说。”

　　石玉叹息一声，握住他手安慰，道：“我自己愿意这样，你又何必难受？为着楚留香一条命，搭上我的命也不算不值。”

　　洛良家道：“他一个臭男人，怎么能比，娘娘，我早已说过，只要不再动用寒力，我一定可以找到方法，我父亲可以，哥哥可以，我一定也可以。”

　　石玉道：“我决定的事情什么时候更改过？”顿了顿，语气更加轻柔，“这个毒你解不了，如果可以解还需要等到现在么？再说，我已经不想活下去。”

　　洛良家低吼，“为什么，为什么。”

　　石玉笑了笑，“作为一个女人，能够做到我这个样子，已经很不容易，我从一无所有根本不像个人，到现在拥有强大的能力，随时可以左右他人的性命，有人尊敬我感激我喜欢我……我已经不再需要什么，欲望太多的人，往往活的很痛苦，你说是么，楚香帅？”

　　楚留香一惊，洛良家跳起，转身狠狠瞪了过来。

　　楚留香笑了笑，跃进房中，笑道：“门主耳力当真惊人。”尚未站定，他忽然笑不出来，忽然怔住，他终于见到了石玉的真面目。

　　床上的女人看来十分虚弱，拥着锦被，面容在暗光中模糊不清，楚留香却已经看的呆住，他一生不知见过多少美人，各式各样的美人，他一直认为不会再有人比石观音更漂亮，比阴姬更有个性，现在他已经不再这么认为，面前这张脸的光彩夺目几乎压制住了他的呼吸，这明显不是一张中原女子的面孔，蓝眼瞳，鼻挺如削，一张嘴温柔到极致却又冷漠到极致，正因为这张脸的巧夺天工，银白发丝仿佛也泛着一层光晕，这张脸已经没有了年龄范围，如果说这张脸属于某一个神祗，楚留香也会认同。

　　石玉盯着他，表情并没有什么明显变化，说话依旧温柔，却有股嘲讽，“你以为我听到你的脚步声或者呼吸声吗？我不过是凭着直觉，我就算在睡觉，有人忽然侵入十丈之内我都能够知道。”

　　楚留香吁了口气，“这确实是一项值得引以为傲的直觉。”

　　石玉道：“这种直觉任何人都可以拥有，只要他愿意受苦，我曾经活在随时威胁就会降临的境况下，那个时候我还不会武功，却已经造就这项直觉。”

　　楚留香道：“在寒玉门？还是在进入寒玉门之前？”

　　石玉怔了怔，皱起眉头，“寒玉门？”

　　楚留香道：“关外落鸾山寒玉门，门主本是此门中人。”

　　石玉摇头，“我一生不曾出关，如何是寒玉门的人？”

　　楚留香道：“蓝瞳白发，加之门主这神似月寒功的内力，难道只是巧合？”

　　石玉沉默一会，淡淡道：“或许吧，容貌特殊令我自幼吃尽苦头，若说是寒玉门遗弃之人也无不可，早年的事我也记不太清楚。”

　　楚留香道：“记不清楚？”

　　石玉笑了笑，“如香帅所见，我身体并不好，长年服用一些药物，记忆便渐渐模糊，我的身体已经透支，所以能与香帅决斗一场，我自认十分庆幸。”

　　楚留香不说话了，一个人如果没有求生意志，他还有什么可畏惧？

　　石玉盯着他，缓缓道：“有我与你陪葬，你并不算吃亏。”

　　楚留香忽然笑了笑，“如果还可以活下去，我不会愿意死。”

　　石玉不以为然，“你知道今天我为何不想杀你么？因为我本来想处理好良家的婚事，结果被你搞砸，我与你约定五日决斗之期，是因为我要看着良家成婚，结果已经无用，楚香帅，如果我撤回决斗之约现在杀了你，你想必也无异议。”

　　洛良家先楚留香叫了出来，“娘娘不可。”

　　石玉不理会他，“我知你今日来意，无非是瞧我内伤到什么程度，我可以告诉你，这对我丝毫无碍。”

　　楚留香缓缓摇头，“如果现在动手，我岂非胜之不武？”

　　石玉神色一变，“什么意思？”

　　楚留香道：“我一直认为并非一定要决斗不可，事情往往可以变通，娘娘何必一定要我楚留香的命。”

　　石玉冷笑一声，“变通？”

　　楚留香道：“公道门杀孽如此之重，武林之中需要一个交待，娘娘也该为此负责。”

　　石玉道：“你在说笑话么？我不过是想要你的命。”

　　楚留香道：“为什么？”

　　石玉道：“报仇。”

　　楚留香吃惊道：“报仇？”

　　石玉讥嘲，“香帅难道忘了我公道门为何杀人？公道门杀的每一个人都该死，你一直认为自身光明，自然不会把自己与那些人联系在一起。”

　　楚留香惊愕，“门主的意思是……”

　　石玉道：“十年前，曾经一对夫妇因你而死，你曾经害得人家家破人亡，你想必已经不记得，连家村有一户诸侯曾失盗一尊白玉观音像，阁下留下大名，在那之前有人曾见阁下投宿一户人家，那户人家是诸侯家的长工，如此这般，哪里说得清楚，诸侯泄愤，把长工一家鞭打至死，我遇到那个孩子时她只剩下一口气，满眼的血红……”她盯着楚留香，讥嘲道，“你觉得，该不该找你复仇？”

　　楚留香没有说话，说实话，他印象已经不深，依稀记忆中却不曾有后来这个桥段。

　　“那个孩子……还活着？”

　　石玉道：“你岂非亲眼见着她死去？”

　　楚留香皱着眉，思索一会，惊叫道：“明非？”

　　石玉叹了口气，“公道门中的孩子众多仇怨，只有这一桩最为难，我始终查不到你还有什么亲人，要杀了你也不太容易，只好亲自动手。”

　　所以，才有了邀约，因为洛良家，进而有了五日决斗之约。

　　想是考虑到石玉身体，当日洛良家邀请楚留香商谈解除决斗，难道说明非当日与他写下“等”这个字，是这个意思？难道……

　　原来，如此。

　　石玉道：“想明白了？你是否要考虑为了那个可爱美丽的女孩子自我了断？”

　　楚留香深吸了口气，“不。”

　　石玉淡淡道：“也罢，贪生怕死是人的本能，我给你两个选择，你可以趁着我现在身体不适来拼拼看，或者在其他时间，我随时奉陪。”

　　楚留香盯着她，思量。

　　洛良家叫了起来，“你不能……男子汉大丈夫，如何能趁人之危？楚留香，你不能现在动手。”

　　楚留香退出门去，道：“五日之约，不变。”却又转过头，盯着石玉，缓缓问道：“门主可记得一个叫做陈杏海的人？”

　　石玉脸色忽然变了，厉声道：“如何知道陈杏海？”

　　如此反应，楚留香叹了口气，“我不但知道陈杏海，还知道陈杏海没有死。”

　　石玉撑直身子坐起，楚留香却已经出了门，径直离去。

　　楚留香自然不知道，几乎是他离开公道门范围，石玉便一大口血喷了出来，一句话来不及说便陷入昏迷，若非如此，洛良家不会急急跑去寻找楚留香解除决斗之约。

　　楚留香本想速速赶回杏花酒家，却不由有些茫然。

　　此时万籁俱寂，四顾无人，天色将暮，此时若然在此处停步，很容易便迷失于天地苍茫间。

　　楚留香并没有怔忡太久，他很快挺直了脊背，坚定了眼神，然后他便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人迅速往他这个方向而来，距离还很远，此处瞧去不过是个迅速移动的一点，观其步伐速度，绝非闲杂人等。

　　楚留香留意，隐去了身形。

　　人影迅速近了，楚留香已经可以看到对方被寒风激起的白衣白裙白发，动作灵巧，踏雪无痕，背上似乎还负着极重的包袱，速度极快。

　　这样的人，楚留香立即断定这人便是寒青，这种时候，她来这里做什么？

　　寒青速度极快，自然不会留意有人隐在暗处，楚留香跟了过去，这个方向，只能是去公道门。

　　楚留香留意她背后的包袱，这么庞大的包袱，既是装个人都装下了，不知里面是什么。

　　寒青停在公道门前，忽然转身来瞧，楚留香心中一惊，却见她东张西望，似乎寻人。左右搜寻一会，大步往公道门朱红大门而去，抬脚踢开了大门。

　　如此动静，当下便有四人呼喝扑来，观其功夫，丝毫不比今日在林家那六名女子弱。

　　寒青却十分了得，一手负着包袱，身形不退，单手探入对方兵器光影之中，一弯一折，不知怎的，对方兵器忽然齐齐脱了手，一柄长剑划过一人脖颈，势头不减刺入第二人咽喉，抛开兵刃的同时掐住第三人喉咙，听得“咯”的一声，她已跃身而起，一脚踏上第四人头顶，往下一压，径自掠了过去。

　　楚留香大吃一惊，那四人只是一招，便无一人活命。

　　公道门人数不多，但有人公然入侵，自是齐齐出动，寒青也实在了得，楚留香跟在她身后过去，沿途尸体少说也有二三十具。

　　楚留香紧紧皱起眉来，疾步往前，打斗之声已经停下，却听一阵大笑之声，如此厉厉男声，自然不会是寒青，声音从石玉房中传来，却也不似洛良家。

　　寒青放下包袱，透着窗子冷冷朝里瞧着，一时没有动作。

　　楚留香瞧过去，却见着个意外的人，韩清途竟在石玉房内，大笑之人正是他。

　　顾虑寒青，楚留香尚有一段距离，韩清途低着头与石玉说话，声音颇低，石玉斜躺床头，并无动静，韩清途貌似有些癫狂，时而大笑，末了，竟是掀了锦被，一把抱起了石玉。

　　说时迟那时快，韩清途不过抱着石玉转身，忽然脚步钉在原地，他忽然瞪大了眼，他的脸渐渐蒙上一层银白色，速度之快，不过眨眼，他重重跌落地面，石玉一并摔倒，匍匐于地，却缓缓转头来看寒青，或许瞬间瞄过楚留香，或许没有。

　　蓝眼瞳又尖又利，泛着冷光，丝毫不因匍匐弱势而气势稍减，石玉缓缓开口，“白发，寒玉门？”

　　寒青笑了一声，“听说你丧失记忆，原来还记得啊，可还认得我是谁？”

　　石玉脸上有着戒备，“你是什么人？”

　　寒青一时没有说话，眼中竟然有了敬佩之色，“是我低估了你，作为容器，你是第一个活过三十岁的人，当年我以为你已经没救，才会抛弃荒野。”

　　石玉道：“你认识早年的我？我当真是寒玉门的人？”

　　寒青摆手，“你算什么寒玉门的人，不过是我的容器罢了。”顿了顿，道，“洛鬼医封了你的记忆也算好事，你若顶着寒玉门的名头招摇，只怕死一百次都不够。”

　　石玉道：“你说到容器，难道说……我身上的毒是你所种？”

　　寒青一拍手，“你依旧同以前一般聪明，‘寒尸毒’滋味美妙吧？这虽是失败品，我却依依不舍，始终不肯舍弃。”她说起毒来竟是声音都拔高许多。

　　石玉沉默着，寒青道：“你多活二十年也算够了本，今日取你性命，当无怨言。”

　　石玉缓缓道：“你要杀我？”

　　寒青道：“怎么，你不愿意？”

　　石玉道：“我虽记不得当年之事，却已不是昔日弱女子，你当真有此把握？”她瞄了眼韩清途尸体，似乎笑了一声。

　　寒青道：“说实话，我十分好奇你如何利用‘寒尸毒’来修炼内功，如此化外力为己用，是你的主意还是洛鬼医的主意？”

　　石玉道：“你可以来试一试‘寒尸毒’的威力。”

　　寒青笑起来，“就你现在这副模样？我不需动手你便已经败了。”

　　石玉道：“你何不试试看？”

　　寒青不说话了，凝神静气，周身缓缓凝气一团冰雾来。

　　石玉忽然笑了笑，“莫急着动手，我有一个好提议。”

　　寒青道：“我为什么要听你提议，我随时可杀了你。”

　　石玉道：“如果我自戕呢？你岂非省了许多事。”

　　寒青沉默一会，道：“什么提议？”

　　石玉道：“给我一天时间，明日此刻，你来取我尸体。”

　　寒青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给你时间？”

　　石玉淡淡道：“你自然可以此刻动手，不过我劝你考虑清楚，我的功夫本就特殊，不会随着身体强弱而变化，除非你一招便将我制住，否则只要中我一掌，便是中了寒尸毒，你岂非也没有解药？”

　　其实这话有许多恐吓成分，楚留香知道她的掌力固然厉害含毒，却不见得招招夺人性命，他岂非也中过一掌，依旧活蹦乱跳，但寒青不知，自然忌惮。

　　寒青沉默一会，道：“我如何信你？”

　　石玉道：“如果是我，早已经答应，何乐而不为。”

　　寒青取出一瓷瓶倒出一血红丹药来，抛了过去，道：“吞了它，不管你守不守信，活不过明日傍晚。”

　　石玉道：“若是立即发作的剧毒，我岂非吃了大亏？”

　　寒青道：“如果是我，早已经吞下去，你觉得有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本？”

　　石玉仰头，吞下了丹药。

　　寒青满意道：“很好，明日此时我再来。”

　　楚留香忽然脚下一滑，平平让出五六尺，转过身来。

　　身后猛然袭来力道虽隐蔽的很好，力道也极弱，依旧十分威胁。

　　转眼瞧去，不由一怔。

　　便已听人叫道：“你，躲什么躲？”

　　鹅黄衫子，雪白轻氅，水灵灵女子碧蓝大眼，头发却是黑色，楚留香瞧了一眼便知那色泽乃是熏染，女孩子不过十五六岁，此时手势都不曾收去，想来是刚才欲在楚留香肩上拍上一掌，楚留香却滑开了，这一掌便无落处。

　　楚留香正思索着开口，“姑娘……”

　　女孩子已经高兴的跳起来，叫道：“小姑姑快来哦，这人偷听你们说话，正好被我瞧着。”

　　如此一闹，寒青本就事了，自然扭头来看，手里依旧提起了包袱，缓缓走近，瞪着楚留香，“我察觉有视线，却见不着人，是你跟踪我？”

　　楚留香道：“寒玉门第一次在江湖露面便杀了如此多的人，不觉太过残忍？”

　　寒青冷笑一声，“这些也算人么？他们不过是石玉的奴才，石玉却连寒玉门的奴才都不如，他们算什么东西。”

　　楚留香吸了口气，还未开口便见女孩子扯了寒青袖子，娇俏笑道：“小姑姑事情可是已经办完？我就知道小姑姑厉害的很。”

　　寒青瞪她一眼，“不是说在门口等我么？怎么这会儿才来？”

　　女孩子皱了皱鼻子，“我可不愿瞧着打架，手上沾了血多脏。”见寒青又瞪眼过来，忙摇了袖子撒娇，“心儿不是相信小姑姑功夫了得么？这些人便是一百个两百个小姑姑也能瞬间解决了。”

　　寒青叹了口气，“你一直不愿动手，真遇着危险，可该怎么办？”

　　女孩子道：“阿娘只说让我陪着你玩，又没让我动手。”

　　寒青不再说话，转头瞪楚留香，“若再跟踪，小心我不客气。”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寒青转身离开。

　　女孩子却转到楚留香面前，瞪大了眼瞧他，笑嘻嘻道：“你轻功好得很呀，叫什么名字？”

　　寒青回头喝道：“心儿，还不走？”

　　女孩子急匆匆道：“我叫寒怜心，可别忘了哦。”

　　寒青一手负了包袱，一手扯了女孩子，迅速越过墙头。

　　楚留香忽然一怔，他仿佛看到那包袱微微一动。

　　楚留香跟了上去，寒青行走极快，此时追出门，已经走出很远。

　　楚留香正待提步，忽听一声大喝，“楚留香，你怎么在这里？”

　　竟是洛良家，正匆匆由杏花酒家赶回。

　　楚留香忽然心生怜悯，这一遭，谁是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