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读诗会 ...

  •   读诗会……

      白河一阵头疼,她上一次见到这种行为还是《死亡诗社》。

      几个世纪前的贵族,或者有钱人家的夫人、小姐、少爷倒是热衷举办茶会,作为无聊时光的消遣。

      往往也不读诗。社会潮流兴起时,也许常见有读诗的沙龙,但更多也不为读诗,潮流总比诗本身易于理解。

      可她无法拒绝,丹新已经如此兴奋,并且为其准备了一下午。

      事实上她也无需拒绝,读诗并不是件吵闹的事,反而十分贴近她想要的安静。不嘈杂,但热烈;不喧哗,但沸腾的交流,从来归属于她喜欢的事物。

      唯一看起来与这些格格不入的,是余客。她是个热闹的人,心里充满欲望。

      但是白河没有异议,她只问:“什么时候?”

      “今晚!”丹新兴冲冲地回答,率先品尝起了饭菜。

      白河夹了块豆腐放进碗里。两个菜的火候都有些大,些许调料和配菜在油里炸焦了,粘在菜上变成黑点。

      味道却很不错。丹新是很认真跟着教程学的,每一步都不差。

      嫩豆腐的焦壳家常做很容易碎,但都吸足了料汁,酱油味与豆腐味相得益彰。油焖虾的虾肉饱满紧致,既十分香肉也不干,微甜的味道在咸香中非常突出,又无比融洽。

      余客很少吃到“不专业”的家常菜,略糊的微弱苦涩因此加倍明显,比起完美无缺的菜品,更有了水准起伏的家常感。

      她一口气吃了很久才停下,逐一夸赞起丹新的辛劳成果。

      丹新简直高兴得没边,滔滔不绝地讲起处理食材时的可怕事:嫩豆腐随便碰碰就会碎掉,淀粉进锅里后油会溅得到处都是,看着明明死掉的虾,捏在手里时还会偶尔抽动……

      白河人虽瘦弱,饭量却实在不小,尤其是这两天来身体超负荷运转。

      除了一开始品尝时认真说过几句好话,后续余客和丹新顾着聊天,她默默吃进许多饭菜到肚里。

      丹新看二人吃得开心,仿佛过往许多年的阴霾一扫而空,兴高采烈地拉着她们聊天。直到最后,余下的粥饭菜都由白河打扫干净。

      余客端着碗盘去厨房,不禁难以置信地看着白河,问:“你这么吃真得没问题吗?”

      白河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米饭,拿纸巾擦着嘴,不以为意道:“当然。”

      丹新好不容易做了饭,余客本想帮着刷碗收拾厨房。然而她怎么干过这种活,除了手忙脚乱地添麻烦外一无是处,被白河趁早撵了出去。

      独自站在一水池的锅碗瓢盆前,白河不觉叹了口气,熟稔地洗涮起来。

      有余客横插一脚,丹新身上的生机慢慢苏醒,逐渐也变得些微吵闹。她对此并不厌烦,甚至隐隐贪恋。

      知交好友、恬淡生活,诱惑大得惊人,大到她想赶在二人发觉前悄然离开。一切终有尽头。

      然而她还是整理干净厨房,深呼吸走出来。

      她的卧室莫名其妙地喧哗,余客在她床上支了张桌子,摆出几块切角蛋糕和其他甜点,桌边耷拉着她的绢口袋。

      丹新不知为何也换成睡衣,宽松的白T恤和短裤。二人正在优雅地品尝着蛋糕,不知道模仿些什么,颇具旧贵族拿腔拿调的架势。

      白河走进来后,她闲云野鹤、超逸绝尘的气质太过格格不入。谁也再装不下去,纷纷笑出声来。

      丹新伸出手拉她坐下,白河一眼就了然这是余客的主意,瞥着她问:“怎么不在客厅?”

      “沙发太窄,哪有床上舒服。你今天已经弄乱了丹新的卧室,总不能让她再收拾一回吧。”余客自有理由,只等着她问。

      白河无话可说,安静坐下等着丹新主持开场。

      丹新略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冲她笑。随后沉着下来,清了清嗓,认真地说:“首先我想感谢你们愿意陪我。

      我马上二十岁了,原来身体不好,学总是上几天休几天,班里几乎没有熟悉的朋友。偶有两三个关系还不错的,他们学习都忙,也凑不出像这样的时间。

      今天是我第一次和朋友一起共度夜晚,谢谢你们。”

      “那我要谢谢你邀请我。同省的人相处时,总没办法把我和家里分开看,大多数都对我敬而远之。我也没什么朋友。”余客坦言道。

      用勺子挖了一小块蛋糕,端着和丹新“干杯”,二人眼巴巴地看着白河。白河无奈也加入进她们的幼稚行列,“干杯”后默然不语地微笑。

      放下勺子,丹新突然一拍手,轻快地说:“我宣布,读诗会现在开始!”

      “我先来!”她自告奋勇,拿出最近一直随身带着的《地狱一季》,翻至某一页缓缓读道,

      “我不是我理性的囚徒。我说过:上帝。我希望在得救中保持自由;如何求得自由?轻浮无聊的恶癖我已经放弃。

      再不需什么献身,也不需要神圣的爱。过去那个多愁善感的时代我并不惋惜。

      人各有自己的理性,各有自己的鄙视,也有自己的仁慈,我在良知架起的天使之梯的顶端选定了我的位置。”

      读完后,她咬着舌尖笑。忽然又把书翻到开始,轻轻诵道:“我终于使人类的全部希望在我脑子里彻底破灭。我像猛兽一样跃起,把一切欢喜统统勒死。

      我叫来刽子手,垂死之际,紧紧咬住他们的枪托。我召来种种灾祸,我在黄沙、血水中窒息而死。

      灾难成了我的神明。我直直躺在污泥浊水中。罪恶的空气再把我吹干。我对疯狂耍出了种种花招。”

      丹新意犹未尽地合上书,柔声解释道:“我很喜欢他的作品。诗人在现实中痛苦,在精神上也痛苦,所以才不断地通过诗歌寻找答案。

      痛苦是命运带来的,那就反抗命运,是时代带来的,那就放逐时代。他的文字比他本人更有生命力,比许多人都更有生命力。”

      “命运……”听了她读的诗,余客不由得坠入其中,呢喃自语。随即问道:“如果抛开命运,你想做什么呢?”

      丹新沉吟片刻,双手撑在床上仰躺着,怅然说道:“嗯……那样的话,我想当个侠客,仗剑走天涯,广交天下好友!”

      “那我和你换。你去跟一些麻烦的家伙打交道,我就每天看看书、晒晒太阳。”白河脱口而出,气得余客轻踹了她一脚,嗔怪道:“你说谁麻烦!”

      当着丹新的面,她连忙岔开话题:“接着我来吧。我要读的是国内一首非常有名的诗: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
      问答乃未已,驱儿罗酒浆。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
      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读完,白河少不得想起些旧事,意沉沉苦笑一声。今夜的欢乐她何尝没经历过,不过是“访旧半为鬼”,此后都只是“世事两茫茫”。

      “好悲伤的诗,”丹新听来不由心碎,问她,“你常常和朋友分别吗?”

      白河摊着手,故作轻松地说:“差不多吧,他们死了,我没死。不过更多的是同行一段,相遇的目的达到了,自然就分别了。”

      丹新越发沉浸在这种伤感里,仿佛与好友分别,几十载再不相见的是她,忍不住就要落下泪来。

      余客连连开口打趣,不以为然地说:“她可是神仙,肯定有很多神仙朋友。时间对神仙来说算什么呢?”

      丹新被一句话点透,忽而想到,对神仙来说,时间只是时间。

      哪怕千百年,再相遇时还能一起谈笑多年间,尘世的有趣经历。

      想到还会再见,多少分别突然间也变得浪漫起来。她破涕为笑。

      白河暗叹一声,开口笑着附和道:“可惜我的朋友们不在附近,暂时联系不上,不然就能叫来一起读诗了。”

      说着她又看向余客,挑眉问:“你要读什么?”

      余客坐直了身子,煞有介事地哼哼笑着,忽然起了个大范,摇着脑袋笑念道:

      “攀出墙朵朵花,折临路枝枝柳。花攀红蕊嫩,柳折翠条柔,浪子风流。凭着我折柳攀花手,直煞得花残柳败休。半生来折柳攀花,一世里眠花卧柳。”

      说着伸手去勾白河的下巴,与她佯装怒气的眼神相对,大笑道:

      “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愿朱颜不改常依旧,花中消遣,酒内忘忧。”

      丹新听了一时开怀大笑,拍着手笑说:“这个好!我喜欢这个!”

      随后吃着蛋糕,漫口接上一段:

      “孩子们会集在无边无际的世界的海边。狂风暴雨飘游在无辙迹的天空上,航船沉碎在无辙迹的海水里,死正在外面活动,孩子们却在游戏。在无边无际的世界的海边,孩子们大会集着。”

      “很温和的诗,我也喜欢这个。小时候常当睡前故事看。”余客与丹新一拍即合,高兴地击了个掌。

      白河偷眼望着余客,有些沉默。余客是个充满野心欲望的人,仿佛她的灵魂本该是一团乱色,却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好似她也随时可以没有欲望。

      丹新忽而好奇地问起:“你家里是做什么的?怎么像人人都知道呢?”

      余客耸耸肩,云淡风轻地答道:“主要是做进出口贸易的。公共集团,这些年我二叔和三姑也做些房地产、互联网之类的生意,算是有点名气。”

      “啊~是那个公共集团!”丹新恍然大悟,灵光一闪,顿时坏笑着调侃她,“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余客倒吸一口凉气,立马扑过去捂她的嘴,边挠她的痒痒边说:“只是在省内像个样子,你就胡说,看我怎么收拾你!”

      白河无奈地看着她们笑闹,摇摇头说:“我去倒点水。”边向客厅走去,随手带上房门。

      打开灯,所有欢乐都被另一扇门隔绝。

      余客和丹新重新开始念起诗句,她隐约听到只言片语,猜想着大概有“主人酒尽君未醉,薄暮途遥归不归”“报答春光知有处,应须美酒送生涯”四句。

      而她脑海中只没来由地映出几个大字:

      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

      时间是时间,也是最不可逾越的深渊。

      她早晚有一天会将现在忘记,就像她忘记曾经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去。

      丹新会死,余客也会死,唯有她不会死。

      她的确该交一些不会死的朋友,但那些人只能同行一段。他们身边依旧会聚满会死的人,并且被逐渐遗忘。她遗忘别人,别人也遗忘她。

      白河将指尖点在手臂上,一抹看不见的红光悄然汇聚,慢慢压进皮肤,割开一道裂口。

      鲜血撞破红光滚出来,刺痛让她的头脑变得明晰,逐渐将情绪淡化,放逐回心底深处。

      她松了口气,拂手把伤口愈合,放在流水下冲净,沏了壶茶拿回卧室。

      丹新兴致勃勃闹着要玩诗词接龙。白河暗觉不妙,果然没到几轮,就因为不学无术被早早淘汰,遭到余客一番笑话。剩下她们互相较劲比得火热。

      读诗会——更像是茶会——一直持续到十点左右。

      三人已经不读诗了,抵着头躺在床上闲聊。说起各自的家乡,风光、小吃,莫名其妙的建筑和有趣的城市地标。

      渐渐地,丹新的声音低了下去,很快只剩均匀的鼻息。

      余客翻了个身,托着头看着白河,小声问:“小神仙,你的家乡在哪儿?”

      “太久了,不记得。”白河不想单独与她对话,索性闭上眼。

      然而温暖的触感乍然贴在她小腹,她猛地把眼睁开。余客的手已经探入她的衬衫,慢慢向上移着,一路挑开碍事的纽扣。

      而她的腿正擦着白河的大腿移动,缓缓停在她两腿之间。白河撑起胳膊撤身,却被余客掐着腰禁锢在原地,让她们的身体接触得更紧密一些。

      她意味深长地抿嘴笑着,伏在白河耳边轻声问:“也会忘了我们吗?”

      “有一天会。”白河咬牙切齿地说。

      她怎么抓得住余客的手,余客斜眼向丹新示意,断了她使用力量的念头。

      好在这只手不过挑开了所有衣扣,便停在半腰没有动作。余客的目光毫不遮掩地停在胸前,轻轻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吻。

      白河身形一颤,想躲又躲不开。咬着牙冷声说:“你不明白吗?我忍你到现在只是不想得罪余家,你对我来说,根本不算是完全的人。”

      这种挑衅确实有用,余客的目光掠过一丝寒意。

      但马上,她已经无所谓这种示威,转而深吻着她的唇,随后笑道:“你的意思是,因为不想惹麻烦,所以我愿意怎样都行?”

      白河现在的样子实在不适合放什么狠话,只能别过头,试着转移话题问:“你家里到底做什么生意?”

      “进出口贸易啊。”余客看穿了她的色厉内荏,轻笑着说。但还是将手拿出来,把腰间纽扣扣上一颗,只躺在一旁看着她。

      “贸易什么?”白河迅速撤开身子,把衣服重新系好,面上不动声色地继续问。

      “大概是些酒、机械零部件、艺术品之类的,范围很广。”余客答道。

      “这些东西下面呢?箱子里层装的是什么?”白河从不畏惧余客眼瞳中的凌厉,直视那暗藏的威严问。

      “很危险哦,你不该问。”她收起笑容,轻声说道。但不久,还是凑至白河耳边,吻着她的耳廓低声说:“是军火。”

      这并不是令白河意外的答案,她转过身去不再理余客。

      哪怕余客在她身后小声提醒,“不换睡衣睡觉会不舒服哦。”她也没有理。

      余客眼瞳中的所有情绪都渐渐冷下来,默然望着她盯了一会儿。

      突然拿起手机,向备注着“家里”的账号发了消息。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