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歌]残月归秋》雾月十三

17、在魂归处

　　不甚坚固的石塔旁，倚坐的柳烬秋猛然睁开双眼。他的气质变了，虽然还是笑着，但敛藏在眼底的深沉暗色，让人一看便知，他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他想起来了。关于他怕水，以及总会刻意保持温和善意与教养礼数这件事，都不过是他忘记梧月后，潜意识仍在提醒他，一定要为了某个存在继续伪装下去。
　　十年过去，他骗过了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他竟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人。
　　芜泽见人醒了，也不急着催促。虽说事态紧急，但幻境所用不过几息而已，况且柳烬秋所忘记的那部分，于普通人类的认知而言几乎是倾覆性的。
　　活着的人要如何接受自己早已经死了？芜泽恶趣味的想，他当真是很期待柳小公子的反应啊……
　　与设想中的所有可能都不同，柳烬秋的反应称得上是十分平静。他既没有回避事实，也不曾通过外在行为来宣泄什么情绪。他只是站起来，以他独有的镇定口吻，问出于此刻而言十分关键的问题：“所以，为什么我还‘活着’？如果……这算活着的话。”
　　“哦？”芜泽将调子拉长，对出乎意料的发展未置过多心思，抬起的手控制着远处的一块石头上下蹦跶，面上是十足的兴味，“自然是——你家那只小鸟，将一半影魂给了你啊。”
　　暗影世界中活着的这些生物，没有人类固守的道德伦理，不论善恶不辨黑白，但多半也很纯粹。你看，鼎鼎有名实力强大的玄鸦芜泽，对着一块石头也能玩得很是愉快。
　　柳烬秋瞥了一眼远处乱蹦的那块石头，右手在刀匣上轻轻一拍。黑金长刀自匣中出鞘，随着主人的意志掠空而过，将远处被操控的石头斩成两半后飞速调转方向，又斩断了某人额前的一根碎发，才悬空停住。
　　紫衣白氅的刀客面色冰冷，语气不耐：“这和我去救梧月又有何干系？”
　　面对咫尺之距的锋利刀刃，芜泽神色不改。他伸出两指将额前的兵器抵住，身体往左侧挪了挪，歪头避开危险，才叹息道：“哎——你真的很聪明，玉辉让我来找你，真是诚不欺我。”
　　柳烬秋皱眉，黑金长刀震颤了一下，芜泽敏锐察觉到杀意，才终于坐不住了。只见矫捷的影子飞身掠出十丈之余，刚烈又迅猛的刀气激起尘沙，蓝紫色刀光堪堪擦过玄色衣角。
　　“停停停——”芜泽拍了拍衣摆，抬手隔空制住还在逼近的黑色刀刃，风遵循他的意志，卷起附近的沙石又落下，“想必你也意识到了，你身上的力量绝非人类所有。影魂即是我等力量之来源，也是神思命门所在，若残缺不全，不仅会大副削弱实力，更是能够影响理智与形态稳定。而你家小鸟那种情况——”
　　“就像这样，”他凭空取一石，悬在柳烬秋面前，随着“啪嗒”一下响指声落，那块石头在看不见的外力作用下瞬间碎裂成粉末。“只要一点点压力，他就没法做人了。”
　　柳烬秋右手一颤，被控制的黑金长刀在空中划出一个怪异的痕迹，而后止住落势，打着转回到了鞘中。正如它不甚流畅的姿态，它的主人此时显然并不似表面那般平静。
　　“所以，”柳烬秋收敛了一身锋芒，将刀匣背到背上，抬头看向芜泽，“他需要我身体里的另一半影魂，是吗？”
　　芜泽又被远处歪歪扭扭垒起的一座石塔吸引了目光，闻言哼笑一声，否定道：“那你可真说错了。”
　　他将视线收回，露出今天第一个可以算正经的表情，直直盯着柳烬秋的脸，严肃开口：“你家小鸟是几百年也难一见的‘天相影生’，以他如今成年期的实力，就算失去半片影魂，也没什么存在能威胁到他。但如果有人不是想杀他，而是想给他更强的力量，便只会适得其反。影魂缺失，力量暴走，他不会有事，但‘裂沼’——就快完了。”
　　“他……”芜泽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又咽下，而后深吸一口气，“不，或许应该说，我们需要你。”
　　柳烬秋听懂了，梧月需要自己。
　　怎么会没事呢？
　　那样善良的少年，总是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被他欺负了都还要道歉。若真的毁了“裂沼”，又怎么会没事呢？
　　“好。”他左手抓紧背后的刀匣，答应得很干脆，只是声音有点哑。“梧月……他在哪儿？”
　　芜泽耸了耸肩，摊手作无赖模样，语气有些欠揍：“我怎么知道？我又不会那劳什子‘寻归术’，你不该问问自己吗？”
　　“……”柳烬秋终于摸清了芜泽是又怂又爱玩的乐子人性格，直截了当道：“说人话！”
　　“别急啊，你问问这里——”话音刚落，玄衣翩然而过，芜泽瞬间来的他的面前，伸手点了点他的胸口。“你与他各分一半，即使天涯海角，他也总该在……魂归处吧。”
　　柳烬秋眸光微闪，向后退了一步，下意识抬手捂住胸口，恰好摸到了藏在衣袍内的那片翎羽。
　　难道说……是影魂的指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