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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我大概是在走路,不知道走了多久。面前的道路乱七八糟,全然陌生,还总是遇见岔口。脚擅自动起来,但是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只随意地做着选择。
      往左,往右,这次不拐弯,继续往前。

      爬上岸的时候,鞋子只剩下一只,挤压脚趾,又灌满了水,湿漉漉的。我把它和袜子一起脱下来,拧干了袜子。鞋子拿在手上,把袜子又穿回去,好让脚掌不被水泥路面刮伤。好在棉质的袜子还算厚实,只要注意别踩到锋利的东西,足够起到保护作用。

      我专注地盯着路面,小心跨越障碍,这件事听起来轻松,实则并不容易。
      我什么都就不记得了,只要一不留心就会走神,思考自己究竟是谁、从哪里来、该往哪儿去这三大哲学命题。湿透的、不大合身的水手服贴在身上,还在滴着水,被太阳一晒,感到非常闷热。我太饿了,没力气把它弄得更干一点;也因为太饿了,一思考就不想继续走路,只想躺下来等死。
      说到底我究竟为什么继续活着,继续往前走?回忆空无一物的人,对这个世界当然不会有多少眷恋。
      况且,我应该是非常倒霉的。从上岸开始,已经有好几次差点被人或车撞上,也差点被天上掉下来的花盆砸得头破血流,多亏了这具身体优秀的反射神经才能躲开。
      虽然不记得了,但一般人是不会倒霉到这种程度的。说不定出现在河里,也是对命运绝望的自己的主动选择。
      总觉得很累,不想思考,也不愿再动弹。干脆就这么坐下来,躺下来,睡一觉,再考虑其他事吧。
      即使在这个过程中又有什么东西撞上我,我应该也不会有怨言。

      想到这的时候,身体已经诚实地停了下来,我准备靠边一点,至少靠着墙。居民区的矮墙,即使有瓦片或是砖块剥落,砸到身上也不至于瞬间死掉。不过,要是路上有自行车、摩托车之类的撞上来,可能还是非常危险。
      虽然死并不可怕,但我还是想要尽量避免痛苦地死去。
      我对自己的运气不抱希望,在考虑是否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前,我抬头四下观察,发现左手边是一户人家,颇带些古韵的大门敞开,门牌上写着黑色的“佐野”二字。内部立着块牌子,向左的箭头指向修行用的道场。
      我应该可以进去讨点饭吃,偷一点点也不是不行。现在并不是偷一块面包就要被判刑的年代了,所以产生这样的想法,应该也不算罪无可恕。
      身体很累,但肚子更饿。虽然想要躺下休息,但为了填饱肚子,可以再努力一下……只是稍微吃一点,偷偷地进去拿一点,主人应该不会为难一个饿极了的可怜倒霉蛋。
      即使在路上,闻到小吃店里飘出来的食物香气,我也没想过可以去获得一点填饱肚子的东西。可是我却走进了道场,顺着箭头的指示,左拐,然后停在了空无一人的道场门口。
      厨房在哪里呢?
      本来想要偷偷地,最后却正大光明地走进来,既没有放轻脚步,也懒得寻找能够遮蔽身体的东西。我探头往里看。

      “是来参观道场的吗?”
      一个年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做坏事被抓包,本就心虚的我一个激灵,回身望过去。
      一名头发胡子全白了的老人,提着装得满满当当的购物袋站在那,把我当成了来求学的新生。
      我正准备顺着话题撒个无伤大雅的小谎,他却在与我对上视线的瞬间卸了力,手指松开,购物袋掉在地上,发出塑料摩擦与鸡蛋打碎的声音。
      我瞬间倍感心痛。

      ——太可惜了,这些鸡蛋全部吃掉,应该能够让灼烧的胃好受一些。
      对鸡蛋的惋惜只持续了半秒,面前的老人不敢置信地看着我,眼泪顺着他眼角和脸上的沟壑,哗啦啦打湿了茂密的八字胡。
      我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前进一步,问:“您、您哪里痛吗?”
      老者大步走来,向我伸出手,却又不敢触碰,只颤抖地问:“堇……你回来了?”

      **

      老者说,他是我爷爷,叫做佐野万作。我是他落水失踪了两年的孙女佐野堇。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尽管他让我感到亲切,尽管直觉告诉我他没有说谎。老糊涂的老人因为承受不了失去的痛苦,将陌生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应该也是常有的情况。

      但,不论真假,目前的状况对我有益无害。

      米饭、味增和煎蛋,只是简单的一餐,可咀嚼食物的感觉如此美妙。无视老人慢点吃的劝慰,我只花了两分钟就将餐桌上的食物席卷完毕,摸着仍旧不够满足的肚子朝他递上饭碗:“再来一碗。”
      爷爷——既然他这么认为,那我就当做是这样好了——满脸心疼,却残忍地拒绝了我:
      “一次性吃太多会吃坏肚子,老朽现在开始做饭,下一顿等万次郎他们回来,再一起吃。”
      “万次郎?”
      他告诉我,我还有个哥哥叫佐野真一郎,一个双胞胎兄弟叫佐野万次郎,一个妹妹叫做佐野艾玛。
      这是一个大家族。

      ——一会那些“兄弟姐妹”回来,我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他们同意我留下来?
      ——要是爷爷的确认错了孙女,他们会接纳一个无关的陌生人吗?
      ——如果不能,今晚我要找什么地方留宿呢?
      大概有点烦恼,但不是特别烦恼,我或许是相当随遇而安,或者说对生死不怎么在意的个性。想着这些事情,爷爷却从客厅取出了一张合照。
      照片上只有四个人,是这个家里孩子们的合照。最高的黑发少年梳着老土的飞机头,应该就是“佐野真一郎”,他身边站着三个金发的孩子。一个男孩,两个女孩。个头最小的女孩像是洋娃娃一样,有双明亮的大眼睛,是“佐野艾玛”;另外两人虽性别不同,两双黑眼睛却让人一眼明白二者必定存在紧密的联系。
      “这个,是万次郎?”我指着金发的男孩问。
      “万次郎知道堇回来,一定会很高兴的。”
      爷爷说着,眼里又闪现水光。
      我慌张地送上纸巾,视线又转回照片上。

      那么,“万次郎”边上那个,一定就是“我”了。

      也不怪爷爷这样认为,因为那个黑眼睛的短发女孩,几乎与我长着完全相同的脸。
      但是,我真的是她吗?
      心中没什么真实感,面对爷爷的眼泪,我像是做了坏事,比偷窃食物更坏的事,将手藏到了身后。

      爷爷说,“我”当年坠河后,警察们只从河里捞出了一只皮鞋。双胞胎的万次郎一口咬定“我”还活着,于是家人朋友们至今仍跑往各地张贴寻人启事,却仍旧发现不了丝毫关于“我”的消息。
      那只捞上来的皮鞋,比对过后,正好能与我一路提回来的鞋子凑成一双。

      看完照片,认过家人,爷爷把我带到据说是我过去的房间的地方——尽管我对这里毫无印象。洗过澡,换了干爽但和那件水手服一样并不合身的t恤与短裤,坐到了道场外的檐廊上。
      手上是百般纠缠求来的梅子饭团,吃完就没了,所以我吃得格外仔细,试图通过增加咀嚼次数增强饱腹感。
      一边吃饭团,一边看房间里取出的几张照片。有“我”和爷爷的,“我”和妈妈的,还有与那三名兄弟姐妹排列组合的合照。一名不认识的黑发男孩,一对粉发的兄妹,或许是朋友之类的。

      我看着照片,记忆没有恢复的迹象,又把它们搁置一旁。

      天很蓝,没有云,也没有风。院子静悄悄的,只有厨房的方向传来煎炸时滋滋的油声,以及时不时绕过来确认我存在的爷爷的脚步声。洗完澡后,我往身上喷了驱虫的喷剂,但依然被咬了几个包,痒得用指甲在上面抠十字,又往长有风团的地方喷上更多药剂。
      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安逸。
      最初的闷热、饥饿、疲惫尽数消退。与路上的艰苦相比,这两个小时内,尽管时而会遇上撞桌角或是和蟑螂对对碰的情况,却没有任何突如其来的重大事故攻击我。即使坐在檐廊上,天花板也不会突然掉下来,和平得令人有些不适应。
      我现在只想躺下来,睡个安安稳稳的觉。
      顺从心意躺在硬邦邦的木地板上,闭上眼睛,意识慢慢飘往软绵绵的云端……

      “爷爷!你说堇回来了?!”
      高分贝的喊叫吓醒了刚刚入睡的我。
      拍着胸脯坐起来,与大门外冲进来的黑色头发的年轻男人撞了个照面。
      是佐野真一郎。

      他显然也看见了我,表情变化的顺序与爷爷相同,从震惊转往不敢置信,最后泪水盈满眼眶,冲上来抱紧了我。
      他的力气很大,双臂勒得我胸骨隐隐作痛。
      肩膀上有点热意,新换上的干净衣服又被打湿了,我好像总和水有着不解之缘。
      “……真的是堇,你回来了……”他似哭似笑,声音因此而断断续续,抖得厉害,停了一会,忽然又变得细碎,“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我浑身僵硬,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愣了半天,才抬起手回抱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不要哭,真一郎,我回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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