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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3·溯游的鱼在林中遇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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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所谓的人,是孤独的。他们不在乎任何事情,却又无时无刻的渴望着别人的关注。——佚名
“想被理解想被倾听想被拥有想要拥抱想要让亲疏都消失殆尽想要有面孔有几分相像的父母……
…………
想被爱。”
芬在水底下睁开眼睛,她的耳边一直萦绕着这种声音。多亏了这种声音,她身边的水也像是镜子一般,让她看见了自己。
她觉得那些被话语形容的孤独,某种无形的东西,就像是试剂一样,渗入她的皮肤,在和她的血液发生反应,然后成为了构成她的【概念】。
她成为了孤独的化身,或许就和某些存在一样。
但是转化的仪式还是没有结束,芬就只能在不断的痛苦中强咬着牙保持清醒,痛昏过去后立马就再次醒来。
这种漫长的折磨一直持续到深夜,然后女孩就感觉有一股热流传上了她的四肢。
于是自然而然的,她挣开了束缚她的绳索,割断了连接着石头与她之间的细绳,在变得优雅而细长的,像一根法杖一样的蜡烛发出的点点微光的指引下,顺利的躲开在她身边不断卷起河床中泥沙的暗流,顺利的浮上水面。
然后她抬头,就看见了一片星空。
在星光的照耀下,银色头发的少女一步一步的走上河岸,她的头上戴着一顶由从上游飘下来的树与花的枝叶在水流的冲撞下巧合织就的桂冠,她身上穿着的白色的裙子被浸湿,包裹着她发育的已经有些玲珑有致的身体,又让她看起来像是在大洪水后初次从方舟上下来踏足陆地的受膏的洁白无瑕的羔羊。
但是芬自己却无暇关注这些,因为女孩现在正饥渴交加。
她的鞋子没有了,所以她就只能打着赤脚,让柔嫩的皮肤和坚硬的石块与湿润的泥土做斗争,很快,就有鲜血割伤了它,鲜血弥漫,染红了一整条路。不一会儿泥土和血痂就混在一起,虽然钻心的疼,不过好在止住了血。
摸着黑前进,芬从黑夜走到了白天,她终于踏足了有人生活的地方,是一条明显由马车驶过压出的痕迹画出的一处交接的十字路口。
那里有一根被刷得雪白的石柱,上面写着“惠特克劳斯”,十分显眼,明显是个城镇的名字。
它顶上伸出四个指路标:从上?的字看来,它们所指的城镇中最近的一个也有?英?远,最远的则有??英?。这些城镇有些是她听过的,但都是些孤儿院所在的华盛顿州最边缘的地方。
“所以我漂流的差不多跨过了一个州?”
面对陌生的地方,芬不由得有些迷茫。但是她明显记得指向牌上有一个城镇是在前往伊利诺里州的方向,再加上太阳升起来了,在城镇中巡逻的镇警们看起来已经受她容貌的影响和自身维护治安的职责需要,开始有了结束他们在餐馆中的相互寒暄并过来盘问的念头了。
“嘿,小姐,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
他们远远的喊着,同时毫不掩饰眼中对女孩的觊觎。
“不,先生们,我很好,不需要你们过来了。”
女孩转身撒腿就跑,就像一头被人类发现的小鹿。
她竭力不撕裂脚掌的伤口留下什么可能会被发现的痕迹,然后一头扎进不透光的密林中。
她先是朝着伊利诺里州的方向不顾一切的跑过去,过了一段时间则在没膝的深草丛中费力的走,直到发现一块长满了绿色苔藓的平坦花岗石,她才望望身后,筋疲力尽的在上面躺下来。
高高的荒原坡岸围在芬的四周,只有那块岩石给她提供了一块小小的临时栖所,躺在石头上面,她只能看见孤独漂泊的白云,填满了整片天空。
芬实在是走不动了,她就躺在这块花岗岩上,怔怔的望着天空,然后突然毫无预兆的哭了起来,先是抽抽噎噎的,然后像是发泄一般的哭喊起来。
“我曾经孤身一人的来到这个世间,短暂的拥有过因为闭塞而总是让我想要逃离的庇护所,而现在我又赤条条的重回一人了。”
她想起了因为她的轻易决断而死的孩子们,想起了因为她在言语上防备不足而可能被牵连的谭波尔小姐。她想起了孤儿院和谭波尔小姐告诉的有关她的身世的故事。
女孩多么想要现在就逃回繁华的都市里去和谭波尔小姐联系确定她的安危,也多么想回到她刚刚离开的城镇上去找个人谈谈来通过人际交往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是不能。
因为她能感觉到名为【重塑之手】的阴影依旧盘旋在她的头上,所以她不得不主动的将自己和人类社会弃绝。
这段时间可能很久,久到她必须克服这种心理上的阴影。
发泄一段时间过后,芬实在是累了,于是她拿因为长久奔逃而变得干燥的双手为自己采了一大团杂草下来,团成一个将将能盖住她全身的毯子,把她盖在自己的身上权当被子。
这一觉睡得很久,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当她醒来,她身上的杂草被子甚至都已经停了一堆麻雀,女孩不得不赶紧挥挥手,赶起了一团褐云飞向天空中。
没有吃的,女孩就只能吃些酸苦不堪的橡果和总量聊胜于无的矮灌木丛上结的浆果来充饥。
没有干净的水,女孩就只能走向潜伏着着杂草叶的溪流,用手舀起一小片送到嘴边。
走了或许一天,或许两天,芬又看见了一座城镇,街道上有不少人。
有了第一次的经历,她不怎么敢靠近,只是远远的观望着。她看见了一所简陋至极的接济站,上面有棕色和深橘色粗略的画了个面包的样子。
看到“面包”,女孩的肚子立刻就叫起来了。于是她在饥饿的驱使下从侧面绕路来到接济站的正面,敲了敲门,没有人应答,抬头一看才发觉门上挂了个破烂的木牌写着“政府已经三年没有下发救济粮了,无法接济,请离开。”
她只好在窗户前蹲下来只露鼻子以上的半个头偷偷的向里面窥视,里面的壁炉还有余灰在冒着光亮,明显有人生活在这里。
再往上露一点头,她又发现窗户被开了个小缝,旁边就有一份放在盘子里的面包,被盘子压住的地区报纸,和报纸下被压住的白色连衣裙。
“主,原谅我盗窃的罪行吧。”
女孩在自己的额头上拿手指点了一下,其实她并不信教,只是孤儿院采取的和对唱诗班的孩子一样的对常识的普及和传授,让她养成了这个习惯。只是为了求一点心安。
晃荡一声盘子跌落,芬就在屋主人的叫骂声中和围过来围观只是为了寻求乐子的人群的指指点点中逃离了城镇。
那身裙子的上半身对女孩来说有点狭窄,不太契合她有些丰满的身材。那份面包做工实在是粗糙,不但焦了还有不少应该是揉面团的时候不小心掉进去的小石子,但它依旧被狼吞虎咽的吞了下肚。
至于那份报纸,则告诉她了一个好消息:伟耶豪瑟家正在大举收购伊利诺里州与临近州的空闲林地,他们举家前往,只为显得重视。
报纸上报道他们的行程,正巧和她刚刚逃离的城镇很近,他们要在林地中的跑马场里的俱乐部举办一场盛大的舞会。
芬决定再次更改路线,她得去见槲寄生一面。
现在就只有她能帮助自己了。
“我需要一张船票,我必须离开美国。”
…………
……
槲寄生坐在舞会的最角落里,孤零零的把玩着手里的那一枝形状相当完美的花楸树枝,那是只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芬赠与她的礼物。
她对女孩的感官相当不错,所以动用神秘术给她制作了一根特别的蜡烛,只是制作时的动静太大。
因为她把自己房间里的栀子花和向日葵一下子催熟过头,快速生长的根系直接把花盆给胀破了,碎片碰撞发出的声音引来了宅邸里的仆人。
从此之后,她的父母就对社交和通信严加看管,好在她依旧被允许去林中散步。
“……”
槲寄生叹了口气,拿一只手支在桌子上侧歪着头。
“没有体恤,没有怜悯,没有羞耻。
他们在我四周造墙,高且厚。
此刻我坐在这里不知所措。
孤独在噬咬我的心。
……”
她低低的诵诗声在角落里回荡,没有办法传出多远,因为只消离开这个沙发与餐桌的范围,声音就会被觥筹交错的酒杯碰撞和叮叮当当钢琴弹奏的柔糜的爵士所污染,成为为繁华共振的音符。
于是她发出了第二声叹息。
她看着舞厅,那里到处是用来装扮的盛开的鲜花,美不胜收。到处是受她的父母的邀请前来的,现在正等候邀舞的名媛贵妇,她们身上的花边、佩花和象牙扇,在爽适的香水味里,宛如无声的波浪在翻涌。
她们微笑着,大笑着,放歌着,随着音乐的节奏摇摆着,在礼仪的限定范围被允许裸露出的一小片白花花的手臂和大腿在有力的摇曳着,带着脂粉和香水的味道,吸引着那些衣冠楚楚的绅士们过来与她们攀谈,与她们跳舞。
槲寄生又叹息了一声,她想把□□留在这里,而将精神放逐回她心心念念的树林,但是她父亲和坐在他身边品酒的宾客们的谈话却让她不得不时时刻刻的分散注意力。
“传说伟耶豪瑟家的女儿是伊利诺里州的一颗明珠,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能一睹芳容?”
“乔治先生您谬赞了,只是我的女儿她喜欢安静些,所以总是愿意坐在角落里。”
说罢,伟耶豪瑟在桌下悄悄的朝着自家的侍从摆摆手,让她赶紧去找槲寄生。
“不用了,父亲,我在这里。”
声音从角落里传来,伴随着第三者听不到的第四声叹息。
所有人都朝声音的方向看去,一声两声惊叹传来,人群像是摩西分海一样,为槲寄生的到来让出一条路。
舞池中的绅士们眼睛都瞪大了,目光都看直了。
他们的目光略过那身优雅礼服下截收紧的布料在前行时勾勒出的双腿的轮廓,听着高跟鞋走过被红地毯覆盖的和没被覆盖的木质地板的沉闷或清脆的响声,先后咽下了一口唾沫,然后纷纷被他们的舞伴施以抱怨。
舞会是难以进行了,那些为注意力都被吸引的年轻小姐们也都开始朝槲寄生隐秘的怒目而视。
只是,他们都下意识的忽视了真正作为主体的,她抱在左手臂弯中反应她真正的祈愿的那一丛几乎从来没有枯萎过的,槲寄生。
槲寄生不在意这些,但她很讨厌这些。
因为这种瞩目和嫉妒,和被父母的呼来喝去,会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件被拿来炫耀自己家族的家世,权势和地位的商品,或者是一件珍贵的,美轮美奂,却没有任何人文意义的收藏品。
她无声的看向父亲,看到他的眼里闪过对她反应快速的赞赏的光,但是他立刻又转头了,捏着母亲的手和宾客们满足的笑了,是对舞会上众多青年才俊的反应或满足或虚伪与蛇的笑。
她只能抱紧自己带着的那一丛槲寄生,找一个空的且没有人的位置坐下,
——于是很快她的身边就坐满了人。
他们装作不关注她的样子,全都讨论起了那些高雅的东西,但他们不是艺术家,也不靠艺术来养活自己,更不是出身什么艺术世家,所以是如此的不伦不类。
她感到窒息,于是挥挥手叫来侍从。
“我有点渴了,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去后厨,我希望能自己调制一杯有草木香味的……win/e/……不,beverage.”【此处wine的e音发半音阶,原因是禁酒令,不能提。beverage意为饮料】
“不,不用女士,您渴的话可以喝这个,我还没有喝过它。”
“我也一样。”
于是一双双手争先恐后的把自己手中的饮料无意的,大多是有意的把她递向槲寄生。
“不,我是想去后厨……不,没有什么……我只需要一杯就可以了。”
女孩手足无措的用眼睛扫过她面前的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随便接过了一杯饮料抿了一下就把它放在了吧台上。她尝不出她的味道。
可是酒杯被接过的那个人却回错了意,他伸出手彬彬有礼的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我能有幸和您跳支舞吗?”
槲寄生低下了头。
“不……”
“不!”
她的眼眸充满怒火,以至于在那一刻客厅中所有盆栽都开始生发出了新芽。
所有在她面前献殷勤的绅士都被吓了一跳,有人小心翼翼的上前,问了一句:
“您还好吗?小姐。”
“谢谢您的关心,先生。我需要休息。”
她拍开伸向自己手腕的手。
有一颗种子在她的内心生长了。神秘学家的种子。
她藐视庸碌的,痴迷于性的,被暂时的繁华遮住眼睛的平常人。
她将会奔向拥抱自己的树林,和自然。
“失礼了。请允许我先行告退了,父亲,母亲。”
德鲁伊的赤红发色在她短发的末梢一闪而过。
她不再管身后的人有什么反应。
“酒会从来都是不适合她的”
于是她踏上了草地,浮动的草有了风的脉络,让她像小船乘了顺行的海浪一样,一往无前的深入了密林。
她刚想发出舒适的呢喃,有一头银发却突然在月光的照耀下出现在了她的视野。
那是一头纯洁的羔羊,但她此刻筋疲力尽,伤痕累累。
“芬?”
“……槲寄生……?”
芬的眼前只能模模糊糊的看见一道影子,唯有那本质不变的声音,让她奔逃了一路的弦骤然松懈。
于是女孩朝她伸出了手,槲寄生也朝她伸出了手。
就在她们手指即将接触上的那一刻,芬的眼前一黑,沉沉的倒在了槲寄生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