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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谁敢撄吾锋(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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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牧场。
李寻欢很快找到了燕小小。
燕小小虽为柳四丫头,另有一套院落,布置幽雅素净。
燕小小却比春光秋色更鲜艳,她笑迎李寻欢,端茶送水,殷勤备至。
她殷勤备至,却只字不提救人之事。
李寻欢却也只字不提,他似乎只不过来喝酒,只不过找个地方歇歇脚。
他的痛苦,单薄笑容早已经遮掩不住,他的沉默,似乎是浸在苦海中的千年寒铁,他整个人都像一株冬天里的老松树,或许,他真的已经老了。
燕小小却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叽叽喳喳说了许多话,甚至还说到了刘破冰,她叹息着,“他本不该死,他本是个年轻温柔的大孩子。”
李寻欢忽然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十分爱慕破冰。”
燕小小脸色变了变,“我什么时候说过?”似乎感觉拒绝太快,她解释道:“那时我只不过是去瞧瞧他。”
李寻欢淡淡道:“你是去瞧他,还是去瞧秦娘子死了没有?”
燕小小冷笑,“你到底要说什么?我请你喝酒,陪你说话,难道是要听你冷言冷语?”
李寻欢道:“你为什么请我喝酒,陪我说话?难道我也是刘破冰,也要被你利用,被你害死?”
燕小小跳了起来,气红了脸,“你难道以为我在利用你?您难道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如果我不是喜欢你,你中毒之后我为什么没有杀你,为什么没有点你的穴道?我又何必对你这样好?”
李寻欢淡淡道:“你又何必这么激动?为何不想想,是不是自己方法出了错?”
燕小小瞪着他,“你什么意思?”
李寻欢道:“一个女孩子,第一次见面要杀我,第二次便喜欢上了我,第三次就要为我拼命,如果我年轻些,自恋些,说不得也信他一信。”
燕小小气的浑身发抖,“你说完了吗?”
李寻欢站起身来,道:“说完了,再见。”
燕小小大怒,“你到底来干什么?既然你从头到尾都认为我利用你,又何必来找我?”
李寻欢已经走远。
燕小小道:“您难道已经不想知道那些人的下落?”
李寻欢已经要出门。
燕小小忽然冷笑,“我知道你来做什么,你不是以为我杀了刘破冰吗?你要来为他报仇是吗?你为何还不动手,您难道打不过我?”
李寻欢站定,沉默一会,叹息一声,脚步再抬。
燕小小大叫,“站住。”
李寻欢站住了,转过身来,静静看着她。
燕小小恨道:“你难道是个疯子傻子?你难道不知道是刘破冰主动找到我让我杀了你给你下毒的?你难道看不出来他被丁行空掳走只不过是个阴谋,一个引你上钩的阴谋?你难道不知道前天晚上他是故意打断你练功,就是为了要害死你?你难道看不出来?”
李寻欢淡淡道:“他已经死去,他的行为为何不随他的离去而让我们忘记?”
燕小小瞪他,“他要杀了你,你却为了他来找我报仇,我这么喜欢你,你却要杀了我为他报仇?”
李寻欢没有说话。
燕小小怔怔瞧着他,瞧了许久,忽然红了眼圈,忽然缓下语气,缓缓道:“我难道长得不够漂亮?我难道对你不够好?就算第一次我下了毒,我也已经在忏悔,你为何对我这么不待见?你对丫头都比对我好得多。”
李寻欢沉默一会,叹了口气,走近她,柔声道:“你本是个可爱的女孩子,”他再叹口气,叹道:“委屈你了。”
燕小小本来眼中含了泪,听他温言,忽然泪如珠线,泣不成声,忽然投进了他怀里。
似乎,她的委屈,她的痛苦,比李寻欢的还多得多。
李寻欢抱着她,很温柔的动作,却是仰天一叹。
这个又狠毒又多变的女孩子,李寻欢看得出她的痛苦。
他并不愿深想为何对这个女孩子总有些厌烦,却总有些悲哀,无论如何,对痛苦的人多一层关怀与温柔,总没有错。
燕小小很安静。
女孩子的身体柔若春水,遍体生香,搂在怀中,似乎温软如玉,李寻欢也似乎半点也没有察觉出,他的胸口,正被一件硬质金属抵着。
那可能是一把匕首,一把小刀,也可能是短剑,蛾眉刺。
燕小小终于离开了他的怀抱,她缓缓转过身去,淡淡道:“谢谢你。”
女孩子哭花了脸总不会太好看,除了自己的爱人,是谁也不愿让瞧见的。
她也似乎忽然客气了起来,忽然疏远了起来,虽然她还是她,她的声音也没有变。
春夏秋冬,四季风景在变,山河草木岂非不变?人,却是该不该变?
燕小小道:“你最好快快离开,你的朋友,可能已经死去。”
他的朋友,又是哪一个朋友?
李寻欢脸色变了。
楚留香,只能是楚留香。
楚留香与李寻欢分道而行,李寻欢自去寻燕小小,楚留香却绕过前厅前院,径往后院而去。
燕小小传言,速来救人,必然事出有因,她固然信不得,却需得往此间一探。
他来寻人,或许柳四,或许柳二,或许他人。
他本以为这并不容易,谁知他刚刚跳跃上墙头,便见着他要找的人。
他跃上墙头之时,便知事情不对,微乎其微的呼吸声,昭示着这附近最起码有五个内功高手,并且很可能对他严阵以待,等着他自投罗网。
墙内的网已经张开,阳光下反射着,看来非铁非丝,细如牛毛,亮如星光。
他的脚尖在墙头一点,往后急跃,身后忽然涌来偌大力道,无可奈何,只能前跃,前方有一张巨网,幸好巨网并没有太大,没有网的地方正有一个人笑眯眯看着他。
楚留香往前跃去,接近了那个人,他掌心含力,并未出招。
因为这个人是他的朋友,这个人正是柳老爷。
他的脚掌尚未落地,正是整个身体最疏忽的时候,柳老爷一直背于身后的双手忽然齐齐推出,那种排山倒海的力道让楚留香大吃一惊,这一掌的力道让他瞬间想到了阴姬,神水宫那个武功深不可测却又感情悲惨的女人。
他失算了,他对柳老爷的功夫了如指掌,要不然也不敢大意的落在他身侧,掌力迫不得已与他相交,电光石火间,彼此各自后退三步,柳老爷退三步没什么,楚留香却有了大麻烦,他退后三步,正好退入巨网之中。
巨网一收,柳老爷出手如电,急点他七八处穴道,才命人撤去了网,竟然还把楚留香放进了椅子,奉上了茶。
楚留香开始苦笑,当真苦苦的涩。
朋友竟然朝他出手,柳老爷本是他很信任很喜欢的好朋友。
院子里有椅子,有桌子,有已经走了出来的柳四和两个丫头。
柳老爷笑眯眯坐着,殷勤待客。
这里看起来和柳府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楚留香再也不是座上宾,再也动不了一根手指头。
柳老爷开口,骂那站在楚留香身后的丫头,“没看见刚香帅打了一场架,有些累么?还不请香帅喝杯茶润润喉?”
那丫头原是认识楚留香的,此时瞧着楚留香,有些踟蹰。
楚留香笑道:“柳老如此厚待在下,在下受惊之余,还是想讨一杯柳府陈酿来解解馋。”
柳老爷笑道:“这个容易,回头到了柳府,我把酒窖里藏酒全数送到你船上去。”
楚留香叹息,“柳老早这么慷慨,我也不必馋这么些年。”
柳老爷笑道:“好,既然香帅这么迫不及待,四儿,这便送香帅回去吧,记得把酒窖里的酒全送了去,一坛都不能少。”
柳四笑眯眯应道:“孩儿这就准备。”他的手掌还缠着白纱,却似乎早不受影响。
楚留香笑道:“多谢多谢。”
柳老爷笑道:“不谢不谢。”
楚留香笑道:“以往相别,柳老总要陪我喝一杯酒,今日难道要例外么?”
柳四瞪着他,柳老爷渐渐有些笑不出来,半晌才叹了口气,大笑道: “好,好,楚香帅,不枉你我朋友一场。”他一挥手,豪声道:“拿酒来。”
柳四皱眉,道:“父亲,他……”
他不过开了个口,柳老爷就瞪向他,“你懂什么?楚香帅这样的英雄,你除了尊敬,还能怎么办。”
柳四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酒已经拿了上来,楚留香十分幸运,丫头红袖添香,一杯一杯喂他喝酒,少女幽香充斥鼻间。
喝酒时若不说话,那叫喝闷酒,楚留香从来不爱喝闷酒的,柳老爷自然也不喜欢。柳老爷道:“这是一个又俗气有老套的故事,香帅一定不乐意听。”
楚留香道:“我乐意得很。”
柳老爷道:“你总该知道,我本是个武人,在生意人之前,首先我是个江湖人。”
楚留香叹了口气,他忽然觉得不想不忍再听,只要这一句话,所有的故事都已经不必再说,他已经完全明白。
柳老爷道:“你也应该听说过一句诗,为他人作嫁衣裳。”
楚留香本来还在惋惜叹息,听到此,脸色完全变了,这天下,这天下大小事,能令他变脸色的事情还真不太多,但这个,却太也惊骇,他脸色发白发青,缓缓念道:“武道禅宗,嫁衣神功。”
柳老爷已经掩饰不住他的得意,他大笑道:“想我无门无派,白手起家,年少时为着江湖落魄失意,又怎会想到他日成功之后竟然会因缘际会寻得这天下第一神功的秘籍,所谓天意弄人,不过如此。”
楚留香没有说话,他只是低着头,若有所思。
柳老爷道:“此间事了,回转江湖之上,再也不敢有人藐视于我。”
楚留香忽然抬头,“你练得根本不是嫁衣神功。”
柳老爷皱眉,冷笑道:“我还欺你不成?我那一掌,还不足以说明一切?”
楚留香脸色凝重,“嫁衣神功本就是邪功,你这功夫,更邪的可恶。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失踪之人多是武功高强之辈,却原来是你要练那邪功。”
柳老爷脸色大变,勉强冷笑一声,“这罪名可真不小,香帅说话总要有根据。”
柳四脸色忽然刷白,他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楚留香看向他,缓缓道:“刘破冰这个名字,柳少公子总该听过。”
柳四沉默一会,忽然冷笑,“是有如何?只要杀了你,这件事又有谁知道?这可是你自寻死路。”
柳老爷阴沉着脸,没有说话,他显然不打算阻止。
忽听有人一声轻笑,闲闲道:“年纪轻轻的,这少公子怎的杀气这般重。”
楚留香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柳四脸色大变,他豁然转身,就看到了李寻欢,他闲闲坐在屋顶,手里竟然还拿了壶酒。
他竟比楚留香仔细的多,故意绕开那批高手,其实他不过是听到了楚留香的说话声。
他朝楚留香举杯,笑了笑。
柳四阴沉着脸,咬牙切齿一字一字道:“我的手,就是被他毁的。”这句话自然是对柳老爷说的。
柳老爷眯着眼,仔仔细细的打量李寻欢, “你一定就是传说中楚留香新交的朋友。”
李寻欢道:“新交不错,却也不是传说。”
柳老爷道:“你难道来寻死?”
李寻欢道:“我虽已不太寻欢,却也没必要寻死。”
柳老爷道:“凭你一人之力,你觉得救得了他?”
李寻欢道:“不太容易。”
柳老爷笑起来,“如果你现在离开,我可以当作没有看到你。”
李寻欢叹了口气,跳下来屋檐,淡淡道:“我这人虽爱醉生梦死,却也不会自欺欺人,更不会欺负朋友,弃朋友于不顾。”
柳老爷冷冷瞧着他,冷笑,“好,好得很,又一个英雄,我总是个敬佩英雄的人。”他一挥手,侧身让过,坐上了椅子。
便有四人冷冷瞧着李寻欢,等他出手。
那四人,也便是刚才背后狙击楚留香和收网之人,他们看起来既无特色,面容更是陌生,他们从头到脚皆是套着灰布袍子,面容木然,除去高低胖瘦,实在也看不出什么区别。
但有一点,谁都忽视不得。
他们超乎常人的内力,谁都忽视不得,连楚留香都要避一避,不敢当其锋锐,何况李寻欢一人独挡四人?
柳老爷只是冷冷瞧着,柳四眼中全是恶毒,楚留香却只是瞧着,微微皱着眉,他在担心李寻欢的伤势。
李寻欢仰头把酒壶的酒全数灌进嘴里,抹了抹嘴,甩开酒壶,缓缓捏出了小刀。
楚留香忍不住眼前一亮,柳四忍不住后退两步,掩不住心悸之色。
李寻欢捏紧了飞刀,往左缓缓跨出三步,他的眼睛紧紧盯在四人身上,蓄势待发。
李寻欢在观察,在寻找机会,那四个人同样在观察他,在寻找机会。
飞刀的威慑力在于快、狠、稳、准,单独对敌之时,谁都戒惧三分,但同时面对这四个人似乎李寻欢没有丝毫优势。
他的眉头在聚紧,眉间的杀气在凝聚。
这四个人手中都没有兵器,他们的武器就是双掌,这种特殊的武器,正是大多暗器专家的大敌,又如何不是李寻欢的大敌?他固然可以把一柄小刀插入一个人的咽喉,对方却可以同时把三双手掌插入他的咽喉。
楚留香忽然笑了笑,这样的情况,他的笑声要多突兀,有多突兀,那两个丫头甚至瞪向他。
楚留香笑道:“这四人功夫,只怕已经不在而今的柳老之下,我却如何一个也不认识?”
柳老爷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与得意,他的注意力全部在那四个人身上,随口应道:“这四人莫说你不认识,便是我柳府之人,也认不得,他们已经被我培养训练了十三年。”
在那一瞬间,李寻欢忽然动了起来,他全身早已化成一柄宝剑,朝后急退而去。
与人争斗,如何有未战先逃的道理?那四人皆是一愣,看李寻欢在墙头微笑,才反应过来急追而上。
李寻欢踏上墙头,收了小刀,亮了双掌。
那四人中,当先两人一左一右踏上墙头截了李寻欢退路,靠左一人又瘦又高,竟比李寻欢高出一个头来,靠右一人又矮又胖,却比李寻欢低了一个头去。
墙头之上,左右不过站了半只脚,胖瘦两人抢得先机,后来二人便在抢下谅阵观看。
如此一来,李寻欢虽可避去两大劲敌,方寸之间,他更难于躲闪,对方掌力雄浑,又怎可勉力对掌耗力?
那胖子的轻功极好,内功竟然也非常好,那瘦子也完全忽略不得,他们所学并无特色,每招出手皆是平淡无奇,既无刁钻,也无狠毒,这种平实浑厚的功夫,正是武功正道,最难对付。
李寻欢可能许久不曾有过这等狼狈时刻。
他竟然只不过凭着身段灵活,通过巧劲来避过攻击,但劲风所及之处,他衣衫尽碎,发丝翻飞,也不知划断多少。
他竟然一招都未还。
楚留香紧皱着眉,仔细瞧着,既未喜,也未焦急。
柳四冷笑,得意道:“任你武功高强如何,遇到我家这四灰奴,也是不堪一击,可笑,还称什么第一?”
楚留香不理他,他根本就没有听到。
他对李寻欢这个人或许了解已经不少,对他的武功,却完全摸不透,他虽然看得出李寻欢极为机智,所作所为绝不会毫无目的,他虽知道自己身处此境该如何处理,却猜不透,李寻欢当如何处置。
李寻欢一直在挨打,他的身形实在变幻太快,他的身影就像一尊闪电佛在发怒发疯,月白影子左晃右飘,肉眼再难看清。
他忽然变招。
那胖子正一掌拍在他当胸,瘦子已经一掌切在他左颈,他的身影不得已右移,他本只需要划过三十度便可,却忽然直直倒下,竟然与地面相平,他的脚甚至离开了墙头,划上墙体,不过一瞬,便到了瘦子背后。
那瘦子本是一掌切出,切出未中便已变招,却忽然不见了目标,一怔之间忽被一股大力相撞,身形不由自主往前,掌力雄浑收势不住,直接拍上了胖子同伴。
这一撞之力如此强大,饶是瘦子极力克制,胖子轻功卓绝,依旧控制不住身形,径从五尺墙头坠下。
他们变换也算迅速,未及落地,便身子灵巧一翻,避免狼狈落地,但距离既然拉开,这一场争斗,便已有了高下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