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平邮》小萤飞飞

13、旧时光

　　今阳结束下午最后一节课，往校门口走去。
　　前一天晚上，今瑞业给今阳打了电话，约了时间，想一家人出去吃晚饭。
　　上次不欢而散之后，今阳再没回过家，过两天今瑞业又要去欧洲那边谈合同了，又是好几个月不在家。
　　今阳到校门口，就看见李师傅在车外等着，今阳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上，微微扭头和后座的今父今母打了声招呼。
　　今父笑着回应了，还关心女儿最近的学校生活，今母则用鼻音哼出一个“嗯”字算是回应，接着就扭头看向窗外。
　　车子里安静到让人压力倍增，三个人虽不说话但各有气场，隐隐约约在碰撞较劲，李师傅额头渗出汗珠，凭借经验挑着最顺畅的路线，以最快的速度，把今家三位送到了观澜餐厅。
　　包房里菜都上齐了，也没有人有要说话的意思，今阳也偶尔吃两口自己眼前的菜。
　　“来，阳阳，尝尝这个，今天餐厅是你妈妈选的，她说你爱吃这的菜。”今父率先打破僵局，给今阳用公筷夹去了清灼莴笋。
　　“嗯，谢谢爸爸。”今阳吃了两片就放下了筷子。
　　接着又给今阳夹了桌上的其他菜，今阳都象征性的吃完，也没再主动夹过饭桌的任何一道菜。
　　“怎么了，宝贝女儿，没有爱吃的，爸爸再给你点别的，想吃什么？”今父问着。
　　今阳看了看对面母亲微皱的眉头，显然是在表达这对父女的不满。
　　“好啊爸爸，我要吃水煮肉片，很辣的那种。”今阳笑着对今父说。
　　“没问题，爸爸马上给宝贝点。”今父看女儿有了笑模样，就要按铃叫服务生点菜。
　　“够了，今阳，你要任性到什么时候！”果然今母忍不住训斥道。越是亲密的人就越懂得如何惹怒对方。
　　“什么任性，点个菜怎么就任性了，叶珈不至于的呀。”今父试图打圆场。
　　“这还不任性吗，一大桌子的菜就没有一个她爱吃的吗！”今母回怼着今父。
　　“哎...不差女儿一个菜，再说了好不容易一家人吃一顿饭...”今父还想说什么，今阳把话接了过去。
　　“妈妈，你真的觉得这上面有我爱吃的菜吗？”今阳垂眸看了一圈菜色，全是清淡的粤式融合菜。
　　“你什么意思？”今母听出来今阳的话外音。
　　“我的意思是您真的了解我吗，或者说...您真的想了解我吗？”今阳淡淡地问，没想到从小到大都不敢问的问题，竟然会这么容易就说出了口。
　　今母听见今阳的话，有些意外却不显露，很快明白今阳是要宣告所谓的自由了，比她想象的要迟了不少。
　　“你是我的女儿，我养了你二十一年，我比任何人甚至你自己都了解你。”今母冷静回应，盘发纹丝不乱，双手叠放端坐着，一如往日的优雅美丽。
　　“哦？那今阳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呢？比如她喜欢吃辣，不喜欢清淡。喜欢现代风格，不喜欢传统国画。喜欢摇滚乐，不喜欢钢琴曲。喜欢黑色，不喜欢粉色。喜欢潮流休闲，不喜欢淑女公主。喜欢短发，不喜欢长发。还有，她喜欢自由自在，不喜欢束缚控制。这些您当真了解吗？”今阳像是已经摆脱了泪失禁体质，只是很平静地问着。
　　“不，今阳，你只是为了和我置气，渴望叛逆，故意做出相反的选择罢了，不了解今阳的人是你自己。”今母抬眼盯住今阳，果断下了判断，冷漠的像谈判桌上占据高地的那一方，以绝对的掌控给出致命一击。
　　今阳闻言定住了，像是自己最隐秘的深处被狠狠戳到，着急地扪心自问，她...有吗？
　　“不！我没有！”今阳的情绪终于被点燃。

　　一顿饭又是食之无味，今瑞业不清楚母女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家里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更是发现他找不到自己在家里的位置了，无论是作为父亲还是丈夫。
　　李师傅在餐厅外并没有等很长时间，三个人很快就出来了，没想到的是气氛比吃饭前还要糟糕，简直冷到冻结。
　　李师傅按照今阳告诉的地址，把车开到了梧桐公寓楼下，今阳并没再隐瞒自己租房的事了，经过今晚她觉得一切都没意义。
　　把今阳送回公寓后，今瑞业没让李师傅送他回酒店，他要回家和妻子谈谈，要让这个家重回自己记忆里的幸福。
　　“叶珈，我们谈谈。”今瑞业叫住了妻子，两人在客厅的沙发上不远不近地坐下。
　　“阳阳和你为什么闹脾气，因为学校的事吗？我们作为父母确实没处理好这件事，让女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咱们该道歉，也该哄哄孩子。”今父好言相劝着。
　　“不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应该很早就对我不满了吧。”今母身体往后靠在沙发上，不以为意地回。
　　“很早开始？那就因为高考报志愿的事？我早就说尊重孩子的想法，阳阳想要学设计就学嘛，为什么非要逼她报国画专业，都学了十几年还不够吗，我看女儿未必喜欢，不然也不会那么大的反对。”今父想起来当时的大争吵，情绪有点上来了。
　　“今瑞业，你从来都是这个样子，把家里都甩给我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还要主持大局。今阳在国画上多有天赋，跟着她外祖父学了十几年，从没看见过她喊累说不愿意，相反每次女儿都很开心很享受，从小获奖无数，这些你都知道吗？况且要是当初去H大的国画系会有后来这些事吗？”今母提起女儿的事，总是压不住脾气。
　　“老丈人是国画大师，我理解你们想要有人继承衣钵，但为什么要逼一个小孩子呢，孩子为了父母高兴会委屈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难道当父母的一定要这么自私？”今父打从心里不理解也不认同。
　　“你这个做父亲的常年不在家，不了解女儿，我不与你争论，要是我都听你的，这个家早就一团糟，今阳更是任性的无法无天了。”今母侧转过身，一幅回避的态度。
　　“我在家的时间是少，但是不代表我不了解女儿...”今父反驳的话被电话铃声打断，于是走到一旁接起了电话。
　　“明天把两版样品都带上，合同准备好，不给他们反悔的机会...欧洲项目这次一定要拿下...”下属打来电话请示工作。
　　今父接完电话，回来看见妻子给自己泡的茶，刚才的强硬都卸了下来。
　　“我知道你想跟我谈什么，不光是想说今阳的事，更想知道为什么我们一家人变成现在这样，你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今母把茶递给丈夫，没有刚才的剑拔弩张。
　　还是妻子懂自己呀。今瑞业看见柔和灯光下的妻子，回想到以前每次应酬回来，不管多晚，她都会在客厅开灯等着，亲手做醒酒茶给他，怕自己身体不舒服，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喝到妻子的茶了。
　　这些年每次匆匆忙忙待个几天，有时甚至过不了夜就又要离开，小今阳总是抱着自己的腿哭得眼泪汪汪的，妻子也是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满眼不舍地嘱咐自己注意身体，不曾留意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后来时光匆匆，每回来一次今阳都长大了不少，初中、高中再一晃都上大学了，见面不像小时候那样粘着自己了，或许是妻子对于孩子的事从不假手于人，今阳像极了她妈妈，长相、气质亦或是举止。除了眉目间有些像自己，其余倒找不到一点像爸爸的地方，心里头失落倒也觉得没什么，毕竟女大十八变，活泼变得乖巧也正常。
　　妻子呢，还是这么美丽端庄，自己的白头发都跑出来不少了，她的眼角却好像一根皱纹都没有，明明以前那么爱笑的一个人。只是为什么突然才发现，眼前这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爱人的温度。
　　“今瑞业，这个家里的问题不在于我和女儿的矛盾，而是我和你之间。”今母平静地指出症结所在。
　　“我叶珈需要的不是法律关系上的丈夫，而是一个能关心我、照顾我的爱人。结婚之前，有人告诉我没有物质的爱情是一盘散沙，我不屑一顾，因为我相信你能成功，能给我带来好的生活。可你有没有想过，在那之前我们有过爱情吗？”今母双眼注视着眼前的丈夫，眼里没有恨亦没有爱，继续说道：“我们现在这个年纪谈爱情确实有些可笑，但这就是原因，你想知道的，我们家不幸福的原因。”
　　“阿珈，你在说些什么呀，我们怎会没有爱情，不相爱怎么会结婚，又怎会生下我们的女儿，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今瑞业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答案，着急地来回踱步。
　　“因为我知道你的感情放在谁身上了，你在年轻时已经给出去了，哪还有多余的再来给我。”今母第一次如此坦诚问出来。
　　“我给谁了，阿珈你不要随便给人扣帽子...”今父已经没有了生意场上杀伐果决的老总样子，努力找着不被信任的蛛丝马迹。
　　“那个，是不是柳瑾卉，我在结婚前就交代过了呀，我们在老家相处过一段时间，后来我来桐城就分开了，没再联系过。除此之外，我就没有其他感情经历了呀！”今父着急解释，连许多年不用的家乡话都带了出来。
　　今母在听到柳瑾卉这个名字时，眸光微动，也突然失去了继续聊下去的耐心，“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不可能再回到以前了，你想象的幸福和睦压根都不存在。”
　　今父害怕从妻子嘴里听到那句话，到时候就真的无法挽回了，抢在之前开口，“我不同意...”
　　“我是不会跟你离婚的，我现在不需要丈夫，更不需要爱人，但是我的女儿需要父亲。我们还是照常生活，我的女儿我不会放手，我会好好养大她，也请你和以前一样远远观望就好。”今母打断今父的话，言语直接地下达了通知。
　　说罢，扔下独自怔在原地惆怅的今父上楼了，今母在楼梯转角处往下看了一眼，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半昏半明，看不清脸色，只知今母默默在心里发誓，“我的女儿绝不可能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