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城寨之围城]手剥橙》橘橘丸

73、窥冬

　　“梁先生，请跟我过来取药。”
　　护士带着十二少离开了，Tiger注视着那个背影消失在门口，轻声询问面前的医生：“俊义走开了，你还有别的要说么？”
　　“Tiger哥，我说过多少次你这个问话的方式真的很吓人。”中年医生把仪器关上，坐回老板椅上取下眼镜开始擦拭，似是一点不见外，“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你这个习惯一直也不改。”
　　Tiger坐在他对面，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说正事。”
　　“正事就是真的真的真的什么问题都没有，你健康得很呢。”医生一脸无奈，“你没必要特意避着那孩子，且不说你身强体壮，万一真有点什么，你还能瞒着他不成？为了支走他，次次来都要给你开上一点维生素，你吃得过来吗？”
　　“啰嗦。万一有点什么，当然能瞒多久是多久了。”Tiger同这位医生也是几十年的熟人了，自然不会介意他说话直。自从失去一只眼以后，他很怕会失去另一只眼的视力，所以定期会来检查身体。毕竟庙街的老大可以是独眼，却不能是个瞎子。
　　但还好，另一只眼睛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自己这些年虽有各种外伤，但好歹没有什么病痛。最开始只是检查眼睛，后来发展成全身检查，而且每一次都要支开十二单独跟医生对话，生怕他有什么话不好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怕死的？大概是发觉自己老了的时候吧。
　　Tiger记得很清楚，自己长出第一根白头发的时候，正是十二跟随自己的前一年。龙卷风把那个小子送过来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人这辈子总得有些东西传承，血脉也好，帮派也罢，亦或只是做人的一点点原则和一些小习惯。
　　他当时不屑一顾，他和那两个家伙可不一样，自己是有子嗣的。只是□□太危险，尤其对于女孩子而言，于是把女儿送去了加拿大读书和生活。说起来，也是有好几年没见了。
　　至于帮派，确实是需要有人帮衬的，其他几个堂口的人要么不安分，要么没能力，自己是该培养一个信得过的下属。
　　Tiger当时看着眼前小猫一样瘦弱的十二，想的是这个小家伙又能做什么呢？他看起来都不像能好好活着的样子。可是他确实顽强地活下来了，还活得很好，一人一刀闯出来一片天地，十二少的名号不止在庙街响亮。
　　Tiger觉得自己确实是老了，小猫都长成小虎仔了。他以前每次去狄秋家都会吐槽那满柜子的保健品，他当然知道狄秋不是怕死，只是不敢死。现在自己也开始患得患失了，可能人的牵挂一多，毛病也就跟着多。以前只有一个远在天边的女儿，现在又多了个近在咫尺。
　　“大佬，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杀熟’啊？”十二坐在自己身边一脸严肃，说话的时候眼珠子却转个不停，根本沉不住气。
　　“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啰嗦了。”Tiger抬眼看了下正在开车的吉祥，这个红头发真是太刺眼睛了，之前十二也想跟着染，还好自己阻止了。本来眼睛就不太好，看久了可真是不舒服。
　　“大佬，你知不知道今天医生又给你开了一堆维生素？之前家里的根本就还没吃完，他是不是维生素卖不掉了啊都处理给你？”十二有些愤愤不平。
　　Tiger自然没法跟他解释其中的原因，只好说：“吃不完就分一分，别等到期了该浪费了。”
　　“钱都是小事，我就是担心这人医品不行，这医品不行的人啊技术也不好，要不我们下个月去趟大点的医院再检查一遍？”十二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逻辑，反正看起来对医生误会很深的样子。
　　Tiger觉得有点愧对医生，但也实在不好解释，只能笑骂道：“别瞎折腾。下个路口就到剧院了，你们也别干等着，自己去附近逛逛吧，三小时后来接我。”
　　今天是休息日，上午看医生，下午又约了那两个老朋友看粤剧，真是安排得挺满。Tiger是老派的人，那些新兴的娱乐场所他都不爱去，更别提那个老古董龙卷风了。之前还会去钓鱼，后来狄秋太忙了，钓鱼一钓就是一整天，他实在腾不出那么多时间来。所以看戏剧是个大家都满意的选项。
　　表演还有一段时间才开始，一进剧院大门就有专人领自己上了二楼贵宾包房，进去的时候发现狄秋和龙卷风都已经到了，桌上已经摆了不少精致的茶点。龙卷风在一旁沏着茶，听见Tiger进门的声音也并未抬头，只轻语道：“你又是最后到。”
　　“刚从医院赶过来，没迟到不就行了。”Tiger懒得理会挚友，直接坐在了二人之间的座位上，自然地接过龙卷风递过来的茶杯，“这茶叶很香，是你自己带来的吧？”说着看向狄秋。
　　狄秋捻着脖子上的串珠，微微一笑：“太平猴魁，朋友送的，带来一起尝尝。”
　　“你医院的体检结果怎么样？”龙卷风这个名字听起来威风凛凛，可本人却从来都是平心静气，无论遇到什么都没有半点波澜，此刻的问话也仿佛不带任何情绪。
　　以前偶有胆子大的小弟问自己，龙卷风当年是不是真的人如其名？Tiger当然了解年轻的他，即便有陈占这个名字在前，龙卷风也依然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只是他每次还没想好要从哪说起，十二那小子就会冲出来，像说书似眉飞色舞地给大家讲述自己听来的八卦逸闻。时不时还回头问自己：“大佬，我说得对不对。”
　　Tiger自然只能含笑点头，所谓过往，本就尽在笑谈中。
　　“强壮得能打死一头牛啊。”Tiger笑着，掏出一支雪茄，又拿出一个精致的小剪子，他前几天去雪茄店里专门学习过。
　　“怎么开始抽这种洋玩意儿了？”龙卷风早已点起烟，睨了Tiger一眼。
　　“俊义那小子前几天买来孝敬我的，尝尝咯。孩子越来越懂事了，知道孝敬长辈。”Tiger唇角挂着笑意，将雪茄放入口中。他以往不会刻意在狄秋面前提小辈的事情，怕他伤心，但如今好多了，他的语气里也染上了一些自己都没察觉的得意。他偷看了狄秋一眼，见对方神色如常，甚至还微笑着。
　　“嘚瑟。”龙卷风看了自己一眼，缓缓说道，“信一前几天也给我买了蛋糕。”
　　Tiger微一挑眉，这是攀比上了？他故意冷言道：“小孩子吗？还吃蛋糕。”
　　“也不小了，至少知道追女孩子了。”龙卷风虽然话少，但总能戳到人肺管子，“十二什么时候开窍啊？”
　　Tiger瞬间哽住，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十二和信一从小到大都挺有女孩缘，偏偏一个没这个心思，另一个心思全在玩乐上。Tiger还记得初中的时候十二拿着一封情书回来，脸红着问他怎么办。他当时教育十二，如果也喜欢对方，就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送给女孩子。
　　然后那段尚未萌芽的恋情就在十二送给对方金色大甲虫的那一刻被扼杀。十二后来连着好几天问自己为什么送礼物没用，气得Tiger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现在信一至少是开窍了，可十二呢？什么时候带个女朋友回来给他看看？
　　Tiger冷哼一声，一只眼眸里凝上冷毅的光芒：“光会追有什么用，追到了才算数啊。”也不知道阿暮认不认识什么同龄的女孩子，要不下次见面问问她，让她帮帮忙？
　　龙卷风听完这话以后明显烟抖了一下，然后两人一起把目光转向狄秋。狄秋正在一旁喝着茶看两人斗嘴，忽然收到两股冰冷的视线，吓了一跳。
　　“不是吧？这怪不到我头上吧？”狄秋颇为无奈，推过一盘点心，“吃点糕点消消气，少抽点烟，阿暮都说你肺不好了。”
　　“已经少抽很多了，好不容易出来能放松点，你别学她啰嗦。”龙卷风平静地抱怨着。
　　窗外的灯光亮起，乐器开始奏起前乐，演出终于要开始了。
　　“说起来，一会儿结束了你怎么回去？要不要俊义开车送你？”Tiger说完才觉得自己好像不自觉地又嘚瑟起来，算了算了，都是熟人，不会在意的。
　　“不用你操心，信一说开车来接我。”龙卷风咬下一小口桂花糕，专注起表演，都懒得看Tiger。
　　“信一什么时候学会开车了？”Tiger心想这下坏了，以后少一个能攀比的点了。
　　“当然不是他自己，大概是提子吧。”龙卷风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狐疑地看向Tiger。Tiger哥也意识到了，开始为好兄弟感到担心。只有狄秋还一脸懵懂。
　　演出结束的时候刚刚五点，三人走出剧院外，整齐地停着三辆车。分别是狄秋的司机，十二和吉祥，还有……
　　“秋哥～龙哥～Tiger哥～”阿暮坐在驾驶座跟大家大声打着招呼，信一从副驾晃晃悠悠地走到龙卷风面前。
　　“怎么嘴唇发白啊？”龙卷风担心地问道。
　　“没事，大哥，我帮你确认过了，就是速度有点快，刹车有点急，整体还是安全的。”信一睁圆了眼睛，深呼吸好几口。
　　“秋哥～要不要我顺路送你回去啊，我开车很稳的！”阿暮笑嘻嘻地对着狄秋喊话。狄秋从大家的表情看出来是怎么个情况了，非常温柔地跟阿暮说自己还有些急事，然后坐上自己的车走掉了。Tiger看阿暮把期待的目光投向自己，立刻跟龙卷风和信一道了个别就往自己的车快步走去。
　　好兄弟自求多福吧。
　　“老大，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是不是阿暮骚扰你？”十二问出来的话怎么怪怪的？
　　“胡说什么呢？赶紧开车。”Tiger看两人一副略有些疲惫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们下午逛哪了，怎么看起来那么累？”
　　“我们下午做了好多事哦！我们去果栏收了账，又去城寨收了账，王九和信一的欠款都清掉了。”吉祥在前面开着车回话，声音一听就很兴奋，清账这件事情对他来说真是很快乐。
　　“不错，就剩狄秋了？合着你们是在催我啊。”Tiger笑了笑，这俩小子总有自己的小心思。
　　“当然不是啦老大，阿暮说那台车可能还要断断续续借上一个月，等一个月以后再问秋哥结账吧，肯定还有新增呢。”十二一边笑着一边对着小镜子摆弄自己的新耳坠。
　　吉祥忽然一脚急刹车，Tiger整个人往前倒，他赶紧伸手撑住了前面的车背。十二就没那么幸运了，小镜子掉在地上，脑袋也撞到了前面的车背，好在是软的。
　　两人并没有开口训斥，而是第一时间抬起头来观察前面的情况，原来前面有一辆车忽然停了，吉祥也只好跟着刹车。
　　“怎么又遇到这事儿。”吉祥嘟囔着下车，跟司机对话，“喂，你怎么开车的？”
　　前车下来四个小混混，看起来似乎是K嗨了，怪不得把车开成这样。他们摇摇晃晃地就上前对着吉祥开始推搡，十二赶紧拎着刀下车，Tiger哥对着他的背影提醒了一句：“不必跟他们耽误时间。”
　　十二倒是很听话，想着威慑对方几句，然后拉着吉祥就走。谁知对面有两人居然凑到了车窗边，对着Tiger嘲讽地大笑：“喂，快过来看，这里还有个独眼龙，三个人两个独眼龙哈哈哈。”
　　笑声还未落，Tiger的手杖就从窗户稳稳地捅了出去，直戳对方咽喉。他身形未动，依旧是微仰在后座上，鹰一般锐利的眼睛此刻甚至是闭着的，唇角露出讥诮的笑意，嘶哑的声音似从数尺深渊下发出：“还好开着窗，不然又要修。”
　　好在手杖的底端是平滑的，对方只是被冲击击退，没有见血。吉祥和十二见Tiger都动手，也三下五除二解决了剩下的人。回到车上后两人一直叨叨着晦气，唯有Tiger保持着原样在闭目养神。他身在江湖这么多年，见多了大风大浪，偶尔听见十二和吉祥的抱怨甚至会觉得开心。还是年轻好，对什么都情绪满满。
　　他只剩一只眼，纵其深邃，也藏不下所有的故事。
　　午夜，Tiger早已睡下，却还在辗转反侧，他琢磨着应该是狄秋的太平猴魁太提神了。叹息着起身，想抽一根烟，突然惦念起今天雪茄的味道。尼古丁使人上瘾，他已年过半百，早就放弃了与欲望做斗争，甚至拉扯也有些浪费时光。
　　Tiger穿着睡衣下了楼，他记得雪茄盒就在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两层抽屉，上锁的是账本，没锁的是雪茄。
　　Tiger哥看见黑影的第一眼确实愣了一下，但不过转瞬即逝，他甚至还来不及走到几步之遥的地方打开灯。就借着楼梯口的光线和窗户透起来的月光向黑影攻击起来，虎鹤双形拳劲力刚健，一掌过去虎啸生风。
　　对方完全没有要回击的意思，直接低身躲过，然后从桌子下方钻了出去，向着门外就跑。Tiger见他躲开，又见窗户紧锁，便预估了接下来的动作，知道这人只能往门口跑。于是两步跟上，一把拎住对方的一只胳膊就往墙角拽。
　　“你胆子真大，我Tiger的地盘都敢闯。”Tiger缓步逼近缩在墙角的黑影，月光正好照耀在那，一头如瀑的长发此刻格外显眼。
　　“Tiger哥，”一个熟悉的声音柔柔弱弱地响起，“能不能保密啊？”
　　Tiger整个愣住，这又是闹哪一出。